斯特蘭奇古怪地盯著他：“韋恩先生不在這里，康斯坦丁先生。你是因為和他鬧別扭才沒有跟著他一起離開的嗎？”

    “我沒有?！笨邓固苟「庸殴值鼗囟⑺固靥m奇，“我真的只是說說。我沒有嫉妒你吸引了他的很多關(guān)注，也沒有嫉妒你的天賦，更不可能嫉妒你……好吧，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我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嫉妒?！?/br>
    “……而你也許確實是在嫉妒？”斯特蘭奇堪稱友好地提出這點。

    “沒有?！笨邓固苟“褵燁^丟在地上，又抽了一支煙出來，“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亞度尼斯。我絕不可能嫉妒?！?/br>
    “如果你一定要堅持的話?！彼固靥m奇妥協(xié)道，“說回你們要我做的事。徒步登上喜馬拉雅？”

    “你至少可以裝相信我裝得像一點，混球?！?/br>
    第109章 第四種羞恥（9）

    經(jīng)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斯特蘭奇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做得相當(dāng)不錯。

    但他還是不能接受康斯坦丁劈頭蓋臉地朝著他甩過來的各種解釋。

    “等等，稍等一下。”斯特蘭奇說，“你說魔法是真實存在的?！?/br>
    “你已經(jīng)反復(fù)向我確認(rèn)過至少五遍了。我看你對超能力的接受度就挺高啊，魔法有什么難以理解的？”

    “那不一樣。我也接觸過擁有超能力的患者，大部分是變種人——我能夠理解他們。至于魔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謂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什么東西？精神如何改變物質(zhì)？超能力只是目前的科學(xué)無法解釋，但魔法就是……它們單純地說不通?！?/br>
    斯特蘭奇本意并不是激怒對方，他也相當(dāng)清楚在一個魔法師面前否認(rèn)魔法的存在幾乎等同于在抽對方的耳光。然而，當(dāng)他試圖用盡可能條理清晰的語句來描述自己的心態(tài)時，康斯坦丁默默地抽著煙，安靜地聽著。

    他在不知不覺中發(fā)表完自己“論魔法為什么絕不可能存在”的長篇演講，猛然意識到他自顧自地說了太久話，而在此期間康斯坦丁從未有過哪怕最委婉柔和的反駁時，斯特蘭奇合上了嘴巴。

    “我并不是……”斯特蘭奇支支吾吾地說。

    他并不是什么呢？并不是在說康斯坦丁是瘋了才會相信魔法，是瘋了才會認(rèn)為自己在使用魔法，是瘋了才試圖向一個篤信科學(xué)與邏輯的博士解釋魔法？

    但他確實正在這么做，他確實在言談中反復(fù)暗示康斯坦丁瘋了。

    然而，顯然脾氣并不好的康斯坦丁，此刻的表情卻堪稱和顏悅色：“看來你說完了?！?/br>
    “抱歉?！彼固靥m奇迅速說道。

    “不，你不用道歉。魔法確實存在，不管它有多不合理，存在本身就證明了合理性。你會知道的，我沒必要更沒心情和你辯論這種事?！笨邓固苟〉卣f，“至于你對魔法的評價……”

    他凝視著飄遠(yuǎn)的煙霧，有一瞬的出神，仿佛想到了許多。這一刻他看起來很痛苦，像一座濃霧繚繞的森林。

    “你的評價，我完全同意。魔法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投身其中，必有所失；拒絕面對，必有所失。你必須做出選擇，而你做出選擇時并不知道選擇會導(dǎo)致什么結(jié)果。”

    他幽幽地說：“也許你隨便撿了塊石頭，就會害得人生中每一個愛你的人下地獄。”

    斯特蘭奇喜愛的是健康的美。譬如小麥色的皮膚、柔軟而堅韌的肌rou線條、一點點戶外運動帶來的曬傷，諸如此類的東西。

    他對蒼白之美、病痛之美、陰郁之美并不感興趣，只是能從美學(xué)角度理解和欣賞它們。

    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康斯坦丁痛苦時尤其美麗。幾近于典籍與傳說中殘虐身體、身著麻衣、赤腳走過火焰和荊棘的苦修者。斯特蘭奇從不明白這一行徑的邏輯何在，他只覺得他們神經(jīng)質(zhì)……然而此刻，他覺得他有點理解了。

    有些人，正像是康斯坦丁這種人，他們大概生來是活在夢里的。

    他們的身體存在于物質(zhì)世界，精神卻在擁抱黑暗幽邃的虛空。他們在塵世間所做的任何事，本質(zhì)上說，都是在追尋那個自己身處其中，卻又遙不可及的夢。

    “我不信教，也不知道地獄的事。但就我看來，”斯特蘭奇告訴他，“韋恩先生似乎比地獄可怕得多。我想和他在一起你是不用擔(dān)心他被你害得下地獄的?！?/br>
    “噢！亞度啊。他……”康斯坦丁揚起嘴唇，“他不會有事的。他又不愛我?！?/br>
    “你們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奇怪的一對。”

    康斯坦丁對此的反應(yīng)是聳聳肩。

    “總之，你可以去喜馬拉雅尋找一位魔法大師，接受教導(dǎo)，治好你的手?！笨邓固苟≌f，“我和卡瑪泰姬那邊的魔法不是一個流派，所以我也不確定具體該怎么做。但拜師肯定還是誠心為上，一路上怎么凄慘怎么來比較容易打動法師?！?/br>
    “苦修者？”斯特蘭奇脫口而出。

    “應(yīng)該不是。亞度既然強調(diào)了徒步你最好還是徒步過去，以我對他的了解，只要你乖乖聽了他的話，哪怕他自己說的是錯的，他也必然會想辦法擺平——也就是說，把錯的變成對的?！?/br>
    康斯坦丁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好了，答疑解難時間結(jié)束，我要去接亞度出院了?！?/br>
    斯特蘭奇看著滿屋的花，又抬頭，向康斯坦丁致以強烈譴責(zé)的目光。

    “不用擔(dān)心這種東西，又不是誰都能看見。”康斯坦丁輕蔑地?fù)]了揮手，“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在你病房里留了整夜的？不是誰都能輕易意識到我。”

    “當(dāng)他說你是他的的時候……”

    康斯坦丁已經(jīng)開始往外走了，聞言頭也沒回：“那真的就是單純的字面意思。”

    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亞度尼斯確實被送到醫(yī)院里縫針去了，本來斯特蘭奇所在的療養(yǎng)院是完全可以做這種程度的小手術(shù)的，但他來探望斯特蘭奇時走的是正常流程。

    也就是說，他提前打電話通知了療養(yǎng)院，預(yù)約好了時間，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

    療養(yǎng)院附近有特工小隊待命簡直在正常不過，在他受傷后特工出手干預(yù)，將他轉(zhuǎn)送進(jìn)由斯塔克集團(tuán)出資、神盾局掌控的醫(yī)院，更是無比合情合理。

    他們肯定為了他清空了整個醫(yī)院，還好這家醫(yī)院本來也是做研究為主，真正治療病人反而是其次，這才沒在緊急轉(zhuǎn)移的過程里導(dǎo)致太多例死亡。至于一路上發(fā)生的車禍之類的事情，那反正也不關(guān)亞度尼斯的事。

    好像還有一輛油罐車爆炸了。真慘。這事兒估計得出動美國隊長才能平息民眾怒火。

    醫(yī)生和護(hù)士顯然接受過相關(guān)培訓(xùn)——倒不是說培訓(xùn)有什么用，進(jìn)門后沒一個人直視亞度尼斯的眼睛或者嘗試和他交流。大家悶頭做手術(shù)，明明只是實習(xí)生也能完成的清創(chuàng)縫針，架勢卻比當(dāng)初給史蒂夫打藥還夸張。

    做完手術(shù)后所有人有序退出，進(jìn)來一個男人，坐在待客的沙發(fā)上，要給亞度尼斯做筆錄。

    “這是什么意思，他們是想讓特工色誘你還是怎么著？”

    這是康斯坦丁進(jìn)門后的第一句話。

    他毫不客氣地打量著這個年輕的特工。

    這個特工確實很英俊，棕褐色的短發(fā)和眼睛，大抵是混血兒，長相頗有些東方風(fēng)韻，五官的輪廓并不深。

    他先可能沒得到過任何吩咐，和亞度尼斯對話時就是單純地念平板上的稿子，在說話時偶爾還有點磕巴。比較特殊的是，哪怕他的表現(xiàn)有些笨拙，卻并不怎么給人笨拙之感，只讓人覺得這個男人高大、沉默而順從。

    “這又不是第一個?！眮喍饶崴拐f，“他叫雅各·?？死Ｑ鸥?。還怪可愛的，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br>
    “你最近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親愛的?！眮喍饶崴拐f，“有點像自己一個勁兒吃悶醋又不肯明說。是因為你自暴自棄進(jìn)監(jiān)獄前最新認(rèn)識的女友下地獄了嗎？順便說一句，她真是怪可愛的。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

    “我好像說了不符合社交規(guī)則的話。”亞度尼斯朝康斯坦丁伸出手。

    康斯坦丁慢慢地走過去，在病床邊端端正正地跪下來。他的長風(fēng)衣衣擺擦過無菌室的地面，挺括的布料像飛鳥被淋濕的羽翼般朝四周攤開。他將臉埋在亞度尼斯的小腹上。

    才剛縫完針，亞度尼斯的上半身赤裸著，傷口處散發(fā)著新鮮的消毒劑氣味，然而，消毒劑也掩蓋不住傷口處濃郁的腥香。亞度尼斯將手指插進(jìn)康斯坦丁的黑發(fā)中，有節(jié)奏地揉捏了一會兒，輕輕托住康斯坦丁的后腦。

    康斯坦丁順著他的力道抬起頭。

    情緒在康斯坦丁的眼中翻滾，涌動。像是海一樣，粗重的，體積大的，無法分解消失的，這些情緒沉下去，悄無聲息地落到最深處，激起那地方所沉積的一些細(xì)碎的，微小的，單薄的情緒。

    它們是rou眼不可見的微塵，在滾動的海潮中上浮。當(dāng)他們沉積在最深處時，那是一片毫無存在感的沙地，上浮時卻閃爍著冷寂的微光，仿佛幽暗森林里星星點點的螢蟲。

    “啊?！眮喍饶崴拐f，“你內(nèi)心深處的那些，那是希望和愛嗎，康斯坦?。俊?/br>
    康斯坦丁不說話?？赡苁菓械谜f。亞度尼斯并不在乎。

    “你知道我最喜歡人類的是哪一點嗎？”他問。

    康斯坦丁不說話?？赡苁遣幌胝f。亞度尼斯沒那么在乎。

    “恒星也會燃燒殆盡，但人類心中的希望和愛，它們似乎沒有燃料，也不需要燃料，永遠(yuǎn)不會燒盡。我想這可能就是人類存在的意義?！眮喍饶崴垢嬖V他，“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即使是無所不知的我們，也無法理解這一點?！?/br>
    “奈亞似乎明白。雖然祂明白之后的反應(yīng)是想盡一切辦法毀滅它們，由此獲得快感。我和祂不一樣，我希望培育它們，也許能在我自己身上培育出這種東西。那肯定會花數(shù)不盡的時間和精力，但這些東西我有的是?！?/br>
    康斯坦丁用空洞的眼睛凝視他。

    “真正讓你無所適從的是，你無法停止希望和愛。即使你的絕望也會誕生新的希望和愛，直到它們再一次讓你絕望。緊接著你又從心里掏出希望和愛，如此反復(fù)，直到最終的永恒的消逝到來。”

    “我可以救她。但是，我也真的不在乎。可能我會救她，可能我不會。”亞度尼斯點了點頭，“你自己也清楚。”

    康斯坦丁說：“我從來沒他媽把你當(dāng)成救世主。”

    “但現(xiàn)在，你跪在這里，求我這么做?！?/br>
    “……”

    “仔細(xì)想想，確實是我自己提起來這件事的。我想偶爾做點好事也無妨?！眮喍饶崴拐f，“那我就去掉這一整段經(jīng)歷的存在好了，親愛的?！?/br>
    亞度尼斯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

    ~

    第110章 第四種羞恥（10）

    人們相信喜馬拉雅山脈中隱藏著世外高人，而登上喜馬拉山脈則毫無疑問地是一場朝圣之旅。

    世界最高山脈，這一偉岸的名號和喜馬拉雅聯(lián)系在一起。古往今來，人類孜孜不倦地向這座山脈發(fā)起挑戰(zhàn)，為了鍛煉意志，為了彰顯信仰，為了揚名立萬，為了財富利益……又或者，正如那句名言所說。

    我們?yōu)槭裁磁试?/br>
    因為山就在那里。

    喜馬拉雅山脈就在前方。

    斯特蘭奇穿著登山服、杵著登山棍，抬了抬帽檐，仰望著這座仿佛直通天際、最高處深藏在nongnong云霧之中的巨大山脈。

    他是跟隨登山隊來到這里的，和絕大多數(shù)選擇乘飛機抵達(dá)目的地的人不同，斯特蘭奇出于自己的特殊需求——尋找大法師——就連過來的路程也是一步一步走來，使用過的交通工具僅限于自行車和郵輪。

    他們的聚集地點就在機場附近，集合之后，隊長會帶領(lǐng)他們?nèi)ヂ稜I地，同其他登山隊伍匯合。

    攀登喜馬拉雅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一條相當(dāng)成熟的商業(yè)線路，在各大集團(tuán)推出的高科技產(chǎn)品的保駕護(hù)航下，即使是從未有過登山經(jīng)歷的人，也能在接受短時間的培訓(xùn)、取得證書后挑戰(zhàn)這座大自然的神跡；而即使配備了最新的設(shè)備，這趟旅途依然有喪命的危險。

    隊長最初很不情愿讓斯特蘭奇加入隊伍。

    這是當(dāng)然了，因為斯特蘭奇沒有接受培訓(xùn)、沒有證書，除了少許水和食物外什么也沒有攜帶，甚至拒絕背上氧氣罐。

    他給出的理由也相當(dāng)匪夷所思，一度讓所有人懷疑他精神失常。

    “我……大概算是來朝圣的。”斯特蘭奇這么說。

    朝圣？

    來喜馬拉雅朝圣并不奇怪。自古以來，這就是人們心中的圣山。幾乎所有的合法宗教都承認(rèn)喜馬拉雅的神圣性，就連不合法的也對喜馬拉雅抱有特殊的感情。

    奇怪的是斯特蘭奇說這話時的態(tài)度。既然來喜馬拉雅朝圣，又選擇了近乎于自殺的方式，想必是一位虔誠的信徒，可哪一個虔誠的信徒談起自己的朝圣之行，會選用如此猶豫，充滿不確定的口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