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惹到主人了吧。

    第217章 第七種羞恥（20）

    伊芙琳認真地聽完了雅各這段時間里的工作。

    雅各知道伊芙琳一定會問出一些超乎預(yù)料的東西，她一向如此，關(guān)注點與眾不同。他還是沒想到伊芙琳會這么說：

    “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雅各。為什么要說那是假的呢？不要這樣做。我們確實不再是凡人，可我們也并沒有被授予更多的能力呀。我們的角度不夠高，不能評判‘真假’?！?/br>
    “你就是向著他！”雅各憤憤地說。

    伊芙琳吹了一下額發(fā)。

    雅各沒等她說話就已經(jīng)服軟了：“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承認你是對的?！?/br>
    “我本來就是對的！”

    “……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糾纏下去，”雅各委婉地說，“我是說，就順著你的邏輯來，我們沒資格評判‘真假’，那我不能說籠子是假的，你也不能說籠子是真的，對吧？畢竟亞——我們偉大的主人并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br>
    “他不能回答我們?！?/br>
    “什么意思？”

    “我們是眷屬，最容易受到他的影響。他對我們說的話真的會在我們身上變成現(xiàn)實。”伊芙琳輕盈地說，“我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他……雖然完全不是一個量級?！?/br>
    她打了個比方：“我們是一滴水?！?/br>
    “他是海。”

    “不，他是宇宙?！币淋搅照f，“但是宇宙不需要一個人類的實體，宇宙也不需要情感，不需要行為的邏輯。你是不是用這點戳痛他了？”

    沒有感情的冷血打工人，雅各，忽然在伊芙琳寧靜的蔚藍色眼瞳中感到些許的心虛，這沒道理啊，他想，亞度尼斯也只是另一個惡毒老板，我們cao心他的事情算什么？奴隸有什么資格去同情奴隸主？

    “雅各。”伊芙琳笑了，“這種話在心里想一想，用來自嘲挺好的，可別當(dāng)真哦。”

    “……？”

    “我們不是奴隸。他也不是奴隸主。宇宙雖然偉大，我們雖然渺小，可是，那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伊芙琳驕傲地說，“我們和主人當(dāng)然是不平等的，可我們和主人同樣也是平等的；我們有很大的區(qū)別，我們也沒有任何區(qū)別！”

    “呃。”雅各費解地說，“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這些話的邏輯有多矛盾……”

    “文學(xué)的美妙就在于此啊，不妨礙你領(lǐng)會我的意思不是嗎？所有的故事都會在現(xiàn)實里找到對應(yīng)，無一例外。真好，不是嗎，雅各！”伊芙琳燦爛地笑著，“我想到了新的故事！”

    雅各有些害怕。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是個、是個什么故事？”

    “嗯……冒險故事，但是，主角在出發(fā)后不久就忘記了應(yīng)該去擊敗的大魔王，或者諸如此類的，二元對立、毫無道理的壞人，反正就是有意無意地忘掉了這個目標(biāo)，轉(zhuǎn)而去做別的事情了?？赡苁强吹胶舆呌袔讐K石頭，于是停下來堆石塔?？赡苁菍σ粋€非常普通平凡的人產(chǎn)生好感，于是留在那個地方。總之就是這樣的故事吧。”

    “你在消耗你的名譽?！毖鸥骶嫠?，“你在辜負讀者對你的期待和愛。各大報紙都會批評你的，評論家會說你江郎才盡，網(wǎng)絡(luò)上會有辱罵你的留言，以往被你壓著抬不了頭的作家會跳出來大肆嘲諷，踩著你炒作，你的經(jīng)紀人會焦頭爛額，過往發(fā)行的圖書銷量會暴跌。作家可以五毒俱全，這沒關(guān)系，怎樣都好，但你的作品，這是你賴以生存的根基，他們會為了你的作品接受你其余的一切缺點，也會因為你的作品對你的其他一切優(yōu)點棄之如敝履。哪怕你后續(xù)再寫出叫好叫座的作品，這本書也會成為你一生的污點。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雅各！不要再講這種傻話了！”伊芙琳氣哼哼地說，“有人買我的書，喜歡我的故事，那我當(dāng)然也很開心——但我難道是為了他們寫作的嗎？我可沒把自己當(dāng)成奴隸！”

    不是第一次了，但聽到這種完全能用天真到愚蠢來形容的話的時候，雅各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伊芙琳到底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她完全就是個人類群體中的野生動物！

    “好吧，只要你自己不介意就好?！毖鸥髁?xí)慣性地妥協(xié)了，“反正據(jù)我所知你從來不回應(yīng)讀者的問題，也從來不出現(xiàn)在新書發(fā)布會的現(xiàn)場，你的經(jīng)紀人都說大部分時候根本聯(lián)系不上你，尤其是在截稿期快到的時間……”

    說到這雅各突然一點都不慌了。對嘛，作者的話，騙人的鬼，她說她想了一個新故事，那沒用，說不準過上個十年八年的才會寫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還是躲在島上等事情結(jié)束再走吧，”他對伊芙琳說，“外面要出大事了，局長這陣子焦頭爛額，好在我這邊明面上還有個觀察亞度尼斯的任務(wù)，事兒混過去了我再回去報道?！?/br>
    “雅各剛才還好意思說我呢?！?/br>
    “那怎么能一樣，我可是正經(jīng)賣身給了官僚的……”

    他們手牽著手走進小鎮(zhèn)，美麗的少年少女朝他們投來情意綿綿的目光，仿佛一株外殼華艷的花苞，朝他們緩慢地打開花瓣。

    天空皸裂，裂縫處宛如黑墨焚燒，細雨發(fā)出嘈雜的聲響，仿佛有萬千種浮塵般微小的生命在喁喁私語。

    水母般奇異的浮游生物漂浮在天上，海洋倒懸在穹頂，又朝外飄散出絲帶般蜿蜒的階梯；迷路的人類、界外生命、怪物與異族在那沒有盡頭的階梯上奔走，只要停下腳步就會倒地身亡。他們的rou軀在死亡的瞬間化為濃霧，而尸骨則停留在原地，用空洞洞的眼眶凝望著后來者。風(fēng)流涌動，呼嘯聲如泣如訴，如嘆如笑。

    另一個世界張開了懷抱。

    “你想過去其他世界看看嗎？”雅各問。他隨手摘下從半空中飄落的一朵花，遞給身旁的伊芙琳。

    伊芙琳把花插在耳邊，說：“我已經(jīng)去過了。和這個世界沒什么兩樣。我想那真的沒什么區(qū)別，不管主流是科技還是魔法，人們的行為都是老一套。童話世界倒是很有趣！可你不會喜歡那種地方的，雅各，一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壞人的世界，你能想象嗎？”

    “我看不出那樣有什么不好?！?/br>
    “笨！”伊芙琳說，“壞人可以沒有，但壞事總會發(fā)生啊。沒有對象可以推卸責(zé)任，沒有錯誤可以改正，沒有真正的壞人，那么人人就都是壞人了！”

    “你看待世界的方式有點太過悲觀……而且這真的是一個童話作家該說的話嗎？對小孩子們溫柔一點啊你?！?/br>
    “我的書本來也不是寫給小孩子看的！是大人們自以為是地買回去給小孩子看，長大之后要是能讀懂里面的東西，恐怕都會覺得難以接受吧?！币淋搅照f著，突然搖頭，“愛麗絲從我這里拿了一套精裝書，說是要送給認識的小女孩。好慘哦，那個女孩子，讀這種東西長大，是無法培養(yǎng)出健康向上的心態(tài)的！”

    “愛麗絲？”雅各沉默片刻，大驚失色，“什么？夏洛克和約翰有孩子了？！他們生了個女兒？”

    “不是啦。我問過了，愛麗絲說是個哥譚的女孩，我想哥譚的話應(yīng)該不要緊吧。”伊芙琳說，“我還額外附贈了未發(fā)表的同人故事哦！連你都沒看過！”

    雅各難掩嫉妒：“連我都沒看過?！?/br>
    “啊，不是因為不想給你看啦，但雅各的話，肯定會覺得那個故事莫名其妙，特別煩人吧。雅各不喜歡直面心中的弱點，雅各喜歡逃跑?！?/br>
    “喂喂這也不是在夸我吧。”

    “那個故事是敏感的小女孩的自白書哦。生下來就被困在監(jiān)獄里的小女孩每天都在幻想外面的世界，為此非常努力地尋找逃脫的道路，卻在成功出逃后發(fā)現(xiàn)監(jiān)獄其實并不是用來鎖住她的地方，而是一個她其實很不情愿離開的家。她也不是內(nèi)心‘想要’逃走，而是不得不逃走?！币淋搅照f，“成長的陣痛，大概就是這么個故事。”

    “你說是同人?！毖鸥魈嵝选?/br>
    “是《基督山伯爵》的同人啦。故事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但對照原文去看的話會很有趣?！币淋搅账伎剂艘粫?，“很奇怪呢，原本我是不打算把原著改動那么多的，至少不會連主角的性別都改掉。但是寫這個同人的時候，就好像感覺到有那么個小女孩一樣，順理成章地就寫下來了。”

    “名字也改了嗎？”

    “嗯，”伊芙琳說，“她叫wing。是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小女孩，快樂又不負責(zé)任，最喜歡玩耍?！?/br>
    “從你口里得到這種評價，”雅各發(fā)出虛假的笑聲，“總感覺本質(zhì)上說是個糟糕透頂?shù)幕焓滥??！?/br>
    伊芙琳和雅各對視了十幾秒，若無其事地別過了頭。

    “你都不反駁一下嗎！我有很糟糕的預(yù)感……總覺得真會有那么個人……”

    “真，假。真真假假?！币淋搅丈畛恋卣f，“那不重要，雅各。我們活在夢里?！?/br>
    “至少她有一個好結(jié)局吧？就像真正的伯爵那樣？”

    “我不這么認為，雅各。我想她會認識到世界的無序，規(guī)則的不可違背和命運的荒誕，她會像我們一樣認識到自己活在故事當(dāng)中。這對你來說算是足夠幸福的結(jié)局嗎？”

    “和你在一起就算?！?/br>
    “那么她會過得很幸福?！币淋搅照f，“我們這些人很容易找到完美的對象，找到無數(shù)個世界線中獨一無二的真愛——主人總會為我們找到一個，送到我們身邊?；蛘咚臀覀?nèi)フ鎼凵磉??！?/br>
    “我覺得他認為真愛能治愈一切的想法還挺幼稚的?！?/br>
    “難道我不夠治愈你嗎，雅各?！?/br>
    “……”雅各爭辯道，“但我說的依然很有道理?！?/br>
    “宇宙從不和我們講道理?！币淋搅章柭柤纾敖邮芩?，然后活下去。想開點?！?/br>
    她牽著雅各走進圖書館，為自己挑選了一本插畫集。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雅各！雅各！”她尖叫起來，“我jiejie生了！”

    “誰？伊薇？她生了？生出來的是什么東西？”雅各脫口而出。

    “是另一個jiejie。艾德琳jiejie?！币淋搅斩⒅謾C，發(fā)出被可愛的小東西萌到的聲音，“是個小女孩。噢她真的好可愛~好漂亮~”

    雅各湊過去，看到視頻里一個瞇著眼睛打呵欠的小嬰兒。很小。一般的嬰兒這么大點時根本看不出美丑，它卻長得異常精美，水汪汪、霧蒙蒙的深藍色大眼睛，頭頂一層黑亮的胎毛，活生生一個玩偶——甚至美麗到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又一個怪物出生了，雅各想。

    “她叫溫蒂?！币淋搅仗鹱套痰卣f，“咦？愛麗絲？你怎么在jiejie那里？”

    當(dāng)機立斷的，雅各伸手蓋住手機，掛斷了電話。

    伊芙琳并未反抗。

    她失神地看著四周，雅各陪她一起靜坐。他想蝴蝶的宿命就是婚飛，生育就是死亡的前奏，當(dāng)然他們無論如何總可以選擇不去生育，但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抵抗那種欲望就像饑渴的人抵抗食水……

    “她肯定遇到了真愛?！毖鸥鲗λf。

    伊芙琳搖了搖頭。但似乎并不是反對這句話的意思。

    “wing。”她輕輕地說，“溫蒂。溫?！?/br>
    這下連雅各也說不出話了。

    “你這還挺靈?！彼肷尾疟锍鲞@么一句，“寫個故事還被你寫中了?！?/br>
    說到這他不由悲從中來，心說什么叫天賦，這才叫天賦??！他有個什么天賦？頂多的頂多算是有個語言天賦吧，身為情報人員，精通七八門外語屬于基本cao作……這個他倒確實是局里最好的。同一門語言，他能把不同地方的口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伊芙琳輕輕嘆了口氣。

    “我想就這樣吧。代代傳承的故事，終結(jié)在這里。”伊芙琳說，“三只蝴蝶，三種歸宿。主人為我們寫了完整的劇本，起承傳合都很完美。我想這就是他愛我們的方式?！?/br>
    她點點頭，握緊雅各的手，對命運感到滿意。

    第218章 第七種羞恥（21）

    離開牢籠前亞度尼斯檢查了一下這個小房間，為洛基添上了酷似阿斯加德的植物。他盡量將此處布置得符合洛基的心意，尤其選擇了為他留下美好印象的花園作為基調(diào)。洛基對此倒是沒說任何反對的話，大概是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在亞度尼斯這里，洛基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的心路歷程。他的恨與愛。亞度尼斯早已梳理得一清二楚，甚至遠比洛基本人都更清楚。

    “你到底想要什么？”在亞度尼斯離開前，洛基問他。

    亞度尼斯心說我只想要你和托爾幸?？鞓返厣钤谝黄稹@是必然發(fā)生的事情。

    和人類不同，長生種幾乎不需要太多的外部手段做推動，就算什么也不做，事情也終將走向同一個結(jié)局。

    而他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很寬容，更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再說洛基也實在是很好用，好用到簡直讓亞度尼斯懷疑他是否就是被放任成這種工具神性格——在這方面，他們的父親并不算無辜。

    洛基是個完美的對照組。相比起來，托爾的年輕氣盛和思慮不周都算是小毛病了，遲早會隨著時間補足，洛基的任性、冷酷和不負責(zé)任，反倒更加襯托出托爾的好來。

    不過又有什么必要這么做呢？亞度尼斯搞不太明白。洛基存在或者不存在都不會影響到托爾，從這個角度說，奧丁也可能就真的只是不擅長教育。

    還好他們家的孩子都不需要教育，亞度尼斯頗有些冷幽默地想，母親生下的那些后代除了味道和營養(yǎng)上優(yōu)點卓越外，最大的用處就是被召喚出去受人驅(q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