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日照時間變短，這么一會兒天際便已經(jīng)暗下。夜幕籠罩下的森林透出一股詭異，樹林錯綜復(fù)雜，不知名的猿啼自兩側(cè)林間傳來，結(jié)合滿地斑駁樹影，不見景色秀麗，反倒有如鬼影重重之感。

    沉清茗趁著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勉強找到一個可容身的樹洞，像只野貓般藏了進去。夜間溫度驟降，包袱里尚沒有能夠避寒的衣物，她只能把能穿的都穿上，然后把包袱抖開擋在樹洞的入口，借此避開寒風(fēng)。

    森林因著夜幕降臨而變的活躍起來，比白天還要熱鬧，夜行動物的吼聲近在耳邊，喘息與爪子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皆因為黑暗而放大。秋風(fēng)穿過樹梢傳來嗚嗚的低鳴，陰風(fēng)陣陣，似有鬼魂哀嚎?；秀遍g，沉清茗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縷孤魂，棲身山野猶如孤魂隨鬼。

    為了給自己打氣她拿出一個烤馕啃咬起來，沒有水，烤馕干硬難以嚼碎，不時腮幫子便傳來酸痛，不過這份酸痛倒可以叫她保持清醒。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時間雨水漸止，樹洞里面很干燥，墊上一層落葉也能勉強保暖。

    她不知要如何應(yīng)對接下來的日子，只想著過一天算一天。回桃花村是無望了，沒有人愿意收留她，她沒有田地，亦沒有房產(chǎn)，根本無法立足。

    龍卿……腦海中沒來由的浮現(xiàn)這兩個字。其實她并非沒有想過去找龍卿，事到如今留給她的也只有找龍卿一個選擇。族中父老不愿幫她，在這里她又只識得龍卿，求生的本能驅(qū)使下她會緊抓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她不知道龍卿在哪，黑龍山群山環(huán)繞，深山里常年不見人煙，在這種環(huán)境下尋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咽下一口干澀的馕餅，眼眶似也濕潤了。馕餅是雜糧餅，還摻了些許雞蛋碎，除了口感稍硬外其實味道很不錯，她卻吃的止不住的落淚。這份施舍而來的憐憫成了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的最后支撐，強撐著這口氣她才不至于崩潰。

    頭幾日沉清茗都躲在樹洞里，精神頹靡，靠十個馕餅勉強度日。然而盡管她省吃儉用，十個馕餅還是很快吃完了，饑寒交迫的她不得不想法子找吃的。

    秋天已經(jīng)到了，森林就像稻田一般披上了一層橙黃紗衣，秋風(fēng)吹過，落葉紛飛，風(fēng)中還帶來了林間果子成熟的芬芳。還記得離開家的那日沉老娘與她說過，秋季山中不缺野果，她可以靠采集野果生存。

    沉清茗摸著咕咕作響的肚子，踟躕片刻還是走出樹洞，她折斷一根長樹枝用作防身的武器，隨后往林子深處走去。

    清晨的微風(fēng)攜帶些許濕氣，呼在臉上，冰冰涼涼。沉清茗一邊走一邊觀望，山里確實有一些果樹，但大多果子都苦澀非常，難以下咽，許多果子從未見過，也不知是不是有毒。走了一日，除了幾個干澀的果子外一無所獲，沉清茗舔著因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唇，好在臨回去時發(fā)現(xiàn)了一條山澗小溪，她飛奔過去，掬水而飲。

    甘冽的泉水緩解了口干舌燥，洗去沮喪，她順勢洗了把臉，重新振作。

    水面波光粼粼，澄澈如空，折射至水底的光影中似有陰影攢動，泛起道道漣漪。定睛一看，竟是魚。溪邊的青石臺下有鱒魚幾頭，皆若空游無所依，影布石上，魚背青灰，與石頭的影子融為一體，若非此時陽光透過水底絕對無法發(fā)現(xiàn)。

    找不到果子，卻找到了魚，這大大振作了沉清茗頹靡的精神。村里的孩子自小便會摸魚，她也不例外。她偷偷繞到魚的后方，這里背光，又有石頭遮擋，舉起樹枝，找準目標狠狠朝魚群打去。

    嘭。

    樹枝與水面撞擊發(fā)出劇烈的一聲響，第一聲剛響起，第二聲第三聲緊接著到來，水波震蕩，四處飛濺，魚群四散而逃。有幾條被震的游動不暢，沉清茗趁機脫下外套充當網(wǎng)袋往魚撲去，重復(fù)幾次，她成功捕到一條魚。

    把魚抓上岸，用石頭砸死，看著地上近乎小臂大小的魚，沉清茗終是露出了幾日以來第一個笑容?；蛟S她也可以像龍卿一樣，打獵為生，無需再寄人籬下，靠自己也能活下去。

    收獲的喜悅讓她暫時忘卻了煩惱，她把魚肚剖開，去掉內(nèi)臟，洗凈后用樹枝串起，直接在溪邊生火烤魚。魚rou因高溫烘烤逐漸由淡紅變成銀白，rou香泄出，她的肚子再次響起一陣歡快的奏樂。

    試探了生熟后她把魚取下來，輕咬一口，頓時眼前一亮。魚皮香脆，rou質(zhì)香糯，味道更是鮮香可口，早已餓壞了的她大口啃食魚rou，全然忘了這里是不復(fù)人煙的山林，就此坐在溪邊沒有遮蔽的地方非常危險。

    烤魚的香氣很快引來了不速之客，正當她沉浸滿足口腹之欲時，身后傳來一陣細碎聲響，聲音很輕，聽著像落葉被踩碎的聲音。什么東西喘著粗氣靠近，與之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一股莫名的臭味。

    野獸的喘息能夠輕易喚醒人們刻在骨子里的恐懼，沉清茗停下動作，緩緩轉(zhuǎn)過頭，隨之呼吸一滯。

    身后幾步之外的灌木叢中，一個碩大的腦袋探了出來！

    棕褐毛發(fā)，耳朵半圓，腦袋幾乎有她一個人這么大，漆黑的雙眼映出她拿著烤魚的樣子，這是一頭棕熊。沉清茗臉色發(fā)白，身子也顫抖起來，張嘴半天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雙腳仿若生了根，定在原地。

    熊見她沒有逃跑，謹慎的停在幾步之外，刨土宣誓。

    聽村里的老人說過，秋季正是熊瞎子活躍的時候，期間熊需要盡可能增長體重為接下來的冬眠做準備，這頭熊顯然是被烤魚的味道吸引來的。沉清茗暗道自己大意了，她抓起木棍，勉強支撐著發(fā)軟的身體站起來。

    刨土的熊更暴躁了，它發(fā)出警告的低鳴，晃著腦袋裝模作樣的又靠近了幾步。周遭的空氣變的非常沉悶，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沉清茗腦子飛速運轉(zhuǎn)，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把手中的烤魚用力往一邊扔去，棕熊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直撲烤魚而去。棕熊的吼聲嚇的沉清茗差點摔在地上，也正是這聲吼叫讓她找回了一點力氣，撒腿就跑。

    出乎意料的是，熊居然沒有直接跟上來，她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心頭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然而這股慶幸并沒有維持多久，跑到山腰處她再次聽到那粗重的喘息。

    熟悉的臭味縈繞在鼻腔附近，一顆心也懸到了嗓子眼，更讓人絕望的是天色正一點點暗下。越往林子跑光線越暗，密林深處仿若有數(shù)不清的眼在盯著她，慌亂之下，她一個不慎一腳踩空，直接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身體與石頭相撞，皮膚被硬生生劃開，她痛呼哀嚎，又被棕熊的臭味嚇的憋了回去。

    怎么辦？她不想這么死去。

    龍，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吃掉，求求你。

    沉清茗哭喊著，明明進山前拜過龍王，為何龍從來都不回應(yīng)她？

    身體像車輪一般飛速滾動，直到后背狠狠撞上一棵樹才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朦朧光影不足以看清事物，片刻后，她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樹林深處鉆出來，帶著那股如影隨形的臭味。

    看吶，無情的龍。

    不管哀求多少次，龍永遠只會袖手旁觀，真是無情又無恥的龍呀。

    絕望的她落下了兩行淚，面對棕熊不再掙扎，而是把自己蜷縮起來。

    龍卿。

    彌留之際，她緩緩念著龍卿的名字。然而恍惚間似乎聽到了虎嘯聲。

    是做夢嗎？

    預(yù)想中的撲咬沒有到來，棕熊的臭味也一并消失了。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四下漆黑，看不見，只能聽，果然，又一聲虎嘯回蕩在山林內(nèi)。

    若尋常人聽到虎嘯怕又得嚇的兩股顫顫，沉清茗卻一愣，隨后提著的那顆心便落了下來，這虎嘯她早已聽過不下數(shù)十次。

    果不其然。前方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夜風(fēng)中也帶來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未等開口，龍卿的聲音率先響起。

    “豆芽菜？”

    熟悉的聲音傳至耳邊，如春日暖陽，瞬間便驅(qū)散了一切黑暗，只是這稱呼卻著實讓她有點哭笑不得。

    沉清茗本想故作輕松的扯個開場白，開口的時候卻哽咽了。持續(xù)幾日的擔驚受怕在此時化為齏粉，她感到的只有滔天的委屈。

    “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