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xié)聽了曹節(jié)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難道該高興于她的不欺瞞不作偽么。

    她總是這般自顧自地行動，不想要他消失，便抱住他說不要他消失；心里還存有別人，就也明明白白讓他知道。

    “如果，最先遇見的是陛下，就好了?！?/br>
    她是在說，她喜歡他。

    可她同時也像在說，她不能喜歡上他，因為她已經(jīng)先有別人了。

    若說不嫉妒、不生氣，劉協(xié)也是人，是活人，有七情六欲。

    但他終究習慣了含蓄緘默，也不愿傷人，于是只溫和道：“早上便出去了，可曾用過膳？那里……有沒有痛？”

    她沒有說話，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腰身，伸手捧住他的臉，踮腳親了他的唇。

    親吻畢，她見他深深地看著她，略有不解，旋即抹一抹兩頰的淚，有些含羞地微笑道：“這次流眼淚不是不高興的意思。”

    燈影下沾了淚痕的面龐，像夜露點染的牽?；?，令人不能不憐。

    他心里多了一抹甜味，與酸澀苦楚攪合在一起，五味雜陳。

    “你大概沒有用過膳罷。天晚了不宜多吃，我叫人拿些麥酪來？”他將紛亂的情緒擱置在一邊，問道。

    她的心思卻沒有被他岔開：“適才看見夕陽下，寒鴉歸巢，心里空蕩蕩的。我沒有別處去，回芷陽殿來，就看見你?！?/br>
    “你希望我在嗎?！彼麊枴?/br>
    “希望。但又不敢?！?/br>
    甜味愈發(fā)濃烈，濃得就像那杯他取名“鳳求凰”的酒。酒燒灼得他心窩火辣辣地疼。

    他想許諾。但他自知什么都承諾不了。他連自己的命都不知能保到幾時。他的命，皇后和后宮諸人的命，都攥在她父親手上。

    他開始恨自己，不該動心，又招惹她。

    他原本想說句“你一定餓了”，就此避開她，可不知為何，抬眼目光與她相觸的一刻，話到嘴邊變成：“只要你希望——”話已出口，無從悔改，他垂眸一嘆：“在我天命所限之內……”

    她沒有等他把種種憂慮思量說完，他唇上便飄落一朵香軟。

    她雙手攀上他的脖頸，深深吻著他：“我的心是餓的，餓得厲害……可不可以，用陛下充饑?！?/br>
    他的吻和臂膀告訴她可以。

    她像藤纏樹，汲取著他軀干的溫暖。

    “咕?！倍亲禹懥艘宦?。

    床榻上的兩個人不由得頓住。

    曹節(jié)本就泛紅起汗的臉瞬間紅如朱砂，假裝無事雙手扳過他的臉又要繼續(xù)吻，結果肚子不聽使喚，又是一陣“咕嚕咕?！币贿B串不停，頗響了一會兒。

    “哈哈哈哈哈哈——”劉協(xié)用力忍，沒忍住，笑得松了力氣，從她身上下來，歪倒在一邊。

    她羞得無地自容，撲上去捂他的嘴：“不要笑……”

    “好，我不笑……哈哈哈哈哈哈……”劉協(xié)笑出眼淚。

    鬧了好久，她忽然靜下來，安靜看著他。

    他以為她惱，連忙收了笑。

    她見他看她，嘴角動一動，笑道：“還是第一次見，陛下笑得這么開心。”

    劉協(xié)一怔，說道：“確實許久沒有這么笑過了……上次這樣笑，大概還是……”他臉上的笑容滯了滯，沒有順著把話說完給她聽。

    或許當時是伏皇后逗他笑的，或許是已故董貴人逗他笑的，或許是某位她連姓氏封號都不知道的妃嬪，又或許是哪個小皇子小公主憨態(tài)可掬。曹節(jié)心里這么想著，像兜頭被潑了一桶涼水，身心都冷卻。

    他是她唯一伸手就能抓到的溫暖。但這溫暖不只是她一個人的。

    “大概還是很多年前了?！边@是他最后說出口的句子。他說話向來是不傷人的。

    “臣妾餓了?！彼f。

    劉協(xié)叫人傳膳，說了幾樣，都是她愛吃的菜色。她不知他是何時記下的。他待人便是如此細致體貼。

    曹節(jié)道：“臣妾想求陛下恩典，賜御酒‘鳳求凰’到魏公府上，且指明其中一壇賜予副丞相?！弊詮亩ㄏ掠嫴?，宮中便時時有賞賜送往鄴城，且每次都與二公子格外豐厚，務求讓曹丕無法在父侯面前低調行事——曹節(jié)知道他行事不喜張揚，她便偏偏替他張揚。

    劉協(xié)自然沒有異議，只是待侍從們都退下后，他問：“阿節(jié)，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成功，到時你想做什么。”

    “陛下何必過問?！?/br>
    “總感覺，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會消失?！?/br>
    “到那時，陛下身邊，還有皇后?！彼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