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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

    曹丕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地上。上方的雕花梁頂和四周的裝飾看上去有幾分陌生。腹中隱痛陣陣傳來,他一張嘴,忍不住呻/吟出聲。用力想一想,記起自己最后是在芷陽殿,此處或許是芷陽殿內(nèi)室。先前似乎是抱了她,吻了她,飲酒……他心底一寒。

    不遠處立在床榻邊的玄袍男子聽見聲響,走來彎腰伸手摸了他的脈。摸完脈,什么都沒說,扭頭又繼續(xù)去床榻邊坐著,守著曹節(jié),給她灌藥。

    看來是皇帝救了他。

    “我可不會承你的情。”曹丕冷冷說道。先前過招數(shù)次,他沒必要再在皇帝面前虛偽。看皇帝的態(tài)度,顯然也已經(jīng)知道今日皇后被廢,背后是他cao縱。

    “無妨?!眲f(xié)簡單答道。他忙于救治曹節(jié),甚至沒有計較曹丕言語間的失敬。

    曹節(jié)中毒較深,昏迷未醒,劉協(xié)密切地觀察著她的情形,時不時添些藥湯給她喂下去。她迷迷糊糊會吐,他怕她昏迷中嗆到自己,把她扶起身來,等她吐完,給她擦拭干凈,重新喂過藥,再放平。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

    “來人,”曹丕竭力叫道:“來人!”

    幾名宦官趨步上前。

    曹丕道:“扶我起身,另再宣當值太醫(yī)來?!?/br>
    他在一張軟榻上坐下,太醫(yī)很快便到,向他二人及貴人請安?;实圪n他平身。

    曹丕道:“為我解毒?!?/br>
    太醫(yī)看了一眼皇帝,拱手稟道:“回稟副丞相,陛下已為您解毒……”單就解毒一項而言,皇帝專攻十余年,醫(yī)術(shù)在他之上。

    曹丕打斷道:“我不信他!你再重新為我診過!”

    太醫(yī)畏懼,只得從命。為他把脈畢,重新回稟道:“確實無虞,只需歸府靜養(yǎng)即可。”曹丕打發(fā)他退下。

    自始至終劉協(xié)的心思全部都安放在曹節(jié)身上,除了開口令太醫(yī)平身外,好像曹丕做什么他都無所謂。

    他的淡然態(tài)度激怒了曹丕。

    曹丕感覺皇帝正無聲無息凌駕于他之上,盡管皇帝明明一無所有——除了一個虛銜,一個把他捆綁在深宮不得逃脫的虛銜。

    “陛下待臣倒是盡心?!彼朕o恭敬,暗藏諷刺。

    “貴人之兄,魏公之子,國之棟梁,朕怎可不盡心?!彼耘f躬身為曹節(jié)忙碌著。

    “今日之事,陛下待要如何。”曹丕怕生事端,不敢讓曹cao知道自己與曹節(jié)單獨飲宴又雙雙中毒,因而他希望各方都保持緘默。

    “今日國舅涉身其中的事太多了,不知是哪件?”劉協(xié)的話音中終于透出一絲冷然,手亦有一瞬間的停頓:“是皇后被廢、太子薨逝,還是其它?”雖然皇后留得性命,但到底他永遠失去了她。更何況那可憐的孩兒……

    “自是臣與貴人在芷陽殿中毒一事?!辈茇У溃骸爸劣谄渌济迷诩視r,備受寵愛,家父總不能眼看著愛女在宮中屈居人下。臣身為人子,不得不聽命,身為人兄,不得不盡為兄之責(zé),還望陛下見諒?!?/br>
    竟是將罪責(zé)盡數(shù)推到父親和meimei身上。

    劉協(xié)聽了他這句,看著昏睡中的曹節(jié),心中對她生出更多憐憫,回身刺了曹丕一句:“國舅自蘇醒至今,不曾過問貴人境況,朕還以為國舅不關(guān)心,原來竟還放在心上。”

    “陛下該慶幸臣不關(guān)心?!辈茇嫔鐢?shù)九寒天。她竟然對他下毒,她竟然實打?qū)嵉叵胱屗馈?/br>
    劉協(xié)不再看他,轉(zhuǎn)身繼續(xù)注視著曹節(jié),見她尚未醒來,說道:“國舅再關(guān)心,想來也不至于歸去鄴城告訴魏公,自己和貴人雙雙中毒。魏公必然追問緣由,而普通的謊言恐怕欺瞞不過?!本故撬日Z出威脅。

    曹丕心中駭然,不知皇帝對他與曹節(jié)之事知情多少,但不肯驟然示弱,便笑道:“臣有何不敢?想來是臣妹受陛下蠱惑,意欲替陛下報皇后之仇?!?/br>
    劉協(xié)道:“魏公權(quán)傾天下,留朕茍活至今,想必有個讓朕活著的緣故。而只要朕一息尚存,世上就有一個人知道國舅在貴人入宮前曾對她做過什么?!笨v然曹節(jié)從來未曾對他說起,經(jīng)過今日之事,他也大概猜到了——她那欲與曹丕同死的愛與恨,她睡夢中喚過的“公子”,是誰讓她將事物的味道“嘗得太早”……

    曹丕出入朝堂數(shù)年,幾次與皇帝短兵相接,卻是初次見他露出鋒芒,目光銳利如刃。

    她和皇帝……她和皇帝竟然已經(jīng)到了她將與他的事都告知皇帝的地步?

    曹丕原以為曹節(jié)對自己下毒,是愛之深恨之至,如此他便仍是牢牢占據(jù)著她的心,他尚有一絲征服獲勝的快意,怎知她竟是為了皇帝!皇帝,那個無能的窩囊廢皇帝,那個被曹家父子玩弄股掌間的皇帝,那個不知哪天便會被廢黜、被處死的皇帝!她眼里有了別人,她為了別人而害他,而那個“別人”竟是他從不曾以正眼相待的皇帝!

    曹丕雙眼血紅,拳頭則因攥得太緊而發(fā)白失去血色,神情猙獰仿佛一頭發(fā)狠的狼,向劉協(xié)一字字說道:“你最好慶幸自己現(xiàn)在還有個‘天子’的名分?!?/br>
    劉協(xié)輕笑道:“我從不曾慶幸自己是天子。我只慶幸我不是她親哥哥。”

    曹丕起身,踉蹌著走上前,也坐在床榻上,湊近他的臉,眉眼無盡猖狂,低聲笑道:“是親哥哥又如何!他日我將你取而代之,一樣可以得到她,到時三綱五常皆是我定,天下人誰敢說什么!而那時你,還是像今天一樣,百無一用,只能看著我把她奪走,對,到時我就讓你在旁邊看著,就近看著!”說著,他抬手撫上曹節(jié)的面頰,眼睛則仍睨著皇帝,嘴角挑釁地笑。

    曹節(jié)昏睡中感受到了溫暖的手掌,極輕微地動了動,偎依著那只手。

    劉協(xié)見了,便沒有制止他,只說:“你奪不走她。阿節(jié)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她誰的也不是。”

    曹丕嘲諷地笑道:“你不曾得到過,自然只能說她誰的也不是。哎,你知道她是怎么給我下毒的嗎,她用這里,”他指尖點著她的唇珠,又指指自己的:“含著酒,喂給這里?!闭f著,他越發(fā)得意,手指捻弄著她小巧的下巴,抬眸向著劉協(xié)笑道:“哦,微臣忽然明白陛下為何要救微臣了。因為貴人本就是欲與微臣殉情,若不救微臣,恐怕貴人也……”

    “是又如何。”劉協(xié)面上無甚波瀾。

    曹丕笑得開心:“還望陛下能一直如此大度。廢掉伏氏想來也是臣妹所樂見。她先做皇后,我再做皇帝,龍鳳相配,最是諧和?!敝父乖谒隳伒拿骖a不住地撫摩。

    劉協(xié)似乎不為所動,說道:“我尚未治好她,國舅便說這些,不怕激怒我,令我‘失手’害她性命么?!?/br>
    曹丕道:“她今日若死,你才是真正活不成?!辈艅倧U了皇后,曹節(jié)便出事,曹cao必有所聯(lián)想,絕不會放過他。

    “確實如此,”劉協(xié)道:“還請國舅讓開地方,萬勿耽擱救治。今日中毒之事,便當未曾發(fā)生過,朕不會向魏公多言,想來國舅也是一樣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按藥效推測,曹節(jié)差不多快要醒了,他不想她聽見曹丕說的任何話。

    “好?!辈茇Φ溃骸叭盒鄹偲?,從董卓到郭、李再到如今,陛下能保住性命,看來也是有原因的?!彼首髁魬俚赜置嗣芄?jié)的臉,起身待要離去,卻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微弱,破碎,模糊,帶著哭腔,喃喃道:“陛下……不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