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今鴻靜候片刻，只聽見那腳步聲在距離包間十來米處的地方停下。

    那人放下托盤又輕手輕腳地折回來，一起過來的還有方才領(lǐng)他過來的那位經(jīng)理，兩人屏息貼近門邊，顯然是在窺察屋里的情況。

    ——動作很輕，包間的隔音效果又好，換做別人多半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

    霍今鴻拽過南邦讓他緊靠著自己，而后伸手推推面前的酒杯，示意對方斟酒。

    后者仿佛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嚇到了，心慌意亂，連倒酒的姿勢都顯得生疏而僵硬。

    “你們經(jīng)理不放心我，喝個酒還要派人盯著?！?/br>
    “……派人盯著？”

    “他們現(xiàn)在就在外面，在看我，看我是真的來尋歡作樂還是別有目的?！?/br>
    南邦隱約聽懂了這話的意思，因為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親近自己，所以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

    “霍哥，你跟梁經(jīng)理……”

    “你今天陪我過夜，明天他肯定會問你我跟你說了什么，叫你以后盯著我，你信不信？”

    “霍哥，你放心，你問我什么，跟我說什么，我都不會告訴他。”

    “你以為我是來找你套話的嗎？不，別這么緊張，我真的只是來喝兩杯，是他派人扒墻角?！?/br>
    南邦抿著嘴不說話，心想就算是套話也沒什么，他不在乎。

    自從清公會的人來了之后他沒有一刻不想離開這里，可出了金松飯店又不知何去何從。梁廣泰巴結(jié)陸軍省的高官，逼他委身賣笑，他恨透了這樣的日子，也恨透了任人擺布的自己。

    治安隊跟市公署一樣，打著中國人的旗號替日本人做事。他跟在梁廣泰身邊，有時候聽見霍今鴻的名字，知道對方如今已成為何連勝身邊的紅人，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曾經(jīng)那么“好”的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不敢相信，但又控制不住地留意關(guān)于對方的消息，聽到的全是不愿意聽到的事。

    但是方才聽他的意思，治安隊跟清公會好像也不是一個路子，至少霍今鴻跟梁廣泰并不是朋友——那是不是有一線可能，霍哥還不至于像他以為的那么壞呢？

    南邦見識有限，復(fù)雜的事情他想不明白。霍今鴻跟梁廣泰非一丘之貉的認(rèn)知使他又生出了一絲幻想，也或許是因為潛意識里本來就在尋找一個能令自己不厭惡對方的理由，他又能夠重新直視眼前的這張面龐了。

    “霍哥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會來這兒嗎？”

    “有事找你們老板的時候才會來?！被艚聒櫼妼Ψ揭恢辈慌鼍?，順手把另外一杯也拿過來喝了，“這兒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來來去去也都是些濕面孔，你倒是還在?！?/br>
    “我已經(jīng)不做陪酒了……也做不好，經(jīng)理讓我改去干雜役。”

    “那你還來陪我??？”

    “是經(jīng)理……經(jīng)理叫我來的?！?/br>
    霍今鴻并未意識到對方的窘迫，或者說是嬌羞：“你只在這兒干活嗎，我好像很久沒見你露過臉了?！?/br>
    “我只負(fù)責(zé)庚辛的雜役，飯店那邊用不著我，西邊是老板的住處……”南邦為掩飾慌亂匆忙將空杯重新斟滿，“對了……霍哥，你這么晚來找向老板？”

    “嗯?！?/br>
    “老板這幾天不在飯店?！?/br>
    “哦？你怎么知道？”

    霍今鴻尚在猶豫該如何套話，沒想到對方自己找上門來。不過據(jù)他所知白項英就是個甩手掌柜，很少跟下面的人直接接觸，南邦又怎么知道他在不在飯店呢？

    “我替梁經(jīng)理跑腿的時候聽見的，前兩天市公署的齊秘書來找向老板，梁經(jīng)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br>
    第165章 20 敘舊

    數(shù)天前。

    白項英掛了電話之后就一直站在桌前不動，懷安喚他也不回應(yīng)，走進(jìn)之后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老板……”

    這已是三天里第四次飯店打電話過來說市公署的齊秘書找上門來，指名說要見向老板。

    懷安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以往飯店那邊若有急事老板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回去——雖然這種情況不是常有。

    可這一次對方再三推脫，甚至到了事先講好要回去的日子也沒有動身，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直到兩天以后，管賬務(wù)的宋經(jīng)理打電話來說這個月的賬目出了點問題，白項英問他齊繼堯是否又來找過自己，對方表示這兩天市公署沒再來過人，他這才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然后剛進(jìn)飯店，還沒到住處，梁廣泰過來跟他說齊秘書正在貴賓室等他。

    “向老板，你總是不回來，也不給我個準(zhǔn)話，齊秘書那邊又一直問什么時候能見著你，我實在是抵不住??！”

    “怎么，有什么事非要我出面才能解決嗎？”

    白項英這時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著了道，簡直氣得要發(fā)起抖來。

    要么就是梁廣泰瞅著財務(wù)方面有事要等自己回來處理的時候通知齊繼堯，要么就是宋經(jīng)理上午那通電話根本就是他指示打的——反正不管怎么樣對方幫著齊繼堯把自己騙回來，兩人已是徹底勾結(jié)到一起了！

    梁廣泰聽出對方語氣不善，但心里其實并不在意，只知道自己按照齊繼堯的要求成功把人引了過來，這是自己的本事。至于白項英，他除了甩臉子又能把自己怎么樣呢？

    本來飯店里的事就都是自己在cao心，難得市公署來人指名道姓要見老板，對方居然還推三阻四，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