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醋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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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門左道?沈長青長眉微斂,搖了搖頭,心道凡人一個二個當真是有眼無珠,要知只需仙術稍加點化,他的武功便可日進千里,又豈是下界那些旁門左道可比? “吾希望你仔細考慮清楚,再做回答,莫要錯失良機?!庇谑巧蜷L青又耐著性子奉勸。 “好??!要我考慮也行,我們再打一次——”燕無二對那日自己的快刀被輕易躲開,耿耿于懷,武癡軸勁兒上來二話不說,就要動手。 沈長青見他莽莽撞撞地提刀來砍,直覺這一番事是順遂不了了,也無意于他過招,更何況凡人想與神仙過招,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燕無二舉刀斬下,撲空。 燕無二橫刀劈過,撲空。 燕無二躍起斜挑,撲空,還摔了個狗啃泥。 …… “可惡!有本事你別躲??!你的兵器呢?!” 院里,侍衛(wèi)們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視。他們的燕統(tǒng)領太慘了,幾乎像是被招貓逗狗似的,被那襲飄忽不定的青色身影耍的團團轉,直到被掀倒在地再也砍不動,只剩嘴巴能叫囂時,也連沈長青的一個衣角都沒摸著。 一個趴在地上,狼狽不堪,一個立于飛檐,纖塵不染。天壤之別,高下立見。 武功逆天,以快劍聞名的燕無二,再次慘敗。 侍衛(wèi)們萬分同情,卻又不敢上前攙扶,生怕被燕統(tǒng)領遷怒去跑圈站樁,只得狠下心看他自個兒撐起身子爬起來,背靠假山山石喘粗氣。 “現(xiàn)在按你的要求,打也打過了,你考慮得如何?”沈長青見狀,施施然躍下飛檐,耳畔的青絲在半空中揚起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后落下。 “沈長青,我如今確實不是你對手!但你別得意得太早——”誰知燕無二反手把斬馬刀狠狠插進地里,半截刀身都沒了進去,抬手指天誓日地負氣道,“我燕無二對天發(fā)誓,一日不打敗你,就一日不會答應你的交換!” “……” 沈長青雖然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還是十分正直且好心地出言勸告:“你rou體凡胎是不可能贏過吾的。若是轉世投胎跳出凡人道,再修煉個上千年,或許還有可能。但那時周帝也早已輪回過好幾次了,這賭約于你我也就不存在任何意義了?!?/br> “你——你——”燕無二聽他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話,本就因連番動武血氣翻涌,此刻更是急火攻心,“噗”的一下,當場嘔血三升! “燕統(tǒng)領?!” “快去叫太醫(yī)——” 一群侍衛(wèi)把昏迷的燕無二團團圍住,隨即七手八腳抬回了屋里,只留沈長青在原地摸不著頭腦,只得無功而返…… “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朕了!”周粥聽完沈長青的敘述,連手中的茶盞都笑得拿不穩(wěn),“你打贏他兩次也就罷了,最后還要勸他早登極樂,你說你能不把人氣到吐血嗎?” “吾何時勸他早登極樂?”沈長青不解。 “你都教他只有轉世投胎才有可能打贏你了,不就是在告訴他此生無望,趁早自我了結嗎?阿燕這人認死理,在習武這事兒上,你越勸他越鉆牛角尖!只有哪天真刀真槍贏了你他才能釋懷?!痹S多精怪在變幻成人型之前,都并未踏足過凡塵,故而在人情世故上較為懵懂,周粥可以理解,便細細與沈長青解釋了一番。 也是難得聽她這么正經(jīng)說話,沈長青認真地琢磨了片刻,才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似有幾分理解了。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燕無二確實永遠無法打過自己,那自己還怎么完成任務,回去復命? “沈仙君這是又愁起什么了?”正經(jīng)不過三彈指,周粥又忍不住起身湊過去,笑盈盈地一挨他,“放心,阿燕身子骨鐵打的,太醫(yī)也去看過了,沒啥事,昨天就能在皇城里打圈巡邏了?!?/br> “那你可還有別的辦法,讓他答應與吾交換心愿?” 沈長青不著痕跡地側開身,周粥挨得個空,挑眉答得肯定:“沒有?!?/br> “這是你自己祈求之事,你怎地又毫不上心了?!” 周粥覺得沈長青此刻像極了幼時給她授課的先生,皇帝不急先生急。 要知道,那日祭天大典,她也就是心血來潮,隨口一提,哪里會真指望有什么神仙下凡來排憂解難。更何況,他不就一個醋精么—— 小樣兒。 于是周粥挑了唇角,哼笑一聲,又挨過去牽過他的寬袍大袖調戲起來:“嘖,朕看這位郎君倒著實是比朕還要心急,莫非是瞧不得朕身邊有人?表面打著替朕完成祈愿之名,私心里其實是想獨占恩寵?” “松手?!鄙蜷L青深吸一口氣,吐出倆字。 其實周粥說到底也就是個雙十年華不到的少女,現(xiàn)階段對沈長青也沒什么非分之想,玩笑起來也懂得適可而止,但每每湊近他身側,聞著那醋香,她便覺身體輕快不少,就忍不住還想再多纏他片刻。于是她杏眸含笑一轉,又道:“朕知道你臉皮薄,不好意思,如果是這么回事,你就眨?!?/br> “哎哎哎?!” 沒能順利解決燕無二,沈長青本就心中不豫,在周粥的“調戲”下終于忍無可忍,放棄不以仙術碾壓凡人的修養(yǎng),一個法陣甩出,將她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半空的墻上,揭都揭不下來那種! 周粥悶響一聲,腦袋差點兒都撞到房梁上了,在半空中雙腳并用地撲騰了好幾下,對下面的沈長青大喊:“你、你瘋了?!快放朕下來!” “對仙神不敬,懲罰本該比這重上許多?!鄙蜷L青冷眼斜睨著她,“以后可還敢再犯?” “喂!你這小醋精裝仙君還裝上癮了?你就這么對待恩人的嗎?!”周粥知道下不來,索性也不撲騰了,叉腰指著他鼻梁質問。 沈長青只覺額角突突直跳,周身的白醋味兒又濃郁了起來,于是他冷笑一聲,將這刺鼻的味道催發(fā)到極致。 “你、你要干嘛……”周粥的鼻子已經(jīng)開始癢了,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陛下不是愛聞來開胃嗎?吾便遂了你的愿?!鄙蜷L青這回掌中結印,屋內平地生風,白霧彌漫,氣旋倒流,最終把周粥和這無形的醋味兒一起裹成了個巨大的蟬蛹! 完全密閉的空間里蒸普通白醋都夠嗆人的,更別說是沈長青特意用法術加碼過的,那濃烈程度,迷得周粥是痛哭流涕,神魂顛倒,只能哀聲討?zhàn)垺?/br> “沈長青,你、你快停下!朕答應你還不行嗎?”但她才張口,那醋味就仿佛有形似的,和水一樣從嘴里倒灌進去,引得她一陣惡心,胸口驟然憋悶得慌,“咳咳!我真的不行了,以后不敢了……你快……我好難受……別……” 這發(fā)著顫的哀告偶有幾聲傳到殿門外,堵著耳朵的小太監(jiān)們都是一副大開了眼界的神情。 “這位主子平時看起來那么清心寡欲,干起正事來竟如此孟浪!” “對,對,真是人不可貌相……” 殿內,被刮目相看的沈長青卻是渾然不知。只道起先周粥剛吊在半空時還喊得中氣十足,后來被醋一熏不知怎地氣焰驟減,聽起來氣若游絲。 他還不識人間險惡,自不會往她做戲方面去想,也所幸如此,他當即收了法力,雙掌一翻,青光便托起了跌落下來的周粥,將她送回茶榻上倚著。 “咳……”周粥臉色蒼白又透著不正常的潮紅,眼角帶淚,有些睜不開眼,只有氣無力地低咳了兩聲。自十歲那年后,她就再沒感到過這種周身發(fā)沉之感,此刻心下也不由有些慌了,只能任由沈長青將手掌在她眉心上一覆,青光稍縱即逝,又被收回他的掌間。 沈長青收掌,眼神中帶著幾分不確定的遲疑:“你……” “朕沒事!”周粥此時已覺得恢復了些氣力,急忙揮開他,坐直搶斷他。 這倒是她頭次見了自己不往上黏,反而還避開的。沈長青眉梢微動,又思忖了一下方才自己給她療愈時,順手探查到的怪事。 這周粥的魂魄之力,似有先天不足。 初時見她生龍活虎,他還未將月老轉述的祈告之詞中先天不足那段放在心上,如今倒是記起來了。可魂魄若有殘缺,這人怎么可能還好端端站在這兒?縱使不曾早夭,也該是纏綿病榻的…… “可還有哪里疼痛?”沈長青思及此,也覺是自己沖動了,思慮不周,竟對魂魄之力不足者施用法術,致其虧損虛耗,便破天荒地放柔了些語調問。 “沒有了,沒有了。”周粥連連擺手,“朕就是剛才被熏暈了,身子骨好著呢!” 她這是不知,還是有意掩飾?沈長青略一蹙眉,但也沒再深究,左右凡人壽數(shù),無論自不自知,都有天定。 “嗯哼,那朕就先走了。你……你就暫時別去找燕無二氣他了。” 沈長青很給面子地應了聲“好”,甚至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兀自立在原處,任周粥一個人出殿,而是往外送了幾步,一直到門邊,才沒什么語氣地開口道:“你身子若還有什么不適,可來尋吾。” 誰知他這一句,卻換來周粥伸手去拉門的手一頓,回眸肅色道:“今日殿中之事,你不可告知任何人?!?/br> “吾知道了?!鄙蜷L青應得簡單。 就這樣,匆匆趕回的小燈子得見了與前幾日完全相反的情景。 殿內打開,沈仙君的衣冠楚楚,神色如常,而他家陛下卻是一副衣衫不整,精神萎靡的模樣,甚至一出殿門就喊了他叫人抬鑾駕來,看起來乏得很,幾步路都不肯自個兒走了。 于是乎,新的八卦很快就在當時守在門外那幾名小太監(jiān)的努力下傳開了,周粥的討?zhàn)埪暠灰杂瀭饔灣闪恕胺恐兄畼贰?,都說沈長青身有異香,媚上有術,在某些方面又勇猛無雙,侍君之位指日可待,甚至被封為皇夫都不是不可能—— “最近那青月殿可是門庭若市啊,各家塞進后宮的小郎君都想見上沈長青一見,瞧瞧陛下究竟喜歡什么樣的男人——” “荒誕可笑?!?/br> 明玉殿內,瑞腦金獸,黑白玉的棋子在古樸的檀木棋盤上擺成了一副殘局。 唐子玉一襲鴉青色文士袍服端坐于棋盤邊,黑子執(zhí)于他修長白皙的指間,顯得他那手也似白玉雕琢的一般。 對面坐著的百里墨卻與他截然不同,裝著是相當正經(jīng)的大理寺仵作官服,坐姿卻大咧咧的,很是隨意,手執(zhí)白子,不太上心地往棋盤上落。 “其實我也想瞧瞧他長什么樣。不過他們看的是膚淺的皮相,而我想看的,是他的骨骼——這么多年了,還是頭一回有人能接連兩次,輕輕松松就挫敗燕無二?!卑倮锬媛躲裤降夭[起眼,未執(zhí)棋子的另一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那里有一條特制的雙層腰帶,里面用精鐵打造的小刀小錘按型號大小排列著,全是他解剖時的用具。 “噠?!?/br> 對他那滲人的笑容已經(jīng)習以為常,唐子玉沉吟著略做思量,跟著落下一子。棋子與棋盤觸碰的輕響,在靜謐的室內格外清晰。 “擇日不如撞日,你不如和我一起去青月殿走一趟?”百里墨見他不接茬,便索性擺明了意圖,慫恿其一道。 唐子玉瞥他一眼,哂道:“怎么?你這大周第一金牌仵作,什么死人沒見過,大半夜也敢一個人去挖墳。現(xiàn)在去見個活人,反而還要找個伴兒?” “你這御史臺中丞當?shù)?,就挖苦人的嘴皮子一流,難怪人人都怕被你參一本?!卑倮锬珱]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正想往下再落一子,可仔細瞅了眼棋盤,就果斷把棋子丟了,“不下了!不下了——每次找我推敲殘局,最后都是我輸。” “承認了。”唐子玉笑意淺淡,一枚枚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也不忘糾正他,“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為官者若能忠君愛民,兩袖清風,就不會怕被本官參奏?!?/br> 百里墨好笑,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這是把自己比作鬼了???” “對貪官污吏或是心存不軌者,本官便是要做那能嚇破他們膽子的‘厲鬼’——”唐子玉挑眉。 “霸氣!”百里墨對他豎起大拇指,繞回正題,“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左右也是閑著。你難道不好奇,沈長青憑什么能讓陛下突然轉性,整日往后宮跑嗎?不僅每每用膳都要令其侍奉,從前陛下批理奏折從不喊累,最近竟也勞逸結合起來,得空就去青月殿探望他,據(jù)說殿內常有嬉笑聲傳出。” 聞言,唐子玉卻是不以為意,連眼皮都沒抬地冷哼一聲:“不過是個會些戲法,嘩眾取寵的伶人罷了。有幾分姿色又如何?陛下平日裝得沉穩(wěn),到底還是少年人心性,圖個新鮮樂子,過段時間膩了,便放出宮去了?!?/br> “我看不見得。你沒聽青月殿那幾個小太監(jiān)是怎么傳的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陛下還叫喊出那種話來,會不會已經(jīng)……”百里墨放下茶盞,撓了撓下頜,欲言又止。 唐子玉收拾棋子的手一頓,抿唇:“或許是那沈長青為留寵買通太監(jiān)使的手段,也未可知。” “以你的性子,應該已經(jīng)派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可靠了吧?”當仵作的人,何其眼尖,觀察力也是極強的。百里墨了然地笑笑,就知道這位當朝亞相對于沈長青的突然出現(xiàn),沒有表面上這么沉得住氣。 也正巧了,百里墨話音剛落,殿外就有人來稟告:“大人,奴才有事要稟?!?/br>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jiān)立在門外,百里墨對此人有些印象,也是跟在近前的,好像還是總管太監(jiān)小燈子的老鄉(xiāng)。做御史的,若想要一參一個準,必得長目飛耳,前朝后宮有些自己人,也是見怪不見的。 “何事?” 唐子玉將那小太監(jiān)招進來,那小太監(jiān)對他附耳低語起來。 見狀,百里墨吹了聲口哨,很是自覺地把身子側過一些,做出避嫌的姿態(tài),實則卻是把一只耳朵拉長了在聽。 “燈公公那天……太醫(yī)院……方子奴才著人查了……補腎補血……壯陽滋陰……” 話音時有高低,百里墨聽不齊全,但憑借仵作與醫(yī)術的那點觸類旁通,也隱約聽出了幾分端倪,暗自咋舌著偷眼觀察唐子玉的臉色。 果然,唐子玉一改方才對他猜測周粥已寵幸了沈長青的不以為然,眉頭緊蹙,眸中更是陰云密布。 “本官知道了,你先退下吧?!?/br> 半晌,那小太監(jiān)才總算事無巨細地匯報完了,直起身,唐子玉不置可否,只沉著臉揮退了他。 “怎么樣?改主意了?”百里墨轉回來,像是條搖著尾巴的哈巴狗。 “看來本官確實要去會會這個來歷不明之人了。”唐子玉倒也直截了當,當下伸手在棋盤上一抹,這剩下的黑白子便亂了,“同去?” “好啊,同去同去——” 就這樣,百里墨屁顛屁顛地跟著唐子玉身后出了明玉殿,一路走在宮道上,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