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管束獅群，其實就是管束這兩個小子。

    說是管束，其實就是毆打。

    打輸了，恨不得把頭埋在土里，自然就沒心情去樹林里跑來跑去了。

    等亞成年們都習慣了這個節(jié)奏，安瀾才開始擴大活動范圍。為了防止被流浪襲擊，她不敢單獨行動，走到哪里都帶著黑耳朵。

    頭幾天北區(qū)一片太平，除了兩頭新搬家來的獵豹，什么異常都沒有。

    巡邏到第五天，也就是人們確認雄獅死亡的那天，她在離休憩地四公里的水塘邊上聞到了怪味。

    那是一種絕無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氣味。

    煙草的氣味。

    安瀾小心翼翼地靠近，鼻子輕嗅著 ，到處搜索著人類活動的蹤跡。黑耳朵也想跟著朝前走，一看jiejie齜出牙刀，就又坐了回去，假裝四處看風景。

    煙草味的來源是地上的一個煙頭。煙頭只剩下小半截，因為被踩過，所以有點扭曲。

    到了這一步，還可能是新手護林員犯的錯誤，等安瀾在林間穿梭、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后，答案就明晰了：她看到了半搭在地上的鐵套圈。

    鐵銹味不是人類專屬，蓋因一些巖石也會散發(fā)出這種氣味，但鐵絲可不是會自然生成的東西。

    鐵套圈陷阱非常簡陋，但每年不知有多少野生動物死于它手。

    這片水塘是流浪獅子慣用的飲水處，平時小分隊根本不會往這里來，說不定早幾日流浪首領就是被套住致死。

    是無差別打擊。

    安瀾閉了閉眼。

    她試著解開鐵絲套，但在咬上去前遲疑了。為了避免受傷影響野外生存能力，她最終還是決定把專業(yè)的事交給專業(yè)的人做。

    于是第二天清晨當薩曼莎驅(qū)車進入北區(qū)時，就看到有頭獅子早早地蹲在了樹林外面，尾巴拍打著，一副在等人的樣子。

    看到車來，它繞著車轉(zhuǎn)了一圈，朝樹林走了兩步，停下來看著車上的人?；貋碛掷@了一圈，走兩步，停下來。重復做了三次。

    老實說，薩曼莎活到三十六歲都沒見過這么神奇的事情。

    她和獅子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然后遲疑地問：“你們沒人帶rou吧？會不會是不小心把rou裝車上了？”

    向?qū)нB忙擺手。

    誰會笨得在車上放餌飼？真就開罐即食？

    “好吧。”薩曼莎搖搖頭，“……這么說很蠢，但我覺得她是有東西想給我們看?！?/br>
    出人意料地，向?qū)]有反駁：“這里太狹窄了，車肯定過不去。我不想冒險下車，你說呢？”

    “我說我們通知野生動物保護團隊?！彼_曼莎說。

    向?qū)c了點頭。

    這是個好主意，野保團隊，尤其是護林員，經(jīng)常會組織步行清障巡邏。

    沒有專業(yè)指導離開車很容易發(fā)生事故，待在車上不僅是對他們自己負責，也是對獅子負責，以免它們因攻擊人類而被“處理”。

    護林員來得很快。

    奇妙的是當他們到達時圖瑪尼還坐在那里，就好像真的在等一樣。等他們收拾好背包和武器下車，獅子還特地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問好了沒有。

    “我從沒見過這種事。”其中一個護林員說。

    “就好像我見過一樣，老兄?！钡诙€嘟囔。

    “神了?！备萝嚨南?qū)λ_曼莎小聲說，“你們千萬得把這個拍進去，我總說非洲的動物是有靈的，但總有人不相信?！?/br>
    薩曼莎抱著攝像機，點了點頭。

    他們九個人一起穿過樹林，跟著獅子朝很深的地方走去。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西岸小分隊剩下的成員，遠處獅子們躺得橫七豎八，看到首領過去也只是抬了抬腦袋。

    不知走了多久，獅子在幾棵樹邊停下。

    而護林員的眼睛里簡直要噴出火來。

    他們也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性，在上報之后準備調(diào)人來進行地毯式摸排，但親眼看到和心里想到還是不一樣的。

    這種鐵絲陷阱一旦套牢就會越收越緊，獵物掙扎就是在自己切割自己，皮開rou綻都是輕的，有時等半個身子都會斷掉。

    被套過的獅子會受到很大影響，有的在救助后能康復，有的會異常消瘦下去。一些獅子因為鐵圈套得太深要接受截肢，更有甚者可能要接受安樂死。

    護林員們把這個陷阱收了起來，當他們發(fā)現(xiàn)圖瑪尼還在等待、擺明了是里面還有時，沒人想得起這獅子到底是不是被土著神附身了，所有人都在拼命壓抑怒火。

    他們走了一路，拆解了一路，途中還碰到一頭剛剛被套住的花豹。幸虧來得及時，鐵絲才剛剛劃破它的皮毛。

    等把最后一個陷阱處理好，已經(jīng)是日落時分。

    護林員隊長疲憊地給總部打了個電話，通知他們加強園區(qū)監(jiān)控，這才回轉(zhuǎn)身來，看向這頭一直顯得很沉靜的獅子。

    隨著年齡增長，圖瑪尼的線條越來越美麗了。繼承了父親的體格和母親的外表，它的臉長得非常周正，沒有半點別扭的地方。因為年紀小，身上的劃痕還不多，皮毛鮮亮，肌rou飽滿，耳朵圓圓，眼睛也圓圓，是許多工作人員的心頭rou。

    哪怕顯得再通人性……不，正是因為顯得通人性，才應該離得遠些。

    隊長看了看樹林，發(fā)現(xiàn)沒有其他獅子跟來，又看了看薩曼莎，就從身上解下配槍。他定定神，深吸一口氣，朝天扣動扳機。

    “砰！”

    獅子瞳孔微縮，朝后跳了一步。

    “滾遠點！”護林員隊長大聲喝道，“走！走！”

    另外幾個護林員也反應了過來，他們有的拍著手掌，有的用腳蹬著地面，有的做著驅(qū)逐的手勢。

    在不間斷的恐嚇下，圖瑪尼猶豫片刻，就輕巧地鉆進了灌木叢里。

    當薩曼莎和其他人一起倒退著離開時，還能看到獅子在灌木叢里向外張望，金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它知道人類在做什么，好像它只是在從善如流、完全沒有被驚嚇到，好像……很舍不得一樣。

    隊長看了看獅子，又看了看手里剪斷了的沾了血的鐵絲圈，到底還是嘆了口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13章

    從那天開始，護林員就加班加點地忙碌了起來。

    他們要在保護區(qū)的主路附近安裝更新的監(jiān)控，要在領地邊緣安排不間斷巡邏，有時還要深入角落，進行大范圍的陷阱摸排。也正是這樣艱苦的忙碌，才使得偷獵情況得到了有效控制。

    真正把偷獵者嚇退的事發(fā)生在四月。

    一伙歹徒趁著夜色潛入保護區(qū)，直奔犀牛慣常出現(xiàn)的地帶而去。結(jié)果他們到達目的地，前腳剛下車，后腳就遭到了非洲象群的襲擊，不得不撥打了急救電話。

    其中兩個當場就被踩得腸穿肚爛，撈都撈不起來；還有一個被踩斷了盆骨，送到醫(yī)院止不住血，同樣也死了。最后只剩下一個愣頭青，嚇得眼睛直勾勾的，話也不會說了。

    牽扯到三條人命，卻從護林員到制片人到游客都覺得解氣。

    加加羅斯私底下罵：“活該！以前還想知道知道這些人晚上睡覺會不會做噩夢，現(xiàn)在好了，干脆永遠都不要做夢了?！?/br>
    說不定就是這塊土地在懲罰他們。

    要不怎么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為情緒高昂，幾個制片人干起活來都有勁了。他們很快拍攝完這個雨季的最后一部分素材，開始剪輯要交到電視臺的試映片段。等盒子寄出時已經(jīng)到了旱季。

    六七八月是整個東非最熱鬧的時節(jié)。

    從世界各地趕來的游客聚集在觀景點，等待著拍攝地球上最震撼人心的大遷徙。

    當成千上萬頭斑馬、角馬和瞪羚從河水中掙扎穿過的時候，鱷魚在水底伏擊，獅子在前方堵路，花豹和獵豹追蹤千里，禿鷲在高空盤旋，盼著分一杯羹……彎角鐵蹄，紅牙血爪，整個非洲的狂野和整個大自然的殘酷都集中在這小小的一段河面上。

    無怪最大的馬拉河之渡也被人稱作天國之渡，一步行差踏錯，就是生和死的差別。

    在動物們掙扎求生時，人類也在殫精竭慮。

    東非大遷徙聯(lián)系塞倫蓋蒂和馬賽馬拉兩個國家公園，橫跨坦桑尼亞和肯尼亞兩個國家，各大野生動物保護機構(gòu)必須協(xié)調(diào)合作，才能確保路徑平穩(wěn)、游客安全——也確保為國家創(chuàng)收。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游客數(shù)量逐年增加。一些新游客會選擇跟隨旅游團，一些老游客則更傾向于自駕游，但無論哪種方式，他們都能在園區(qū)找到當?shù)氐南驅(qū)?。黑色越野車上的這戶游客就隨大流找了一個向?qū)А?/br>
    駕駛座上坐著的是這戶人家的爸爸，后座則坐著三歲的女兒和十二歲的兒子。坐在副駕駛座的向?qū)状蜗氚言掝}轉(zhuǎn)到草原上來，但此時此刻，這個家庭暫時無心觀看角馬渡河，而是忙著吵架。

    “說了多少次了，把那東西放下。”爸爸嚴肅地說。

    “沒興趣。”男孩頭也不抬，把游戲機按得噼啪響。嘰里呱啦的配音在車內(nèi)回蕩。

    幾秒種后，人物角色被殺死了。

    “蠢東西！”他懊惱地把游戲機一丟，“煩死了，煩死了！就這點動物有什么好看的，還非要我們寫觀后感，從小到大在電視上都看幾回了。”

    爸爸眉毛一豎，正準備接話，卻被前方傳來的sao動聲打斷了。

    好幾輛車的側(cè)面和天窗都伸出了望遠鏡和望遠鏡式攝像機，人們轉(zhuǎn)著腦袋、調(diào)著焦距，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約莫是找到了，嗡嗡的聲響越來越大。

    “有東西過來了！”爸爸興奮地抄起相機，一下子就把糟心兒子忘在了腦后。

    透過角馬狂奔時激起的塵埃，幾個身影在角和蹄的森林中若隱若現(xiàn)。

    打頭的這一個似乎分外眼熟。

    “我知道這個獅子?！卑职只貞浟艘幌?，“這是那個……會說人話的小獅子，對吧？我記得有段時間視頻傳得很火，好像是你們哪個向?qū)┏鋈サ?，說它會幫人找陷阱。真好啊，像個小狗一樣?！?/br>
    “相信我，圖瑪尼可不是什么小狗?！毕?qū)Σ[瞇地說，“等著瞧吧，西岸小分隊的獅子個個都是捕獵好手，今天你們肯定能拍到好照片。有的人在保護區(qū)蹲幾個月都不見得能拍到獅子狩獵呢?！?/br>
    他這么一說，爸爸就把相機抱得更牢了。

    在后座，meimei用力扒著車窗上留出的一道小縫?！叭θ?！圈圈！”她邊使勁邊叫著，顯然是對著最前面的那頭獅子。

    “我不知道什么圈圈！”男孩不耐煩地說。但他到底還是挪了過去，一手抓住meimei的衣服。

    向?qū)Т钤挘骸澳鞘菬o線電定位圈。有個項目組想研究獅子的一些習性，為了隨時隨地能找到它們，我們就給戴上了裝置。這樣其實也挺好，馬赫蒂、王子和圖瑪尼都是明星獅子，要是哪天被別人套走了可不行?！?/br>
    “所以少的那頭是被套走了？”爸爸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我記得你們當時賣的慈善年歷，這個獅群有六頭獅子，對吧？”

    聽到這個，向?qū)Щ琶[了擺手。

    “尼婭斯比可能是出去產(chǎn)崽了?！彼忉專八畨为{群的幾頭母獅最近在接二連三地單飛，這兩個族群的地主雄獅都是馬赫蒂，再加上圖瑪尼它們都大了，另一邊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br>
    工作人員的推測是正確的。

    在小獅子都長到三歲后，尼婭斯比就又開始發(fā)情，有段時間馬赫蒂南區(qū)北區(qū)來回跑。安瀾和兄弟姐妹一起被迫看了幾天幾夜的“父母愛情”，沒過多久就知道小分隊可能要有新成員了。

    臨近預產(chǎn)期時母親離開了族群。它必須這樣選擇，因為新生的幼崽太脆弱了，很可能被亞成年不小心玩死。體型差距擺在那里，其他獅子再怎么控制，都很難保證不出意外。

    為了母親能吃得飽睡得安全，安瀾不得不開始兩頭跑，那邊要照顧，這邊也要照顧。

    大遷徙是老天爺賞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