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男孩萊頓，不是兇猛獨立的莉蓮，不是護女心切的坎蒂絲，而是全家的精神支柱維多利亞在發(fā)出攻擊預(yù)備警告。

    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從萊頓的眼神來看，這位偵查隊長也陷入了對鯨生的懷疑之中，以至于一時半會兒沒能及時對訊號做出反應(yīng)。

    好在入侵者沒過多久就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它們大概是看清楚了聚集在這里的是一個成員不少的鯨群，認為沒有必要引起矛盾，所以放棄了這片漁場。

    就在對方看清楚狀況的同時，安瀾和家人也觀察到了它們的家庭構(gòu)成。

    那是一個由四頭虎鯨組成的過客鯨群。

    打頭的是四十歲左右的雌虎鯨，一大一小兩個兒子緊緊地黏在它身邊，女兒則相對獨立一些，隔著四五米墜在后面。

    過客鯨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那只黏在母親右側(cè)的小虎鯨。

    它是乳白色的。

    不是灰白，不是慘白，而是如夢似幻的顏色。

    科學(xué)研究表明有許多因素會造成虎鯨膚色異常：白化??；遺傳性白細胞顆粒異常綜合征，如虎鯨希莫；還有一種罕見的可以遺傳的白色變異。

    白色變異虎鯨集中出現(xiàn)在太平洋北部，在千島群島和阿拉斯加被目擊得最多。出名的有冰山，特魯克和在北海道發(fā)現(xiàn)的一雌一雄兩頭成年白虎鯨。

    安瀾過去從未見過白色虎鯨，但她非常理解為什么這種動物每出現(xiàn)一次就會在世界范圍引發(fā)轟動，被海洋動物愛好者爭相轉(zhuǎn)發(fā)——

    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醒目了。

    在深色海水和其他虎鯨的襯托下，這頭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的小雄鯨就像白紙上的一點墨跡那么顯眼。在它露出水面換氣時，陽光照著它身上的海水，白得發(fā)光。

    這顯然是維多利亞都不曾見過的畫面。

    祖母鯨和子輩孫輩曾孫輩一樣被它的顏色迷住了，一直等到泡泡感興趣地朝前游去，它才緩過勁來用鳴叫喝止。

    但它沒法阻止泡泡和被安瀾稱為“小白”的虎鯨交朋友?；蛘哒f單方面地交朋友。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泡泡以極高的頻率繞著鯨群活動，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靠近小白的角落里，惹得過客鯨mama不停地往后看，有一回還發(fā)出了警告的嗚嗚聲。

    大虎鯨們對此很不理解。

    除了安瀾。

    她對侄女的想法有個模模糊糊的揣測：或許泡泡認為小白和它一樣，都是整個群體中和別人不同的那個，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親近它。

    不過至少眼下，這種親近是得不到回報的。

    過客鯨從來不理睬etp鯨，以至于萊頓開始管這些家伙叫“討人厭的鯊魚”。但安瀾覺得舅舅并不只是因為被忽視了才覺得生氣，它的生氣目標肯定還有過客鯨比遠洋鯨、居留鯨和etp鯨都大的體型，證據(jù)就是它總拿眼睛去瞥那頭大雄鯨的背鰭。

    別說不同生態(tài)型之間往來少本來就很正常，其實連這個過客鯨群內(nèi)部的交流都不多。

    作為公認的最沉默寡言的虎鯨生態(tài)型，這個家族在和維多利亞家族隔著一公里同游的半個月里傳來的交流聲還不如萊頓一天發(fā)出的聲音多。

    安瀾能得到的鯨語信息也就相應(yīng)的少。

    這種情況到白令海北部才有所改善。

    大約有五個過客鯨家族在白令海峽碰面并會合，它們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遷徙隊伍，共同朝北極進發(fā)，遷徙速度能達到200公里天。

    鯨數(shù)多了，交流也變多起來，安瀾這才得以窺見一些過客鯨語言的奧秘。

    她能確定的是，這些大虎鯨非常清楚自己在往哪個方向前進，以及在尋找什么。每當有家族偏離方向的時候，一頭最大的雌虎鯨都會發(fā)出類似“嗚姆”的上揚轉(zhuǎn)音，旋即這個偏航的家族會立刻折返。

    這個聲音被她記在心里，留待查明究竟是代表“否定”還是代表“跟我來”。

    很快，她又在一次捕獵中聽到了類似“進攻”的叩擊音，并在另一次捕獵沖突中聽到了一個巨大的高音，猜測那大概代表著警告。

    但維多利亞在那場捕獵中并沒有理會過客鯨的鳴叫，它命令整個家族以極快的速度沖撞并殺死了一頭抹香鯨幼崽，捍衛(wèi)了自己的獵場。

    在那之后，過客鯨大群體表現(xiàn)得尊重了許多。

    它們彼此之間發(fā)出輕微的交流聲，然后立刻決定繼續(xù)趕路，對安瀾一家人遠遠跟在后面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

    無論過客鯨到北極來的目的是什么，它們的獵物數(shù)量一定很龐大，龐大到這十六頭虎鯨并不介意和其他生態(tài)型競爭，而是傾向于避免沖突。

    不過它們也不會放過任何看熱鬧的機會。

    當維多利亞虎鯨群在弓頭鯨身上馬失前蹄時，至少有四頭過客鯨在半公里外竊竊私語，安瀾聽到了好幾個模仿etp鯨鳴叫的聲音，由此得知這群西裝暴徒肯定提到了她和家人。

    這件事讓萊頓生了好久的悶氣。

    可是它也知道捕獵失敗和技巧沒什么關(guān)系，純粹是因為etp鯨并不了解獵物。

    弓頭鯨是一種多在極地出沒的古老鯨類，腦袋形狀非常特殊，因此當它發(fā)現(xiàn)虎鯨群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刻掉頭朝冰蓋逃亡。

    維多利亞帶著虎鯨在后面窮追不舍，甚至向下潛游了一段距離，最后出于謹慎才放棄。結(jié)果就像挑釁一樣，那頭大弓頭鯨在七八十米開外的地方用腦袋撞碎冰層出來呼吸，邊呼吸邊發(fā)出洪亮厚重的鳴叫聲。

    安瀾愿稱它為拉仇恨大師。

    這就是為什么幾天后另一頭小弓頭鯨遭了殃。

    負責(zé)偵查的萊頓遠遠地一看到它的身影，立刻朝鯨群發(fā)出了信號，而維多利亞一接到信號，也立刻同意了這次進攻。

    第二回 碰到的弓頭鯨體型較小，大約只是上一頭的三分之二，看起來剛剛獨立活動不久。

    在了解到這頭獵物的狩獵要點是不能讓它進冰之后，虎鯨群的圍獵就有章法了很多，慢慢地從試探變得熟練，變得得心應(yīng)手。

    整場溺殺只花了近二十分鐘。

    甚至在它還在掙扎的時候，莉蓮就打開它的嘴巴，咬住了它的舌頭。大虎鯨在海面上打轉(zhuǎn)，像鱷魚撕咬獵物時做的死亡翻滾一樣，輕而易舉地把鯨魚身上最好吃的部分撕扯了下來。

    安瀾也分到了一塊rou。

    出于對新獵物的好奇，虎鯨群并沒有在吃掉舌頭后就把尸體放開，而是繼續(xù)咬著它漂浮在水面上，用更多的時間來探索獵物。

    一家人先是拆解了它的上頜，又拆解了它的胸鰭，旋即吃掉了它的下巴，發(fā)現(xiàn)弓頭鯨和其他須鯨結(jié)構(gòu)差異沒那么大，只有風(fēng)味上的差別。

    但當萊頓在獵物身上切開一個口子，然后沿著里把口子不斷擴大時，所有虎鯨都驚呆了。

    它們看到了脂肪。

    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脂肪。

    在弓頭鯨皮下隱藏著足足有幾十公分厚的脂肪層，這種誘惑能讓任何一頭虎鯨失去理智，就像在餓了三天的人面前放上一塊烤五花rou那么殘忍。

    最后它們一改只吃舌頭的習(xí)慣，吃掉了所有能夠到的部分。

    下一次當萊頓再看到弓頭鯨時，它發(fā)出偵查信號的聲音能讓世界上最耳聾的虎鯨都被震得耳朵嗡嗡響。

    而安瀾也在那一天理解了很多事。

    她理解了為什么夏天北極冰蓋融化后會有那么多虎鯨連年北上，理解了為什么它們進入的區(qū)域越來越深入極地，而且來得越來越早，走得越來越晚。

    因為這里是天堂。

    第89章 【85000營養(yǎng)液加更】

    安瀾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以極高的頻率說這個詞——

    天堂。

    北極圈里的世界是天堂。

    從風(fēng)景到食物,再到環(huán)境潔凈度和寧靜度，除了以虎鯨脂肪層才能堪堪擋住的嚴寒，北極在任何一個方面都做到了最佳。

    遠處的雪白冰蓋,空曠的極地小島,肥美的北極鱈魚，活潑的北極狐……維多利亞家族不斷接觸著新事物,祖母鯨每天都神采奕奕,比年輕時還要精力旺盛。

    安瀾這才有些感悟舅舅是從哪里繼承到這種調(diào)皮的性格,放在幾十年前,外婆肯定也是頭俏皮的小雌鯨。

    在很大程度上,安瀾和家庭成員的感受是相同的，因為四輩子加起來她還是第一次來到北極圈內(nèi)，而且是通過游泳這么一個奇特的視角；但在一些事物上,安瀾作為一個前人類，還有些別的感觸。

    比如氣候變暖。

    她的預(yù)判是對的，極圈內(nèi)的冰蓋恐怕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海水的溫度也沒有那么恐怖。

    明明虎鯨群穿過白令海峽的時間是5月下旬,這個時間點楚科奇海本該萬里冰封,但事實是一路上都暢通無阻,航道一直開到波弗特海。

    這可和教科書上說的“7-10月通航季節(jié)”完全不一樣。

    不過正是因為冰層融化得厲害，海面上的浮冰也變多了，對船只來說還是挺危險的。還好安瀾是頭海獸，而且是頭會聲吶的海獸。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享受過一段如此安靜的旅程了。

    當維多利亞家族從斷裂的冰層邊穿過時,海洋中只剩下冰蓋撞擊時發(fā)出的沉悶響動。

    沒有發(fā)動機,沒有螺旋槳,什么都沒有。

    只有當鯨群跟著過客鯨穿過楚科奇海,一路向東抵達巴羅角,安瀾才在這大陸的盡頭看到了人類活動的蹤跡。

    巴羅角東側(cè)的巴羅是因紐特人在北極最大的聚居點，可能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寒冷的小鎮(zhèn)之一，這里的海岸線上到處都是和鯨魚有關(guān)的紀念品。

    隔著兩百多米，安瀾遠遠地望見了由兩根鯨魚骨合成的箭頭，還有用鯨魚骨頭搭起來的巨大拱門，雖然看不見什么冰屋，能看見的都是現(xiàn)代建筑，但比起其他小鎮(zhèn)來還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過客鯨群似乎和這些因紐特人很熟悉。

    鯨群路過時，有好幾個當?shù)氐穆糜蜗驅(qū)苷f出它們的名字，還有人站在海灣邊和虎鯨說話，引得幾頭年輕虎鯨連連出水浮窺，和人類玩耍。

    停留持續(xù)了兩天，就在安瀾開始疑神疑鬼下一秒鐘它們是不是要和因紐特人一起出海捕鯨攜手分贓的時候，這些大家伙好像收到什么信號似的，又突然啟程，繼續(xù)朝東邊游去了。

    維多利亞判斷前方很可能有某種獵物的棲息地，或者可能是某種獵物的繁殖區(qū)，就像鮭魚洄游一樣，這些過客鯨是來趕這趟北極自助餐的。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

    過客鯨群沿著海岸線一路向東，期間捕殺鯨魚、海獅、海豹和其他海洋哺乳動物果腹，但從來沒有在某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天以上。

    某次它們抵達了一座遍地都是海豹的小島，食物多到連北極熊都到處可見，安瀾還以為總算到了，正為這沒什么驚喜的目的地而失望，過客鯨群就又游了起來。

    起先安瀾還能通過城市和船舶認出那些在地圖上有名有姓的大型島嶼，比如班克斯島和維多利亞島，等跟著過客鯨在海峽和海灣里繞來繞去繞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當太陽整日不落的時候，鯨群徹底停了下來。

    目的地是一座小島。

    或者說是幾座小島間隔出來的海灣。

    這些過客鯨一路游了幾千公里，歷時近一個月，就是為了到這里來度過夏天，可眼下這里什么都沒有，平日里吃的也還是老三樣，到底有什么細節(jié)被她忽略了呢？

    安瀾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