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獵者只是麻利地甩出一個網(wǎng)兜，把為了保護孩子來不及起飛的大鳥整個網(wǎng)住，然后一手抓住它的兩只爪子，一手抓住它的兩只翅膀，像提家禽一樣把它提了起來。

    失去母親的庇護，幼鳥終于徹底暴露了出來。

    看到鳥巢里的情況，偷獵者們對視幾眼，有的露出欣慰的笑容，有的則因為激動低聲說著臟字，仿佛他們面前的不是動物，而是一打一打的鈔票。

    這窩小獵隼不僅數(shù)量多，發(fā)育得也很不錯。

    因為安瀾在覓食范圍上的退讓，獵隼夫婦得到了更多捕獵機會，也不像野外很多夫婦那樣容易餓死一兩只幼鳥。

    只要確保能順利運送出去，這一窩就能賺上不少，更何況還有兩只成年獵隼。

    前提是他們能夠運送出去。

    當(dāng)偷獵者在清空鳥巢時，安瀾總算想到了一個也極度危險但成功后卻可以牽制住眾人的辦法。

    她向遠(yuǎn)離峭壁的方向降落，挑了一塊和體重差不多的表面粗糙的石頭，拼著一口氣把它抓了起來，帶上高空。

    沙烏列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這段時間培養(yǎng)起來的默契和同伴情誼讓它毫不猶豫地也跟著落下去抓了一塊石頭起來，而且它抓的這塊更大，棱角也更尖利。

    兩只金雕一前一后地飛到目的點上空。

    安瀾在心里祈禱一番，希望有個好準(zhǔn)心，然后把這塊足足有四公斤重的石頭從500米高空丟了下去，看著它直直砸向停在草原上的越野車。

    第一下并沒有砸中。

    沙烏列跟著拋下去的石頭也砸在汽車邊上七八米遠(yuǎn)的地方，濺起大塊大塊的草皮、泥土和塵埃，也把望風(fēng)的人嚇得連連后退，拼命叫喊，胡亂朝天空開槍。

    在這個距離，他只是在浪費子彈，而且還冒著可能會被當(dāng)場砸死的風(fēng)險。

    攀爬者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

    兩只金雕好像瘋了。

    他們必須要盡快離開，可把雌性獵隼和小獵隼裝箱需要時間，爬下山需要時間，把雄性獵隼裝箱也需要時間。

    有這些功夫，金雕可以嘗試太多太多次。

    安瀾也是發(fā)了狠。

    反正你要去掏小鳥，我就在這把車給你砸了。

    平地上怎么也比峭壁上好砸得多，車的目標(biāo)也無論如何比人要大。

    一次沒砸中還有兩次，三次，無數(shù)次，總能砸出點問題來，等這輛車報廢了，或者干脆在這砸死個人，看你們要怎么離開！

    大大小小的石頭像雨點一樣從天空砸落，當(dāng)其中一塊終于砸到車頂上，并且直接把車頂開出一個大洞時，望風(fēng)者已經(jīng)完全不敢靠近越野車了。

    在四人驚恐的注視中，又一塊石頭直直命中了汽車前端。

    擋風(fēng)玻璃在一陣恐怖的咔嚓聲中裂出了一個大洞，掉進(jìn)去的石頭緊跟著砸碎了方向盤，留下一個歪歪扭扭的環(huán)狀殘余。

    然后是第三塊，第四塊……

    鋼鐵架構(gòu)起來的運輸工具在高空拋物面前只是脆弱的鐵皮，比起鋼筋鐵骨，人類的腦袋更是不堪一擊，只消一塊尖利的石頭就能砸破頭殼。

    帶隊者背著藤籠，臉色鐵青。

    其他三個偷獵者更是惶惶不安。

    這里荒無人煙。

    失去這臺越野車，光憑腳力，人類需要幾天幾夜才能走到聚居地，可誰知道兩只大鳥會不會在走路時繼續(xù)跟蹤，持續(xù)發(fā)動攻擊——

    他們被困住了！

    第123章

    格根覺得自己倒霉透頂。

    原本這應(yīng)該是段很輕松的旅程：趕到目的地,爬上峭壁，掏空鳥巢，有機會的話再撈個親鳥,收拾收拾東西上車跑路,坐等下家上門,出完貨發(fā)一筆橫財——就這么簡單。

    掏鳥窩需要做什么最壞打算呢？

    獵隼親鳥戰(zhàn)斗力再強也扛不住來復(fù)槍里打出的子彈,瞄準(zhǔn)正羽能把大鳥一起帶走,瞄不準(zhǔn)可能會直接打死。不管哪種解決，問題反正解決了。

    可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個狀況。

    槍里只剩六發(fā)子彈,估計其他人的也沒好到哪去；他們四個擠在峭壁下方用凸起的山石來躲避高空墜物,因為長時間不挪動腿腳發(fā)麻，渾身冰冷；以及，整輛越野車都被砸成了廢銅爛鐵。

    兩只金雕從早上開始一直盤旋到傍晚，間或去山頂上休息片刻。個頭大的沒怎么再出現(xiàn)過,個頭小的卻很不依不饒,每當(dāng)他們以為危險過去、稍稍放松，它就會丟點什么東西下來刷刷存在感。

    格根幾乎要絕望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出來掏個小鳥,還能碰到這么古怪的事情——金雕把車給砸了。

    這合理嗎？

    是，金雕吃烏龜?shù)臅r候會把它們抓起來飛到高空往下砸；是,金雕吃巖羊的時候會把它們從山石上帶下來往下砸……可誰見過砸石頭的金雕，而且還是這么精準(zhǔn)地往車上砸？

    草原上還真有傳說中的神鷹不成？

    放在今天之前格根自己頭一個不相信，但在今天之后，他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覺得冥冥之中仿佛真有這么一雙眼睛在從天上往下看。

    這事不能多想。

    一想就連背上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不過他經(jīng)歷的大風(fēng)大浪不少，還能控制住自己,三個手下就做不到這么鎮(zhèn)定。

    經(jīng)驗最少被派去望風(fēng)的莫日根從第一塊石頭掉下來起就哆哆嗦嗦,生怕腦袋和車頂一樣被開個瓢；

    開槍打中雄性獵隼的恩和勉強好些,至少還有精力提出幾個解決方案，沒有完全沉浸在車沒了的慘淡情緒中，不過這會兒他拿槍的手也有點不穩(wěn)；

    背著幼鳥提著雌鳥的阿爾斯蘭就不用說了，這個一米九的壯漢怕死怕得不行，比他們兩個加起來抖得還兇，一直在尖叫的小獵隼都被抖出了顫音，聽著很讓人心煩。

    格根的忍耐正在逼近極限。

    他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地降下去，天色一點一點地變黑，也能感覺到氣溫正在一點一點地下降，而胃里則在劇烈地灼燒。

    這個季節(jié)的蒙古草原晝夜溫差極大，沒有帳篷，沒有睡袋，沒有車載暖氣，沒有能量補給，光靠四個人抱在一起取暖，又能挺多久呢？

    地方這么偏僻，手機也沒信號……

    手機？

    格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轉(zhuǎn)向阿爾斯蘭，抓著他的衣服問道：“之前讓你保管的衛(wèi)星電話有帶在身上嗎？放哪了？”

    有衛(wèi)星電話在，至少可以把消息送出去！

    他又振作起來，可看到阿爾斯蘭苦澀的表情時，這點希望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刺啦一聲就熄滅得不能再熄滅了。

    “放車上了……”阿爾斯蘭回答，“……我們不常用那玩意，我想著爬山不方便……再說砸得這么兇，電話多半壞了……”

    語氣里都是頹然。

    “也不一定?！备窀肓讼?，“有了電話我們才能求救，不然只能出去碰運氣，總不好在這里等死。車離得不遠(yuǎn)，如果去個跑步最快的，鳥不見得就能砸到，無非是找東西的時候有點危險?！?/br>
    跑步最快的人。

    他直接點出了這個要件。

    恩和立刻冷汗涔涔。

    可面對三個同伙施加的壓力，面對死亡的陰影，他不去也得去。在三桿槍的掩護下，他一路朝著越野車殘骸狂奔，耳朵里什么聲音都聽不到，只有血液沖刷耳膜的巨響。

    幾乎在他露頭的第一時間，比鬧鐘還要準(zhǔn)時，小個子金雕從山頂起飛，腳爪上抓著一塊石頭，就好像抓著一張死亡通告。

    大鳥在高空盤旋，那塊石頭卻遲遲沒有落下。

    未知給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只要石頭沒砸到頭上，金雕就要折返回去重新抓一塊新的，這一來一回的功夫是完全放松的?？僧?dāng)這塊石頭一直不落下來的時候，人的心弦從頭到尾都是緊繃的，很快就會突破承受極限——

    誰能習(xí)慣一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鍘刀？

    至少恩和不能。

    他機械地掰著越野車殘骸，連割破手掌都沒有感覺。血不停地流出來，滑膩而腥咸，讓本就難以被撼動的彎折鋼鐵更加不好著力。

    “后車門！”

    阿爾斯蘭在峭壁下面大喊。

    這聲吼叫倒是勉強讓恩和聽到了，他轉(zhuǎn)移到后面，扒著勉強還有個框的車窗往里看。

    然后，可能是花光了這輩子的運氣，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差不多完好的衛(wèi)星電話。

    車門拉不開，恩和只能半個身體伸進(jìn)車?yán)锶?，努力伸手往下夠。他的手指拼命張開，無助地?fù)苿?，腰部被窗戶破碎后剩下的一點玻璃碴劃拉出了更多血痕。

    石頭就是在這時砸中了引擎蓋。

    恩和抓住衛(wèi)星電話，在巨響聲的驚嚇中用力往后一躥，背部正撞在尖銳的車蓋碎片上。因為恐懼瘋狂分泌的腎上腺素消解了劇痛，他只能感覺到有溫?zé)岬臇|西沾濕衣服在往下流。

    但當(dāng)他跌跌撞撞跑回峭壁底下時，其他三個偷獵者都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阿爾斯蘭甚至大喊大叫起來，把包著雌性獵隼的網(wǎng)兜胡亂丟在地上。

    格根撥出了衛(wèi)星電話。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話時的嗓音有多沙啞，在另一頭聽起來跟被掐著脖子似的；他唯一知道的，唯一能看見的，是阿爾斯蘭和莫日根抓著衣服想給恩和包扎時一股一股涌出來的紅色。

    衛(wèi)星電話能發(fā)送gps定位數(shù)據(jù)到指定號碼，從鎮(zhèn)上開到這片山區(qū)差不多半天車程，他們只要熬過前半夜就可以了。

    這本該是個絕處逢生的好消息，但格根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半天對恩和來說太久了。

    事實上，就在他打這個電話的功夫，恩和的聲音已經(jīng)慢慢地小了下去，直到完全說不出話來——就像那只起初還在鳴叫，漸漸陷入沉默的被他擊中的雄性獵隼一樣。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神鷹不成？

    格根今天第二次想到。

    他聽見莫日根胡亂說著些“不關(guān)他的事”之類的話，那雙曾經(jīng)被猛禽之血淹沒的手現(xiàn)在卻浸泡在同類的血漿里。

    他聽見阿爾斯蘭在向長生天和神鷹祈求寬恕，但這個當(dāng)初求著要來一起賺錢的家伙只為自己拿槍打死過的鷹隼而悔過，不為被販賣到異國他鄉(xiāng)的鷹隼而悔過。

    被中東富豪飼養(yǎng)的鷹隼有什么難處呢？

    阿爾斯蘭絮絮叨叨地說。

    這些小東西不用在野外經(jīng)歷風(fēng)吹雨打，吃的是黃金，拉的是黃金，日子過得比很多人類還滋潤，如果神鷹有靈，應(yīng)當(dāng)看到他給鷹隼謀求的好出路，寬恕他才對??！

    瘋了，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