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姑母賢安大長公主總嫌棄馮皇后假的就像是一個精致的人偶，但是連她也不能否認(rèn)馮皇后身上那種讓人不由就心境平和下來的氣息。馮皇后的外貌無疑是出挑的，但比她的外貌更吸引的人，還是她矛盾又獨特的氣質(zhì)。

    如果一定有找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家的感覺。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那種煙火氣十足的小家，而是獨屬于北疆的，任凌冽北風(fēng)如何吹過、她自堅毅生長的家。

    聞蘭因當(dāng)初在見到馮皇后時，就理解了皇兄為什么會喜歡上對方。

    因為皇兄其實和他一樣，從未有一刻停下過對北疆的思念。

    在不期而然的四目相對后，那就不能只是這么干看著了，要上前打招呼。聞蘭因一點不擔(dān)心絮果社交悍匪的性格，只是在他耳邊小聲囑咐了句：“一會兒不管看到什么，都別覺得奇怪。”

    不等絮果疑惑，皇后就已經(jīng)先換上了一副扶風(fēng)擺柳的柔弱模樣，輕聲喚了句：“阿弟，來?！?/br>
    絮果：“！”不是，您是怎么做到人格的一秒切換的？

    皇后的容貌底子擺在那里，不管她什么樣都好看。但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神奇，那種明明她不該是這樣一個人設(shè)，為什么她要這樣笑的感覺。

    聞蘭因卻習(xí)以為常，冷著一張仿佛全世界欠他幾百萬的臉，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前見禮。

    雖然他也一直都在心里奇怪，為什么他的皇嫂這么喜歡假裝菟絲花。

    不過，就像他皇兄說的，他們要充分尊重皇后的個人愛好，就像皇后大概也不理解聞蘭因動不動就躺地下哭的童年。

    馮皇后此時其實比聞蘭因還要緊張，渾身僵硬的不知道該怎么和“突然長大的好大兒”相處。

    幸好，現(xiàn)場不只有他們兩個。

    還有個只要他想，能和全世界都處成好朋友的絮果。

    馮皇后在面對上絮果后，果然更加自然輕松了一些。雖然他倆此前也沒什么交集，但皇后幾乎是聽完了絮果所有的童年趣事，不同的版本，好多遍。太后會說，皇帝會說，幾位長公主以及連最不好接近的賢安大長公主，在提起絮果時也能滔滔不絕說上許久，彎起來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愛。

    簡單來說，在絮果都不知道的無數(shù)時光里，他的童年趣事，隱隱幫皇后解決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婆媳”矛盾。

    如果說聞蘭因是一般人家會生出來的熊孩子。

    那絮果就是皇后的夢中情娃，那種又好看又乖，在愛中長大，永遠正向熱情，也會回饋給父母無限愛意的孩子。

    如今，絮果就又救了皇后一“命”。

    在聞蘭因和馮皇后快要把彼此尷尬死的社交里，絮果自然而然的伸出手，露出了里面放著的小零食，一看就是連家出品，包裝精美，分量充足，是連家廚娘最近新研究出來的牛rou粒：“要來幾個嗎？很好吃哦?！?/br>
    馮皇后身后的心腹宮女都要控制不住表情管理了。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絮果，她也是認(rèn)識絮果的?；蛘哒f，這宮里有幾個人不認(rèn)識連絮果的？司禮監(jiān)掌印連亭的寶貝兒子。所有的宮人在剛進宮后時就知道，寧可得罪二十四司最大的頭兒連亭，也絕對不能得罪他的兒子，畢竟得罪前者頂多只是會讓你死的痛快點，得罪后者……連亭會讓你生不如死。

    只是宮女沒想到，作為宮斗高手連掌印的兒子，連郎君會這么沒有避險意識。在皇后即將臨盆、卻始終生不出來的關(guān)鍵時刻，他這么大咧咧的遞上外來的食物……

    而更讓宮女震驚的是，不管是皇后還是聞蘭因，都心無芥蒂的直接吃了。

    還點頭各自品評了一番。

    一個說“口感細嫩，又不失嚼勁”。

    另外一個說“椒香濃郁，別有一番風(fēng)味”。

    總之，不可能不好吃，就是有些有點辣，皇后優(yōu)雅的舉起茶杯，遮袖，偷偷猛猛喝了好幾大口。

    而一起分享了小零食，那大家就是好朋友啦。至少絮果是這么覺的。

    絮果注意到聞蘭因幾次想找借口離開，可皇后好像并不想讓他就這樣走了，只是醞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自然就只能由絮果來擔(dān)當(dāng)這個大任，他嘚吧嘚的說了不少話題，總算把場子熱了起來。

    馮皇后和聞蘭因同時在心里長舒了一口大氣。這個世界上仿佛就沒有絮果接不上來的俏皮話，沒讓任何人覺得被冷落。

    此時絮果正在瘋狂吐槽貢院的不人性。會試是三天一場，連考三場，也就是一共九天，舉子們都要擠在那么一個小隔間里，解決全部的吃喝拉撒。幸好犬子已經(jīng)打定主意參加武舉了。不然，絮果都要先擔(dān)心犬子能不能在參加科舉的時候活動開手腳。

    年輕的少年就像春日的果實，在滿樹的蒼翠中顯得是那樣地生機勃勃。

    皇后rou眼可見的隨著絮果的話開心了起來，特意訓(xùn)練過表情的臉上有了發(fā)自真心的笑容她也終于明白了聞小王爺確實如他皇兄所說，幼稚得要命。只有在不熟悉的人才會覺得北疆王性格疏狂，一旦熟悉起來就會意識到這只是一頭犟驢。

    雖一身反骨，但順毛摸就會好很多。

    就是……

    皇后看皇弟時不時長時間停駐在絮果身上的眷戀眼神，總覺得自己快能聽到來自對方胸膛里guntang又炙熱的心跳。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秘密。有些情感是遮掩不住的，至少皇后察覺到了。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場景不對，她大概會有很多話說，可惜，皇后一邊笑著，一邊摩挲了一下袖中的信。真的好可惜啊，為什么要礙于禮教的閑言碎語，一直到現(xiàn)在才認(rèn)識這么有趣的他們呢？

    不過，能在最后發(fā)現(xiàn)一個所有人都沒發(fā)現(xiàn)的小秘密也不錯。

    “阿弟，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陛下嗎？”馮皇后說出了她等在涼亭里這么久，一直在等待的原因。

    之前說了，皇后和聞蘭因都在互相避嫌著彼此，如果不是有皇后刻意安排，他們大概也不會有如今的“偶遇”?；屎蟮男旁缇蛯懞昧?，送信的人選卻思慮了數(shù)日，最后還是決定請聞小王爺幫這個忙，因為他大概是最能在那個時候安慰皇帝的人。

    聞蘭因單手接過了信，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皇嫂，既不明白為什么是他，也不明白皇后在和皇帝打什么啞謎。

    但他還是會幫忙轉(zhuǎn)達。

    因為親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皇帝和皇后有一個互相寫信的小習(xí)慣，信箋上的字句有可能不是很長，卻總會在讓對方看到時會心一笑。

    皇后已經(jīng)收了整整兩匣，都被她精心的放在了她最喜歡的多寶閣上。

    聞蘭因以為這一次也是如此，對于當(dāng)這個青鳥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您想什么時候給我皇兄？”

    皇后看了看如今的天色，將本來準(zhǔn)備好的時間，又稍稍推后了一天：“今，明天吧，就明天晚上?！?/br>
    “行?！?/br>
    聞蘭因和絮果離開后，心腹宮女才著急的問皇后：“娘娘，不是說好了今晚嗎？”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賢安大長公主進宮的時間可不好控制。

    “那就明晚請?zhí)髞怼！被屎竺嗣约旱亩亲印?/br>
    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在把能交代的、能部署的都做到了她的力所能及后，剩下的就只有什么時候吃下那烈性的催產(chǎn)藥了。

    當(dāng)姑祖母馮楊氏找上她，私下里對她挑撥說“哪里是什么家族與你的性命二選一，而是娘娘到底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坐上那個位子，還是讓侄兒”時，她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做點什么。

    馮皇后沒有給姑祖母準(zhǔn)確的答復(fù)，因為她并不相信姑祖母會只是好心提醒這么簡單。楊黨在朝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她心里多少還是有數(shù)的。別人都說，她姑祖母這些年對馮家多有扶持，一心都是娘家，但馮皇后卻不這么覺得。至少姑祖母話里話外的意思在她聽來，就是想要挑動她讓皇帝對馮家出手。

    馮家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楊家就能安什么好心了嗎？雖然皇后為了唯一的孩子，不管如何都會選擇生下對方，但她也不打算就這樣讓她的孩子成為別人斗爭的犧牲品。

    甚至……

    皇后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反正都要死了，為什么不把自己的死最大化，稍稍幫皇帝一把呢？

    皇帝是什么時候喜歡上皇后的，皇后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初對皇帝是沒什么想法的。雖然經(jīng)過后面天長日久的相處，已經(jīng)足夠皇后愛上皇帝，但她也不能否認(rèn)，她一開始對皇帝只有利用。利用皇帝的喜歡，擺脫那個讓她越來越窒息的家。

    只是她最初的目標(biāo)是入宮，并沒有敢想過要封后。

    皇后始終覺得自己的愛不如皇帝純粹。

    他會為了維護她，與姑母硬剛；他會用心記得每一個節(jié)日，與她慶祝；他……明知道她是馮氏女，封她為后殊為不智且后患無窮，一個妃位足夠成全這份情深義重，但他在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后還是選擇了立她為后。十里紅妝，萬人空巷。

    馮皇后從未體驗過這種被人堅定不移偏愛的感覺。

    從小到大，家里都在不斷地貶低她、打壓她，不是說她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好，好像要不是因為她是父母的孩子，根本就沒人會喜歡她，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比不過她兄弟的一根毫毛。但是在皇帝這里，她卻樣樣都好，事事厲害，連在她看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慕o太后日日請安、照拂幼弟，在皇帝的眼中都是勞苦功高、無私奉獻，恨不能給她立碑列傳，夸得天下皆知。

    皇后真的很難不對這樣的皇帝心動，也愈加愧疚于他們之間的感情開始于一場她單方面的算計。

    她想還給皇帝一份更純粹的感情。

    但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她都沒能想到該如何純粹。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如何利用她的死，把馮楊兩家都算計進去。讓他們狗咬狗，讓他們一同背負上褻瀆宗枝、混淆龍嗣的大罪，一個都別想跑！

    馮皇后的計劃說復(fù)雜也復(fù)雜，說簡單也簡單。無外乎讓皇帝抓馮家一個正著，然后順著這條線往上查，查到皇后吃的催產(chǎn)藥是有人刻意下的。

    皇后都準(zhǔn)備好了，這個證據(jù)最后只會指向她和馮楊氏。而想也知道，她不會自己害死自己，那就只可能是馮楊氏參與了計劃，她作為楊盡忠的妻子害死皇后，楊盡忠哪怕不死，也難辭其咎。再別想起復(fù)回到朝堂。

    從此以后，皇帝再不用擔(dān)心楊黨為患，她的孩子也不用擔(dān)心有馮氏這樣的外家拖累，所有的臟活累活都會隨著她的死一同被長埋地下。

    她留給皇帝的那封信，便是最后的遺言。

    希望他不要愧疚，也不要難過，她既然想生下孩子，那本身就有很大的概率會死，她只是對這場死亡多加利用了一下而已。

    之所以沒有告訴皇帝，就是怕皇帝覺得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她一直以為皇帝喜歡的就是她外表柔軟安靜的樣子。如果可以，她愿意在皇帝面前偽裝一輩子，只要他熱烈又真摯的目光能始終追逐著她。

    可惜沒有如果。

    那在死后她就還是希望皇帝能夠知道真正的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的，她并沒有他以為的那么美好。她會忌妒，會生氣，不賢惠，也不寬容，還充滿了算計與爭斗。為了她的孩子，她不介意葬送整個馮家參與了這次計劃的人。任何起了想要換了她孩子的人，她都不會放過，無所謂男女。那些勸她的嬸嬸嫂嫂，那些等著繼續(xù)吸血她孩子的伯伯兄弟……

    本來皇后計劃的最后一環(huán)，為了確保孩子的名聲，她設(shè)計安排了由賢安大長公主見到她產(chǎn)下孩子的一幕，從始至終都看著孩子，不假任何人之手，不留遐想空間。但：“不能是今天，我剛剛見了王爺和絮哥兒?！?/br>
    準(zhǔn)確的說，是她剛剛吃了絮哥兒給的東西，她不能讓陰謀家產(chǎn)生不必要的想法，不能連累絮果。

    所以皇后決定換到明天，請?zhí)髞淼男Ч彩且粯拥摹?/br>
    但有些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在馮皇后已經(jīng)認(rèn)命，覺得自己此生就沒有孩子緣，絕無可能順產(chǎn)，為了計劃準(zhǔn)備第二天吃下虎狼之藥時，她……

    當(dāng)晚就發(fā)動了。

    在這樣一個宮門落鎖的夜晚，皇后毫無預(yù)兆的羊水破裂，攪亂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計劃。在聽說這個消息時，他們都快急死了，頂著宵禁的壓力給宮中遞牌子，想要在這個特殊時候獲得進入宮闈的特例。

    唯一整齊有序的，只有早就在準(zhǔn)備給皇后接生、等了不知道多少天，隨時在棲梧宮中待命的太醫(yī)與穩(wěn)婆。

    以及，白天剛剛見過廉深的楊盡忠夫婦。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出問題。”楊盡忠握緊了老妻已經(jīng)被歲月爬滿了皺紋的手，一片冰涼。

    馮楊氏不知道宮中發(fā)生了什么，只以為馮皇后還是選擇了這一步。她假模假式的長嘆了一口氣，心想著，既然你如此算計我，那就別怪姑祖母無情了。

    楊盡忠的計劃是個兩頭堵，不管皇后如何選擇，他們都能翻盤。如果皇后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他們就等于是拿到了皇后最大的把柄。而如果皇后不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一如楊盡忠對馮氏女的了解，她肯定會以命相搏，來“陷害”馮楊兩家。為她的丈夫和孩子清除障礙。

    馮氏的死活，楊盡忠已經(jīng)顧不上了，甚至在聽到今天廉深投誠時帶來的消息后，那些見楊黨日薄西山就被馮家拉攏的人，能一起跟著馮家覆滅、遭到報應(yīng)，他才高興呢。

    “而你是無辜的，是倒霉的，是明明好心提醒卻遭皇后陷害的無辜之人?！睏畋M忠拍了拍自己的手，以皇帝對皇后的情深，皇后捅出這樣構(gòu)陷重臣之妻還是自己長輩的大事，皇帝一定會想替皇后遮掩的。“當(dāng)皇帝有求于我時，就是我們翻盤的時候?！?/br>
    這件事里，楊盡忠確實沒做什么，他唯一做的就是讓妻子去提醒馮皇后，馮家要害她和她的孩子。至于馮皇后怎么想，怎么做，他們又怎么能控制的住呢？

    一夜未眠。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一個結(jié)果。

    天還沒亮，就有下人連滾帶爬的帶著宮中的內(nèi)監(jiān)來稟報：“生了，生了，皇后娘娘生了，是個……公主?！?/br>
    說實話，孩子的性別還挺讓人意外的，但也沒超出楊盡忠的算計。

    馮楊氏當(dāng)場就開始哭了：“我可憐的侄孫女啊，為了公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公主也是可憐，小小年紀(jì)就沒有了母親。不行，我一定要進宮去看看那可憐的孩子，讓人備車。也不知道娘娘她娘該多少傷心呢?！?/br>
    一句話既問了皇后，也問了馮家的下場。

    但來傳話的小內(nèi)監(jiān)卻是一臉詫異：“您怎么能詛咒娘娘死呢？”他剛剛說的是母女平安吧？怎么會被聽成是皇后生孩子死了？

    全場：“?。。　?/br>
    馮楊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假哭都差點進行不下去了：“娘娘的鳳體？”

    “自然是一切都好?！毙?nèi)監(jiān)揚起了真心實意的笑臉，“陛下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年娘子的神藥，雖生產(chǎn)時有些兇險，但藥到病除，娘娘和小公主如今都健康著呢。據(jù)說我來時，娘娘已經(jīng)醒了，說是想喝兒時的米粥呢?！?/br>
    “那就好，那就好?！瘪T楊氏一邊口念佛祖保佑，一邊與丈夫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怎么會是這個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