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笑了。

    火鍋沸騰，筷子起落，不知不覺，就到了尾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大家都放下了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秦小朗早就跑到一旁的沙發(fā)上乖乖玩兒自己帶過來的玩具。周離講他們公司的八卦，吳斐講秦小朗在幼兒園的糗事，江渡講他們寫字樓有家公司的程序員猝死了，才三十歲。

    然后我問江渡：“你是做什么職業(yè)的？”

    江渡說：“程序員?！?/br>
    空氣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

    吳斐突然說：“我們收拾收拾吧?！?/br>
    “放這兒吧，我來收拾就行?！蔽艺f。

    “那怎么行，你忙前忙后的，理應(yīng)我們來?！敝茈x說著，然后她對江渡說：“小渡小渡?！?/br>
    “在呢！”

    “準(zhǔn)備洗碗吧?！?/br>
    “好的?！?/br>
    吳斐笑了，對周離拋了個眼神：“調(diào)教的不錯?！?/br>
    “那你說?！敝茈x驕傲。

    我們把剩的食材葷素分開，然后裝進保鮮袋放進冰箱。最后碗碟堆進洗碗池里，江工上線洗碗，我告訴他洗好的碗碟放在哪兒，他給我比了一個 ok 的手勢：“好的，保證完成任務(wù)！”

    感覺他是個搞笑男。

    我洗了一些水果端到茶幾上，然后把分裝好的月餅也拿出來讓他們走的時候帶走。然后我從冰箱里把給秦小朗買的汪汪隊奶酪棒拿給他，他高興地跳起來，然后禮貌地和我說：“謝謝舅舅?！?/br>
    吳斐看著我說：“大周，你真的很在意細節(jié)?！?/br>
    “哈哈，他說了我就記住了?！蔽艺f。

    周離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塊月餅：“是蓮蓉蛋黃餡兒的，好吃哎。你怎么什么都會?！闭f著她把月餅掰了一半分給吳斐：“你嘗嘗?！?/br>
    吳斐吃了也夸我。我說“傻瓜料理而已?！比缓笪矣謱λf：“給你多裝了幾塊，帶回去給阿姨嘗嘗。”

    “好。”

    江渡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洗完碗出來了，等我注意到他的時候他正關(guān)上書房的門，我的心一緊，然后看他臉上有點訝異地問我：“周游，衛(wèi)生間在哪兒？”

    “奧……那個……”我反應(yīng)過來。“你身后走到最里面，正對著你的那個門就是了?！?/br>
    我猜江渡一定看到了 w 的遺像和骨灰，我有些緊張，然后又帶著“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想法慢慢放松。江渡從廁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沙發(fā)上掏出手機，他扭頭問我：“打王者嗎？”

    “不打?！?/br>
    “吃雞呢？”

    “也不玩?！?/br>
    “那你玩兒啥？”

    我想了想，回答他：“貪吃蛇算嗎？”

    “行吧，有機會一起去釣魚?！苯陕燥@無奈地把手機裝回口袋里。

    “你們打羽毛球嗎？”我問。

    “會啊，羽毛球、籃球、足球我都會?！苯烧f。

    “那我們回頭可以約著去打羽毛球。”

    “行啊?！?/br>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沒過多久他們就走了，臨出門前吳斐像是想起什么大事情突然說了句：“我媽說，中秋節(jié)要請你們來我家吃飯?！比缓髤庆车哪抗廪D(zhuǎn)向我，說：“周游你不回家吧？”

    我搖搖頭說不回家。

    吳斐和我說：“那中秋節(jié)來哈?！?/br>
    “好?！?/br>
    江渡最后出去，他特意湊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好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對他笑了，是謝謝的意思。

    我回到屋子里，打開書房的門借著窗外的光看了一眼，我告訴 w 那個無意闖入的人不是壞人，請你不要害怕。然后我回到房間，我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來一張我和我媽的合影，那個時候我才只有秦小朗那么大，我媽有著長長的波浪卷發(fā)，她的笑容讓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mama。這大概是我有關(guān)我媽唯一的一件東西了。

    我忽然開始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照片里的我媽說話：“今天是你生日，家里來了很多客人，大家都很開心。我過得還不錯，你不要擔(dān)心，媽，祝你生日快樂?！贝巴鈶抑髟?，有點缺，不過，它很快就圓了。

    第二天我把剩下的月餅帶了一些給同事們，中秋節(jié)的排班表出來了，很幸運的是加上中秋節(jié)當(dāng)天，我連休兩天，我來牙科診所還不到半年，這里工作相對于我的上一份工作來說，輕松很多，但是相對的，錢也少了不少。

    午休的時候大家品嘗了月餅，都說味道還不錯。

    沒過多久，店長過來喊我和徐姓同事去門口搬東西，果然如同徐姓同事猜對了，今年的中秋節(jié)不發(fā)月餅了，改發(fā)大閘蟹了，我雖然不愛吃螃蟹，但是卻覺得還不錯。除此之外，一人還有一張 200 元的糕點鋪子充值卡。

    下午一下班我就騎著我的電驢前往青江院子小區(qū)，我提著大閘蟹去了吳斐家，開門的是慧芳阿姨，阿姨看見是我有些驚訝，說道：“周游！”

    “阿姨好。”

    “你怎么來啦？！”聽得出，阿姨的語氣有些驚喜。

    我開門見山地說：“那個我們診所中秋節(jié)發(fā)了一盒大閘蟹，我嫌麻煩，就拎過來了。”說著我提起手中的大閘蟹遞給慧芳阿姨。

    “你自己留著吃呀，還跑這么遠送過來干嘛？”

    “我不怎么愛吃螃蟹?！?/br>
    阿姨接過，說：“那我做給你們吃，中秋節(jié)那天來吃。”接著阿姨說：“你做的月餅我吃了，味道很好——快進來喝杯水，吳斐帶小朗出去理發(fā)了一會兒應(yīng)該就回來了?！?/br>
    “不了阿姨，我送完東西就回去了，我待會兒還要去寄個快遞?！蔽艺f?！鞍⒁蹋俏易吡??！?/br>
    “……行，那你路上慢點啊，中秋節(jié)過來吃飯?！?/br>
    “好，阿姨再見?！?/br>
    出了小區(qū)，我就騎著電動車去了步行街，為了避免碰見同事，我特意去的比較偏的那家糕點鋪子，很顯然，有人想法和我一樣，我碰見了小楊和徐姓同事，我賭一塊桃酥，他倆絕 b 在談戀愛。我同他們打完招呼，然后各買各的，速戰(zhàn)速決。

    我算好時間，回到家沒多久，我線上預(yù)約的順豐小哥就過來了，然后我就把裝好的點心還有一些我做的月餅裝好給了小哥，我加了他的微信，因為還要根據(jù)具體重量及泡沫箱包裝才能算出具體費用，出來之后我微信轉(zhuǎn)他。

    順豐小哥走了之后，我撥通另外一位快遞小哥的電話，他叫周途，在我奶奶生活的那個叫做南山的小鎮(zhèn)上的快遞網(wǎng)點工作，也是我的發(fā)小，我叫他阿途，他叫我周游。有時候我經(jīng)常通過他給我奶奶寄點東西。

    “喂，阿游，咋么啦？”電話那邊響起周途的聲音。

    “喂，阿途，我給我奶奶寄了點點心什么的，到時候你拿了幫我送給她?！?/br>
    “好的沒問題，別的還有什么事兒嗎？”

    “里面有一份是你的，我做了標(biāo)記了?！?/br>
    “怎么我也有份?！卑⑼拘α?。

    “下次還得麻煩你呀?！蔽乙残χf。“提前祝你中秋快樂，最近怎么樣，還好吧？”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蔽覄傉f完，就聽見那邊有人叫他的名字，大概是他的同事。

    “中秋快樂啊阿游，我先去忙啦，回頭聊。”說完他掛斷了。

    其實我們經(jīng)常就這樣倉促地結(jié)束電話，每一次說回頭聊，每一次都沒聊過。但是我一直都覺得，我們從小一起去偷挖人紅薯的友情一直都在，還沒搬家之前，給我奶奶打電話的時候，我奶奶說阿途一直被家里催著相親了，據(jù)說那個時候他媽才知道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工作比以前更賣力了。

    我想我們下次見面也許會是在他的婚禮上，他一定會請我，我也一定會去，我會給他包一個大大的紅包，或許，他孩子還會認我做干爹，我們，大概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就像一片潔凈的故土。

    中秋節(jié)那天，我一醒來，就看見房東老先生，也就是陳老師給我發(fā)了中秋快樂，還順便問了我房子有沒有什么問題。

    我回他：陳老師，應(yīng)該是我祝您中秋快樂才對，住到目前一切都好，勞煩您費心了。也祝你們中秋快樂！身體安康！

    我和周離江渡約了一起去慧芳阿姨家吃中飯，江渡開車，我們先出發(fā)去買了一些中秋節(jié)禮物，我們到的時候，慧芳阿姨和吳斐已經(jīng)在廚房忙碌了，我和江渡陸陸續(xù)續(xù)進廚房把菜端到餐桌上，終于在將近下午一點鐘的時候吃上了飯。

    為了慶祝，吳斐還開了一瓶不錯的紅酒，開飯之前，吳斐和周離對著餐桌一頓狂拍，整頓飯吃的都很愉快，大家就聊了一些很家常的話題，老家是哪兒的、在哪兒上的學(xué)，餐桌上好吃的菜怎么做的等等等等，稀松平常，老生常談。

    期間秦小朗鬧著要喝紅酒，他甚至飆起了英語：“please！”不過他的發(fā)音很可愛，像是某種外星語言。我們沒能攔住吳斐，她把紅酒杯送到秦小朗面前，傾斜紅酒液面讓他抿了一口，小孩子當(dāng)然不會覺得酒好喝，一直吐著舌頭，小手拍打空氣，像一只狗狗。

    秋天的螃蟹很肥，阿姨用姜片清蒸了幾只，另外幾只對半切開沾了面粉用油煎，加上年糕萵筍等配菜做成了香辣蟹，很好吃，雖然我一直在吃年糕。

    下午的時候，我們?nèi)チ寺閷^搓了一下午麻將，規(guī)則是誰最后輸誰買單，我雖然作為新手，但是我?guī)p峰時刻連胡三把，其中清一色兩把。我覺得這一點我說不定得到我奶奶的真?zhèn)?，以前去南山過暑假的時候，她三天兩頭打麻將贏錢，人送外號“南山麻將王”。我敢打賭，就算我爺爺在世，她的摯愛也一定是麻將。

    但我沒我奶奶那么厲害，最后買單的還是我。

    夜晚來臨的時候，我?guī)е簧砜緍ou味回了家。我感覺自己很久沒那么開心了，我給我奶奶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傳來她的聲音：“小游啊，怎么了？——八萬?！?/br>
    “我寄給你的點心收到?jīng)]？”我問。

    “碰——收到了，好吃?！?/br>
    “里面月餅是我自己做的?！?/br>
    奶奶聽見我說這話，連忙把分給牌友的月餅?zāi)昧艘粔K回來塞進了嘴巴里，她說：“好吃！”

    “你在打麻將是不是？贏了多少了？”

    “沒輸沒贏呢，剛開始?！?/br>
    “行吧，那你打吧，照顧好自己身體?！?/br>
    “知道啦。你也是，該吃吃該喝喝——跑風(fēng)！胡了！給錢給錢！”

    我無奈地笑笑：“我掛啦，回頭再給你打，中秋快樂?！?/br>
    “我的大孫子，你也快樂。”

    ……

    我洗完澡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一通未接來電，來自江蘇蘇州，然后當(dāng)我看見微信備注“柳烏龍女士”給我發(fā)來微信：你死了嗎？我就知道是她。但是有了微信，我就一直沒有存號碼的習(xí)慣。

    我給她打回去，很快她接通，劈頭蓋臉朝我罵：“周游，你是死了嗎？?。。?！我表情包都刷幾百個了，還不回我?。。　?/br>
    “洗澡去了，對不起，柳烏龍女士，讓烏龍老師擔(dān)心了。對不起，帶貓貓看黃片的柳烏龍女士?！蔽倚?。

    “周游！”

    我走到陽臺，來回踱步。

    “對不起啦老是拿你糗事兒開涮，柳臻女士。祝你中秋快樂啦！”

    一抬頭，我撞見了中秋月。

    我下意識地問她：“你快看月亮，你在蘇州也看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