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和他說從醫(yī)院辭職之后我又去牙科診所上班的事情，我夾起一片魚rou送進嘴里，我說：“再說吧，遇到合適的工作再說?！?/br>
    “你缺錢嗎？要是缺錢和我說?！卑⑼菊f。

    我笑了，回答他：“咋了，這么多年班我是白上了是嗎？有錢花?！币驗榕滤麚?dān)憂，又怕他回去和我奶奶添油加醋，我故作輕松。“別光說我了，說說你吧，怎么樣啊，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

    “我奶奶前段時間找人看了日子了，今年大年初五不錯，兩家人也坐在一起商量好了，差不多算定下來了?！卑⑼菊f。

    “行，到時候我一定包一個大紅包?！蔽倚?。

    “那必須啊，誰都可以不給你也不能不給啊?！卑⑼疽残?。

    “今天要不是我要開車，你還有正事兒，高低得喝兩杯?！蔽艺f。

    “等我結(jié)婚吧，到時候可勁兒喝?！?/br>
    “那你可得整點好酒?！?/br>
    “那肯定啊，薄待了誰也不能怠慢你了?！?/br>
    “說好了，一醉方休?！?/br>
    “一醉方休?！?/br>
    我們就這樣想到哪兒聊到哪兒，最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我們的學(xué)生時代，上初中之前，我和阿途一起在南山鎮(zhèn)中心小學(xué)讀書。說實話，那時候阿途成績并不差，只是后來，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大概是在五年級的時候，他和一些男生一起迷戀上了上網(wǎng)，那時候小鎮(zhèn)的網(wǎng)吧為了掙錢不管你成不成年都讓你進。阿途他們?yōu)榇松踔炼几也粊韺W(xué)校上課。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下午，課還沒開始上，阿途一眾被家長和老師從網(wǎng)吧揪回來，幾個人在講臺上站成一排，家長拳打腳踢之后老師拿著厚重的戒尺朝著每個人的掌心狠狠打上幾板子。大概是真的疼，阿途被打的直掉眼淚，就是那時我們對視上了，我坐在下面，還在解一個數(shù)學(xué)題，其實我是不想看見那個場面的。

    就那樣我們彼此看了一眼，那時因為他和那幾個男生因為逃課上網(wǎng)走得比較近，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上下學(xué)了，也很久沒說過話了，怎么說呢，形同陌路大概就是那樣。

    說到這的時候阿途忍不住笑了：“你說那時候我要是沒和那幾個死孩子跑去上網(wǎng)，我后來會不會也和你一樣，去城里念書，然后考上大學(xué)？”

    “我們兩家不就是這樣安排的我們嗎？”我說?！澳菚r候鎮(zhèn)西頭上學(xué)的男生當(dāng)中，就數(shù)我們倆學(xué)習(xí)最好，在班里爭第一第二的，我當(dāng)時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br>
    阿途嘆了口氣：“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但是已經(jīng)改不掉了，就算挨打也要去網(wǎng)吧打游戲?！?/br>
    “你呀?！?/br>
    “那時候咱仨……”說著阿途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算了，不提了?！?/br>
    我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因為我知道，他口中的三個人，還有一個王樺森。

    “雖然后來也就上了個中專吧，但是好在我現(xiàn)在也還可以，對吧？”阿途說著轉(zhuǎn)移話題。

    我點點頭：“起碼正混，不然春奶奶非打死你不可。都輪不到你爸媽教訓(xùn)你?！?/br>
    “我奶奶是真狠，大冬天的，就讓我穿個褲衩子站在門外挨凍，實在受不了了只能求饒。”阿途說著笑了，“不過也多虧我奶奶了，我爸媽都太心軟，不敢下狠手。要不然我現(xiàn)在恐怕也成了地痞流氓了?！?/br>
    “那時候我從你家門口路過，看見你瑟瑟發(fā)抖，覺得好悲哀。”我說。

    “對不住啊，那時候，說好一起去城里念書的?！卑⑼菊f。

    “算了，都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也挺好的?！?/br>
    “是，挺好。”

    然后話題又轉(zhuǎn)移到鎮(zhèn)上一些晚輩身上，阿途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張橋：“張橋那小子能耐，在武漢念大學(xué)，985，211，年年拿獎學(xué)金?！?/br>
    “比周全強，周全就一普通二本，畢業(yè)了都不知道好不好找工作呢，恐怕也只能去一些小的公司，一個月三四千，夠干啥啊?！蔽艺f。

    “那不一定，春節(jié)結(jié)束我送張橋那小子去高鐵站，我問他畢業(yè)了啥打算，你猜他說啥？”阿途問我，從他的表情我就可以看出來，那不是一個好的答案。

    “他說啥？”

    “他說他要回南山搞建設(shè)。也搞不懂這小子怎么想的，外面廣闊田地大有可為的，非要回南山這破山破水，這不純純腦子不好使嗎？”

    “照他媽那性子，要是知道了不得打斷他的腿？”

    “你說吧，可不是。”阿途說，“相比之下，你弟周全可機靈多了，橋兒就是讀書讀傻了?！?/br>
    “他也許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別說，南山現(xiàn)在發(fā)展還可以的，他要是回了，說不定真能干點什么事兒?！?/br>
    “咋？當(dāng)南山第一書記不成？”

    我笑了，沒再接茬。

    我們真的很久沒有這樣暢快地聊天了，旁邊陸陸續(xù)續(xù)都已經(jīng)走了好幾桌，我們還在聊。這短暫地讓我覺得，好像一陣風(fēng)突然從少年時代刮了過來，此刻我們就站在風(fēng)口，成了那時候少年們未曾設(shè)想過的樣子。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兩點半了，結(jié)賬的時候阿途搶著要付錢被我嚴(yán)厲制止了。

    回到車?yán)铮覇柫怂麻降馁e館的位置，然后開車給他送了過去。

    他下車的時候我們揮手告別，他囑咐我他帶過來的槐花放在了后備箱里，到時候別忘了拿走。

    也許是出于默契，吃飯的時候我們說起少年時候，只字未提王樺森。

    王樺森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但是因為他父親工作的調(diào)度，就舉家搬到了南山鎮(zhèn)。三年級的時候，他和我們成了同班同學(xué)。那時候大家都知道，王樺森有個身為南山警察局局長的爸爸，偏偏他成績也很好，他的到來，我第一的位置也跟著搖搖欲墜，直到有一天，老師宣讀某場考試的排名，第一不再是我。

    后來我想，或許我倆之間，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埋下了什么種子，只待發(fā)芽。

    我把車在小區(qū)樓下停好，不知道周離是不是聽到了我關(guān)后備箱的動靜，她趴在她家的窗戶朝下望，確定是我之后她喊道：“你回來啦。”

    “哈嘍?！眳庆辰又蔡匠鲱^。

    我仰著頭同他們打招呼，然后拍了拍我懷里的白色泡沫箱：“晚上做槐花飯給你們吃?！?/br>
    回到家之后，我打開泡沫箱，阿途這小子，居然還貼心地塞了冰袋在里面。我一層層打開包裹，最后槐花終于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它的清香也迎面而來。還很新鮮。

    我用手輕掃槐花，直到我看見信封一角，我就知道。

    我將信封從槐花堆里拿出來，這么多年，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他的字跡：

    周游親啟。

    落款是 w 的名字，我已經(jīng)說過——

    王樺森。

    第32章 往事一杯酒，蔚然都成風(fēng)（下）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吳斐和周離。

    我走過去打開門，她們笑嘻嘻地走了進來，然后輕車熟路地在玄關(guān)處換著拖鞋。

    “斐姐今天怎么來了？”我問。

    “上午我們一塊去看婚紗了?！敝茈x回答。

    “所以日子定了嗎？”我問。

    “五一吧，昨天才把酒店定下來，現(xiàn)在酒店太難訂了，還很偏?！眳庆潮г沟?。

    “室內(nèi)還是室外。”我問?！艾F(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是不太好定。”

    “是室外哦，我手機里有照片，斐姐要辦草坪婚禮?！敝茈x說著就把手機拿出來翻照片給我看。

    “你臉怎么了，怎么貼著創(chuàng)可貼？”吳斐這時問我。

    我摸了摸臉，笑著說：“昨天杯子摔碎了渣子濺臉上了，劃了個小口子，沒啥大事兒。”

    “大朗哥說讓你去當(dāng)他伴郎呢?！敝茈x說。

    “有出場費嗎？沒有我可不去?！蔽掖蛉さ馈?/br>
    “有紅包?！眳庆痴f。

    “那我去。”

    “財迷。”

    接著我給她們炫耀了我奶奶采的槐花：“今天晚飯就在我家吃吧，蒸槐花飯給你們吃。”

    “好香啊?！敝茈x說著抓了一把在手里聞。

    “吃了槐花飯，拉屎都是香的?！蔽掖蛉さ?。

    “惡不惡心。”吳斐朝著我的屁股踢了一腳。

    周離笑著把槐花放回去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什么東西，然后她把它拿出來：“這是啥？”

    那是一個很厚實的信封，周離把它交到我手上，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摞現(xiàn)金。

    信封里還夾著一張紙條，奶奶沒讀過什么書，但是這幾個字她一個也沒有寫錯：這一萬塊錢你留著花。

    我笑笑：“我奶奶塞的——我打個電話給她?！?/br>
    電話接通，奶奶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喂，周游??？”

    “槐花我收到了，今天阿途來青江帶過來了?！蔽艺f。

    “好，趁還新鮮趕緊吃了，這洋槐樹花子，就是吃個新鮮?！蹦棠陶f。

    “我知道——你給我錢搞什么？”我問。

    “給你花啊，能搞什么？”奶奶說?！拔叶悸犇惆终f了?！?/br>
    “我有錢花?！?/br>
    “你有是你的，我給算我的，你放心這都是你奶奶我自己的錢，不是你爸給的?！?/br>
    “哦，知道了，打麻將贏了不少嘛?！蔽掖蛉さ馈?/br>
    電話那邊奶奶笑了，說：“新工作有啥打算嗎？”

    “還沒有呢?！?/br>
    “沒有就先歇著，慢慢來可不著急啊乖孫?！?/br>
    “嗯。”

    “行，那我掛了啊，你春奶奶來叫我去打麻將了?！?/br>
    “好?！?/br>
    “這老太太。”掛完電話我“吐槽”了一句。

    “你奶奶真好?！眳庆痴f。

    “畢竟小時候看著我長大的?！蔽艺f。

    然后我看著手里那個裝滿現(xiàn)金的信封，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氣氛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凝固住的，周離見狀，迅速地打開外賣軟件：“嘴饞了，想喝奶茶了，喝哪家我來點?！?/br>
    周姐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