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珊心口一堵，捂著嘴巴不敢出聲，倏地后頸一記砍刀，眼前一暗，昏了過去。

    阿澤冷著臉將人裝進麻袋扔到后座上。

    *

    他精神多好，王子吻公主般在她額頭蓋個章，又掖好薄被，看她腦袋縮一縮，外面人敲門提醒，男人怎么進來就怎么出去的，只是周身氣息多饜足滋味，阿澤講：“人沒看清，車牌CG3338?！?/br>
    陳野問：“黑梟呢？”

    白德安死是小，影響澳門經(jīng)濟事大，高督顧著內(nèi)地中央勢力和葡萄牙總統(tǒng)，也必須將水房賴和崩牙駒名下賭坊查封，現(xiàn)在，偌大澳門才叫無人敢于陳家爭，也分得一杯羹給黑梟，由他做地下土皇帝，阿澤是想做掉此人，畢竟他也間接利用他們，“他沒敢進來?！?/br>
    陳野心情明顯好，“國內(nèi)黑社會還有這樣會反思自我的人。”

    阿澤聽得出來，此話為嘲諷，亞西爾事，彬哥多少耿耿于懷，說他為一紙國籍，光明正大身份，想好好活著都是假，究其根本是為Mia那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愚蠢至極，他連十年生死情義可舍之，更何況黑梟這種敢為自身利益利用一切的人，總有一天也會背叛，陳野慢條斯理卷起袖子：“是她馬仔，由她處置。”

    意思是先不動？阿澤點頭，視線下垂，或許是他在特姆手底下耳濡目染，對外人信任度基本為零，之前權(quán)衡利弊也從不在他第一順位，跟了彬哥之后，若能下面人產(chǎn)生不忠不義苗頭定是首領(lǐng)出了岔子，他掃一眼彬哥，再想房間人，是彬哥jiejie，而陳耀興死，也多半因他們，她若知道，誰也無法保證她會不會——無論如何，若有，必殺。

    離去兩小時，前廳迎來送往已然成為社團叔輩們事，不見女仔，也不見惠珊，霍啟峰沒名沒分，面對陳野也不敢上前質(zhì)問。

    叔父們思慮許久，團團把陳野圍住，“阿野?！?/br>
    陳野夾一根煙，把玩，倒是沒應(yīng)。

    他們知，阿野回來許久卻很少出現(xiàn)在社團，若說為話事人，他多來往再把心思擺在明面上即可，可他只翠華餐廳那日送過見面禮再無與幫派其余人有私交，有人話鋒一轉(zhuǎn)，阿興若明目張膽將新義安交予他，社團人不會服，顧忌許多，等來阿興死，他再拿著金面虎不得不上位，于阿野，外人講四字：勉為其難。

    其他叔父意見不一，從他回來，阿興多當(dāng)著他們幾個老頭的面對他連連稱贊，似有托付話事人之意，金面虎定是阿興親手交付，他至于拐個大彎布大局，要阿興死？而且阿興在，說不得還能在幫派為他鋪路。

    中氣十足一人講：“呵，要真如此，只敢靠得前人栽樹，他也擔(dān)不起這話事人位置！”

    阿澤盯著那人，可陳野嗯聲，笑說：“各位叔叔伯伯們，我年輕，又剛回來，對社團內(nèi)部事知之甚少。叔公出事，我也多少難辭其咎，這話事人我實在不敢當(dāng)?！?/br>
    幾位面面相覷，哪料得他如此坦誠，倒是顯得他們幾個老頭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下面各個分區(qū)域管轄的堂主，全瞧著，年紀(jì)最大一位算龍頭，陳耀忠講：“按照社團以往，金面虎在誰手，位置便是誰的?！?/br>
    當(dāng)即有人握拳，滿臉橫rou，每一個毛孔都在宣告自己的不服氣，“叫他陳近南做話事人，除非兄弟們都死了！”

    立刻下面人附和，整個廳堂吵吵吵，吵得腦袋疼，陳野略微蹙眉，刀疤臉是陳耀興最得力之人，替他掌管灣仔一帶，下面百十號人，補充：“叔公，叔伯，我刀疤仔最近上夜校，讀得許多書，也知道，德不配位這個詞?！?/br>
    話說得直白，陳近南捏著金面虎一語不發(fā)，見氣氛僵住，陳耀忠發(fā)話，“新義安幫規(guī)，不可小覷，不可排擠，不可歧視，講得忠義，團結(jié)，才支撐我們走更遠。不過刀疤仔話也不無道理，這樣吧，學(xué)當(dāng)今特首，講民主，搞投票，公平公開公正，各位如何？”

    此話一出，也無人有意見，只是大家心里發(fā)虛，豈不知話事人位置不好坐，榮華富貴背后，全是眼紅妒忌，殺身之禍，這有錢也得有命花啊，陳耀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現(xiàn)下這位置怎么成燙手山芋了？

    說白，抗不了事，擔(dān)不了大任。

    鄧元老和林元老互看一眼，搖搖頭，陳耀忠鼻腔哼嗤，“這些年，大家吃太好，一個個養(yǎng)得娘們唧唧的！”

    鄧元老手一攤，“說來說去，也沒個結(jié)論?！?/br>
    林元老眼力落在陳野身上，詢問：“阿野，你有沒有見到女仔？”

    陳野：“阿姐累了，在后院睡著?！?/br>
    這些日子，女仔在醫(yī)院照顧他和料理阿興后事確實累，想著陳老爺子還在澳門，叫女仔出來講話，下面人也心平氣和些，都毛毛躁躁，成什么體統(tǒng)，然陳野抬表，沒時間浪費在這群蠢貨身上，起身就要離開，刀疤仔攔?。骸澳悴荒茏撸惒?，你沒講清楚。”

    阿澤要動作，陳野開口：“講什么？”

    刀疤仔聽了洋仔話，將懷疑都表露在臉上，幾個堂主其實也想了解清楚，這些年多少暗殺，陳耀興哪次沒躲過去，偏他一回來，就出了這檔子事，雖說他也受傷，說不好他自導(dǎo)自演都有可能。

    陳野將煙叼在嘴上，側(cè)頭睨坐著的人一眼，這是將軍澳堂主少君，被盯得后背不自在，咳嗽一聲，猛抽口煙，他嘴角揚起一絲幅度，“少堂主，借個火。”

    刀疤仔見他目中無人，火躥上頭，還未上前，陳野拎著少君后領(lǐng)子，動作幅度太大，凳子倒地刺耳聲音，他好歹一域掌門人，由男人這般羞辱，日后還怎么見小弟，“你他媽做什么！”

    陳野不惱，“當(dāng)然是借個火?！?/br>
    將煙杵在他夾煙抖個不停的手上，煙屁股好一會才燒起來，飄著一縷青煙，他問：“少堂主這么緊張做什么？”

    眾人皆看少君，連刀疤仔眉頭也下壓，此前叫他去澳門那人也曾遞話，新義安內(nèi)部有崩牙駒眼線，就是沒明說具體人，他首當(dāng)其沖目標(biāo)是陳家回來的這個私生子，可他一受傷，刀疤仔不確定了，旋即，橫眉瞪眼盯著少君。

    少君用力掙脫，側(cè)過身，不看眾人，吸一口煙，卻被嗆住，幫派都是人精，有點風(fēng)吹草動，火力調(diào)轉(zhuǎn)，也怪他聲音發(fā)虛，“都、都看我做什么！”

    陳野挑眉，“回來許久，阿姐和阿公也多少跟我講一些社團內(nèi)部奇聞軼事?！崩@著桌子，他笑意盎然，“說句難聽話，阿南無貢獻，卻也不會出賣叔公?！?/br>
    他的話意指誰，在坐所有人皆有可能為利益弄死陳耀興。

    可人為自保，也會不擇手段，而現(xiàn)在就有個現(xiàn)成頂包的，觀塘堂主阿刁拍案而起：“好啊，少君，你竟然做出此事！”

    矛頭調(diào)轉(zhuǎn)，少君怒：“他媽的，閉上你那個臭嘴！沒證據(jù)，污蔑我，干死你！”

    刀疤仔底下人匆匆進來，貼耳講幾句話，人頓時臉色大變，陳野撣了下火星子，不動聲色，看這幾人內(nèi)訌，內(nèi)心發(fā)笑。

    刀疤仔一聲令下，叫馬仔圍了廳堂，力大如牛，揪著阿刁領(lǐng)子摔到陳耀忠跟前，阿刁掙扎，“陳公，阿刁賬戶流水九月底進賬五百萬，是境外賬戶。”

    阿刁哭哭啼啼，少君抬腳要跑被抓，陳耀忠都沒臉看他們幾個，陳野已吸到僅剩半根煙，林元老被他們吵得腦袋疼，拐杖鈍地，低吼：“我們今日不是討論話事人么？都是做什么！”

    鄧元老講：“內(nèi)部不肅清，話事人不選也罷?！?/br>
    陳耀忠睇陳野，刀疤仔敢那樣對他講話，不過是看他私生子身份，如今女仔已發(fā)話，大家自然也認，且他真如阿興所言不假，為人處世，縱橫有度，這不叁兩句話就將自身撇清。

    況且刀疤仔有勇無謀眾人皆知，看他對阿興忠誠份上，大家也讓幾分，要講他上過幾天夜校，就開竅，曉得去查幾位堂主賬戶流水，沒可能。想必在坐人也都不會料到刀疤仔有此計謀，未想防不勝防，叫他撿漏。

    不過陳耀忠想不明白多好立功表現(xiàn)機會，阿野要假手于人？

    開腔：“行了。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樣子！阿刁和少君按幫規(guī)處置，刀疤仔你負責(zé)，觀塘和將軍澳換人。話事人選舉擱置，金面虎我們代為掌管，等茵茵睡醒，再論。”

    遣散眾人，陳耀忠看得清，單獨留下陳野，阿澤看表，男人側(cè)頭一個眼神，他離去。

    陳耀忠講：“阿野，你傷好沒？”

    “好多，多謝忠叔關(guān)心?！彼吂М吘?。

    “那就好。你阿爺真在澳門？”他略微試探。

    陳野直說：“阿姐查出，阿爺叫陳秘下毒，在醫(yī)院。”又補充，“毒素已清，過幾天可出院?！?/br>
    陳耀忠一驚，又穩(wěn)下來，“陳秘跟著許多年，不會敢?！?/br>
    陳野沒說話，陳耀忠眼底情緒過，阿刁和少君也是多年，到底還是做了，他敢不敢的，此時也不好講了，語氣低沉，“阿野，你真不想做這個話事人？”

    他代表眾人，說試探，倒不如說推心置腹，陳野滿身謙虛，“忠叔，說民主，太假，古往今來，背后皆是錢權(quán)交易，今日話說開，保不準(zhǔn)余下人再犯?！?/br>
    陳耀忠：“你的意思是，將阿刁和少君趕出社團？”

    “叔公尚在，他們就犯，叔公不在，豈不是更厲害”，他杵滅煙，“毒瘤不摘，不做表率，話事人誰做都無用。”

    話說回來，陳耀忠才想起一點，陳近南是怎么拿到金面虎，平日默默無聞老實巴交，沒什么存在感的人，洋仔不是講阿興親自交付金面虎給他？

    陳野話，打斷他思考：“翠華餐廳那日，叔公其實更多屬意阿姐。”

    陳耀忠恍然大悟，他是要給女仔掃清障礙，叫她安然無虞，穩(wěn)坐堂主位？不過，現(xiàn)下除了茵茵，也無人服氣，雖為女兒身，但女仔從小聰慧伶俐，又跟著老爺子走過諸多場合，為人處世得當(dāng)，最無需質(zhì)疑點，她一定是向著陳家，向著新義安的，思慮許久：“洪門缽蘭街也有女堂主，我回去同幾位叔父講講，等女仔休息好，也問問她意見。”

    陳野嗯聲，才離去。

    *

    洪芬按約到中環(huán)金融街八號。

    樓高四百二，電梯到頂層八十八開門，洪芬整理好衣物，前臺秘書儀表端莊，甜美溫聲：“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洪芬點頭，出示名片。

    秘書帶著人穿過玻璃長廊，至末端鏡面房間，“老板，洪先生到?！?/br>
    “進來?！?/br>
    門一推開，啞光純黑磚面修飾，燈光黯淡，偌大房間壓迫感十足，又和著嗆人煙味，胸腔壓抑，沙發(fā)處兩人，均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像是讀書人，撥開繚繞煙霧，看清其中一人，周清焰？

    “坐啊，洪先生就當(dāng)自家?！遍_口人躺坐在沙發(fā)深處看不清臉，手夾著半截?zé)煹踉谏嘲l(fā)背面，還沒等他坐下，后面一扇門打開，上身抹胸短T下半身熱褲，一眼望去，全是腿，洪芬避開眼，女人笑著彎腰俯身，叼著那半根煙，不緊不慢坐在男人懷里，周清焰嘴角扯了扯，只見女人語調(diào)嬌細：“洪叔，怎么才來?！?/br>
    洪芬聽得聲音好耳熟，偏頭看她，竟然是陳茵，轉(zhuǎn)念一想，她不是在cao辦陳耀興喪宴？

    此時此刻，男人坐起身來，摘下眼鏡扔在茶幾上，揉一揉眉心，一把摟著陳茵，在她臉上親一口，“又調(diào)皮了，洪先生都被你嚇著了。”

    女人在他懷里笑得開心，男人對洪芬伸出手：“許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