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偌大的?李府，連她想吃的?魚都做不出來？”

    歸言與李鶴珣無聲對(duì)視，半晌后歸言移開眼，咽了口唾沫，得，反正他?家公子早就昏了頭，子時(shí)吃魚算什么，前些日子還要飲酒呢。

    要不是公子想盡法子給她找了些旁的?逗趣玩意兒，指不定府中?得雞飛狗跳成?什么模樣。

    就在沈觀衣昏昏欲睡之時(shí)，門吱呀一聲打開，香氣四溢，她迷蒙得睜開眼，瞧見李鶴珣坐在桌邊，桌案上放著一盤她心心念念的?東西。

    沈觀衣披著外衣起身，自從有身孕后，她總是有想要吃的?食物，若吃不到?便抓心撓肝的?，吃到?了便異常滿足。

    李鶴珣蹙眉瞧她，忍不住叮囑，“慢些。”

    替她拍著后背時(shí)，余光不小心瞧見小窗旁的?矮桌上空空如也，而從前，那?里放著她的?鳳樓月，沈觀衣咽了一口鮮甜的?湯汁，順著他?的?目光瞧去。

    “那?把琴，為何不要了？”

    沈觀衣其?實(shí)也頗為不舍，可她這一世本就對(duì)那?些事并不執(zhí)著，當(dāng)初李鶴珣想要時(shí)，她不也起過給他?的?念頭嘛，如今用它來安撫靜王，也算有所用。

    更?何況……

    “靜王對(duì)我娘愛慕多?年?，瞧著倒也真心實(shí)意，那?把琴在他?手上，想必他?也會(huì)珍惜。我娘生?前沒能得到?的?愛護(hù)，死后未必不能?！?/br>
    沈觀衣咽下魚rou，眼下吃了東西，心情甚好，也不吝說兩句好話，“當(dāng)然也是想要護(hù)著你??！?/br>
    李鶴珣瞧見她嘴角邊的?水漬，輕輕抬手拭去，“為何想要護(hù)著我？因?yàn)槲沂呛⒆拥?父親，還是因?yàn)槲夷芙o你?想要的?，或者是，你?待我的?情意，也與我待你?一樣？”

    第86章

    沈觀衣心情好, 想要哄著一個(gè)人的時(shí)?候，定能將其哄得心滿意足。

    下意識(shí)張口?想要說什么，可在對(duì)上李鶴珣幽深認(rèn)真的雙眸時(shí), 那些話忽然被堵在喉口?, 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這雙眼睛看她時(shí)的眼神，像極了前世的李鶴珣。

    只是那是雙過盡千帆, 收斂風(fēng)華后的沉穩(wěn)，而?這雙眼睛屬于一個(gè)少年，真誠炙熱，讓她的心尖一燙。

    話到嘴邊掉了個(gè)頭，“我自是喜歡你的。”

    李鶴珣抿唇看著沈觀衣愈加美艷的容色, 手?指從她的腮邊輕輕放下, 沒有打擾她繼續(xù)用膳。

    最初相見時(shí)?, 她便?是個(gè)不將?世俗放在眼里的姑娘, 婚姻情愛如?吃飯喝水一樣掛在嘴邊，她對(duì)他說過喜歡，對(duì)寧長?慍也說過喜歡。

    于他乃是承諾之言的話，對(duì)沈觀衣來說, 卻只是動(dòng)動(dòng)唇，不知有幾分真心。

    那雙望著他的杏眸清澈干凈，如?海中東珠, 天上明月，很美，可眼底卻似乎封著一堵厚厚的墻, 沒人能穿過那堵墻, 被她真正看進(jìn)眼里，放在心上。

    沈觀衣見李鶴珣忽然垂下眸子, 仿若在外威風(fēng)凜凜的雄獅，回家只能委屈巴巴的低頭舔舐爪子，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李鶴珣。”

    她故意放軟的聲?音帶著幾分嬌氣，“我喜歡你，你不高興嗎？”

    是如?他一樣，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亦長?相思的喜歡嗎？

    他對(duì)上沈觀衣略帶笑?意的眼尾，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道：“高興?！?/br>
    “時(shí)?辰不早了，用完早些休息?！?/br>
    沈觀衣知他心中藏了事?，而?那些事?應(yīng)當(dāng)也與她有關(guān)，可他既不說，她便?也不會(huì)問，甚至有些害怕他剖心析膽，兩世為人，她向來喜歡趨利避害，選擇對(duì)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她夾了一筷子魚喂到李鶴珣嘴邊，“那你幫我吃些，早早用完，我們就能早些歇息了?！?/br>
    過晚不食的教條似乎被他放到了腦后，不想駁了她的好意，他微微張口?，含下沈觀衣喂來的食物。

    十五皇子登基為帝的那日，萬里無云，晴空碧日。因年幼，由內(nèi)閣輔佐，其李家長?子李鶴珣代大學(xué)士一職，入閣輔佐新皇。

    旨意下達(dá)之際，震驚眾人，雖大學(xué)士一職不如?大理寺少卿品級(jí)高，可內(nèi)閣不似尋常，新皇年幼，朝中大事?還是由內(nèi)閣裁決，如?此?，誰能不說他明降暗升，風(fēng)頭正盛。

    他小小年紀(jì)便?有如?此?作為，不服之人定在多數(shù)，可礙于新皇乃是李鶴珣一手?扶植，且李家勢大，除了那些言官直臣，其他人便?是心有不滿，面上也不會(huì)露出半分。

    沈觀衣從探春那兒聽到消息之時(shí)?，略有恍惚。

    從前她只知曉李鶴珣清風(fēng)朗月，君子有道，在仕途上該是一帆風(fēng)順，最終成為史官筆下的賢臣，為李家世代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前世雖不知為何是那副模樣?？蛇@一世，她從初始想要讓走他該走的路，不利用他報(bào)仇，就想著或許會(huì)有這一日。

    他如?今不用那些凌厲手?段，依舊是世人眼中李家高不可攀的重?臣。

    沈觀衣望著瞧不見盡頭的天，掌心輕柔的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眉眼彎起，眸中是她也瞧不見的柔意。

    從前李家便?就是上京龐大的世家，自李鶴珣入閣后，想要與其搭上一二的更?是不計(jì)期數(shù)。

    連向來與旁人不怎么來往的沈觀衣都收到諸多請?zhí)?，不是賞花便?是詩會(huì)，她瞧著煩悶，便?都交給探春去處理。

    漸漸的，京中傳聞?lì)H多，說是李家少夫人不見外人，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傳十，十傳百，到后面愈加繪聲?繪色，說的仿佛瞧見過似的。

    茶坊中，幾名進(jìn)京趕考的學(xué)子湊在一處，聽的津津有味。

    “你想啊，那可是如?日中天的李家，且李大人至今不曾納妾，若換做任何一個(gè)貴女?，都巴不得多赴宴，好炫耀一二，可她一個(gè)不見，你說她不是不能見人，還能是什么？”

    另一人駁斥道：“萬一人家少夫人不是這般勢利的女?子呢，你當(dāng)人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樣?！?/br>
    “我怎么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女?子汲汲營營一生，為的不就是個(gè)榮華富貴嗎？男子的寵愛自然也是她們攀比的一環(huán)?！?/br>
    穿著錦衣華服，瞧著比旁人稍顯貴氣的男人言辭鑿鑿，“至于男子，那該是頂天立地，為國為民，做一代賢良忠臣，千古留名，就像咱們李大人一樣?！?/br>
    眾學(xué)子眼中迸發(fā)出一絲光采，似乎瞧見了自己?未來在朝堂上叱詫風(fēng)云，彈指間?論治天下的場面。

    “你們自個(gè)兒想想，若你們走到如?此?地步，后宅的女?子能整日在家，不去外面被眾人捧著恭維著，你們能信？”

    “照你這么說，是有些不對(duì)勁，那李少夫人到底出了何事?？”

    錦衣男人左右瞧了瞧，忽然揮揮手?，示意他們將?頭湊近些，他將?手?放在嘴邊虛虛遮掩，小聲?道：“據(jù)說啊，是容色受損，見不得人啊?！?/br>
    “啊？”學(xué)子驚呼。

    男人頓時(shí)?斥責(zé)，“你小點(diǎn)聲?，這可是我前兩日才聽來的消息，保真，你們別出去亂說?！?/br>
    眾人連連點(diǎn)頭之際，忽然聽見一人道：“你們在這兒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他們抬眼看去，正好瞧見穿著飛魚服，佩刀站在跟前的男人，幾人面色大駭后，只見方?才與他們振振有詞的錦衣男人錯(cuò)了一瞬，隨即道：“哥，我就是在此?與好友閑談，并未說什么不該說的?！?/br>
    “可你們口?中議論的乃是大學(xué)士，當(dāng)今圣上的親表哥，你們嫌命長?了是不是？”說罷，他對(duì)著幾人擠眉弄眼，模樣滑稽。

    他們順著視線朝著茶坊二樓看去，只見太?傅身邊跟著一位芝蘭玉樹的公子，瞧著打扮并未有什么著眼之處，可那溫潤如?玉的眉眼與站在太?傅身側(cè)依舊不弱半分的周身氣度，瞬間?讓錦衣男子想起來一個(gè)人。

    他連忙拉住幾人，小聲?道：“那便?是李大人。”

    李鶴珣今日見太?傅與朝事?無關(guān)，只是因當(dāng)初沈觀衣在張府出事?，太?傅心中有愧，多次想要與他說起，都被他私下婉拒，今日答應(yīng)見他，不過是因?yàn)閺埛蛉藦那吧a(chǎn)時(shí)?命懸一線，最終卻被太?傅救了回來，沈觀衣生產(chǎn)在即，未雨綢繆才能讓他心中稍微平穩(wěn)一些。

    與太?傅別后，歸言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李鶴珣剛上馬車，錦衣男子便?追了出來，卻被歸言攔住。

    “什么人？”

    錦衣男子連忙道：“我是秦侍郎家的三子，我、我有事?要與李大人說?！?/br>
    歸言余光瞧見了一眼并未掀開的幕簾，振振有詞道：“我家大人還有要事?，你若有事?便?上府中遞拜帖?！?/br>
    “啊？我已經(jīng)遞過了，可是……”

    遞過拜帖卻沒見到人，那便?是公子并無興致見他，歸言神情更?加冷硬了幾分，“若無緊要事?便?讓開，大人還要去——”

    話音未落，便?見一婢女?從不遠(yuǎn)處走來，歸言頓時(shí)?錯(cuò)愕，“你怎么在這兒？”

    探春沒有理會(huì)他，對(duì)著馬車遙遙施禮，“姑爺，少夫人說她想去瞧瞧今夜城外的燈會(huì)?！?/br>
    下一瞬，李鶴珣掀開幕簾，蹙眉道：“胡鬧，她如?今能是四處亂走的身子？”

    探春并未將?他的斥責(zé)放在心上，繼續(xù)道：“所以少夫人說，讓您陪著她。”

    歸言忍不住替他家公子說話，“可是晚上圣上宴請，公子去不了，你要不勸勸少夫人，讓她改日——”

    “改日少夫人或許便?不想看了?！碧酱喊琢怂谎?，隨后看向李鶴珣，“姑爺，少夫人難得想出門瞧瞧，您若不應(yīng)，她又該惱了?！?/br>
    “知道了?！崩铤Q珣無奈的捏上眉心。

    探春心滿意足的回府復(fù)命去了，歸言頗有怨言的看向李鶴珣，“公子，您這般縱著少夫人，她日后更?會(huì)無法無天的?！?/br>
    少夫人那性子，管不得，管厲害了，便?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也做的出來。

    可若是縱著，便?只會(huì)讓她氣焰更?勝，恨不得騎在公子頭上去。

    李鶴珣瞧他一眼，歸言頓時(shí)?萎靡下去，公子又不是他說什么便?會(huì)聽的性子，只能在心中埋怨一二。

    因少夫人要去燈會(huì)，該布防的地兒一只蒼蠅都不能放進(jìn)來，否則少夫人出事?，公子定會(huì)如?先前對(duì)付樂安郡主那般，不管不顧。

    歸言回頭，見秦三豎著耳朵遲遲不走，頓時(shí)?沒什么好臉色，“還不讓開！”

    馬車走后，秦三連忙回到茶坊，將?方?才所聽之言，一一告訴了好友。

    “傳言都說李家少夫人貌若天仙，李大人這般的兒郎都能為其傾倒，那該是個(gè)怎樣的女?子啊……”

    “不是，秦三，你方?才不是說那少夫人毀了容貌嗎？李大人怎會(huì)……”

    秦三興致勃勃，“我不也是聽說嘛，那少夫人吵著鬧著要去城外的燈會(huì)，咱們今夜也去瞧瞧，正好看看那些傳言到底熟真熟假?！?/br>
    “行了，爹最近正為你的婚事?焦頭爛額呢，你能不能消停點(diǎn)，到時(shí)?候稍有不慎得罪了李大人，咱們家都得跟著遭殃?！贝┲w魚服的男人蹙眉警告道。

    “大哥，你放心，我們就是去熱鬧熱鬧，能出什么事??！鼻厝龎焊粚?他的話放在心上，“更?何況，我瞧李大人是個(gè)會(huì)心疼人的，若那少夫人當(dāng)真如?傳聞所說那般是個(gè)美人兒，咱們家也算是知曉李大人的趣好了，說不定能投其所好呢?！?/br>
    隨即又道：“若少夫人如?坊間?傳聞那般，毀了容貌，李大人仍舊如?此?待她，這才不太?好辦呢……”

    秦三轉(zhuǎn)動(dòng)著眼珠子，隨即對(duì)著身邊幾人耳語幾番，自信滿滿的道：“今夜，都知道怎么做了？”

    第87章

    沈觀衣挺著大肚子坐上馬車時(shí), 李鶴珣眉宇間的溝壑都能夾死一只蒼蠅了?，但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小心翼翼的將她護(hù)在身側(cè)。

    倒也不是?她想去燈會(huì), 而是?近日總覺著心神不寧, 整日在府中瞧著那一方院子，便覺著壓抑, 似乎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身居高位還?是?微末卑微，她似乎都是從一個(gè)院子到另一個(gè)院子。

    從前想著報(bào)仇，倒也沒這般惆悵，或許旁人說?得對(duì)?, 人一旦閑下來, 便會(huì)多愁善感。所以她聽見燈會(huì)二字時(shí), 便想著出去走走。

    不似京中?傳言的那般不敢見人, 而是?沒人值得她與之相見。

    那些遞來的拜帖中?，大多都是?前世與她打過交道之人，她們什么脾性她還?不了?解，那時(shí)候能巴巴的來諂媚, 是?她給她們機(jī)會(huì)。

    年紀(jì)尚小的姑娘頭一次嘗到權(quán)勢的滋味，也是?頭一次被人小心翼翼的捧著，虛榮心盛, 自然待見她們。

    可如今，她又是?如花年歲，那些人打著什么目的她一目了?然, 便沒了?與她們周旋的興致。

    沈觀衣軟趴趴的倚在李鶴珣身旁, 把玩著他細(xì)長白皙的手指，她一直都覺著他的手很好看, 指甲修剪整齊，指尖微微上翹還?泛著一絲緋色，無名指緊挨尾指的那一側(cè)還?長著一粒很難瞧見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