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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妹千秋在線閱讀 - 吾妹千秋 第30節(jié)

吾妹千秋 第30節(jié)

    “好了阿容,照微也有苦衷,不要?為難孩子?!?/br>
    永平侯將容汀蘭攬?jiān)趹阎袆裎?,“子望也有幾日未歸家,想必也是為了此事奔走。”

    照微沒透露祁令瞻如?今已在錢塘的事,搪塞道?:“兄長正?盯著大理寺與刑部盤查此案,也是怕娘聞訊傷心……”

    容汀蘭捏著帕子拭淚,待喘息平靜后?,對照微說道?:“我此次入宮,不是為了質(zhì)問你,是想告訴你一聲,我打算到兩淮去一趟?!?/br>
    照微聞言蹙眉,“我能體會娘的心情,但兩淮是是非之地,如?今并不安全,我怕你去了查不出眉目,反要?累自身性命?!?/br>
    “我不是去查案的。”容汀蘭輕輕搖頭,“你舅舅在兩淮的生意不僅牽涉朝廷,也押上了你外祖全部的身家。你外祖年紀(jì)大了,喪子之痛我無力撫慰,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家數(shù)代的產(chǎn)業(yè)毀于?一旦,辜負(fù)朝廷信任,叫人看輕咱們?nèi)菁摇!?/br>
    她的態(tài)度溫和而堅(jiān)決,照微一時(shí)啞然,這個(gè)理由?令她不忍相阻,但心中仍牽掛她安危。

    容汀蘭抬手撫過照微的鬢角,反安慰她道?:“你和子望不必?fù)?dān)心,侯爺會陪我一同前?去?!?/br>
    照微看向永平侯,見他點(diǎn)頭,只好嘆息道?:“那?就有勞父親了?!?/br>
    兩人第二天就啟程前?往兩淮,容汀蘭不會騎馬,馬車的腳程慢,路上走了十天,到達(dá)錢塘?xí)r已是四?月上旬,暮春將盡,花褪殘紅。

    城中盤查的風(fēng)聲稍有松弛,兩人在商會的客棧落腳,容汀蘭顧不上休息,先接見了容郁青在兩處織室的心腹伙計(jì),忙著與他們核對賬目,了解情況。

    永平侯說要?前?往拜訪一位貶謫此處的故交,容汀蘭聽罷,擱下賬本,先起身為他打點(diǎn)禮物,取出一套文房四?寶,還有一壇千金難求的正?宗金華酒,問他:“你那?故交是文人武人?好墨好酒?若是都不合適,你稍等片刻,我請人現(xiàn)去城中置辦?!?/br>
    見她心事重重,仍為他勞心勞力,永平侯心中萬分隱愧化作?一腔柔情,握著她翻找箱篋的手,緩緩自身后?擁住她。

    “阿容,你不必如?此責(zé)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永平侯在她耳邊嘆息,柔聲細(xì)語地安撫她:“我會順路去府衙一趟,讓知府將兩處作?坊解封,當(dāng)?shù)氐奶镏髟偈盅弁ㄌ欤胁桓移鄣轿翌^上來,別怕?!?/br>
    容汀蘭眼眶微酸,慢慢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此時(shí)的祁令瞻已假扮成蜀中來的走私茶客,成功混進(jìn)玄鐵山的匪窩當(dāng)中。

    說是匪窩,卻不以劫掠為生。

    謝回川雖落草為寇,但不齒于?劫殺手無寸鐵的百姓,偶爾遇上離任的官員搜刮滿載回京,或是地方大蠹運(yùn)送生辰綱給姚鶴守時(shí),他會帶人出手干一票大的,然后?躲進(jìn)山里逍遙快活。

    然而橫財(cái)不管飽,無聊的日子里,謝回川琢磨著與蜀中販私茶的茶販子搭上了伙,收購他們走私的茶磚,在黑市上高價(jià)轉(zhuǎn)賣出去,以此謀生。

    祁令瞻用幾天的時(shí)間學(xué)會了蜀中販茶的黑話,暗衛(wèi)為他找來一條熟人脈,祁令瞻往臉上涂黑一層,押著茶客走私來的幾十塊茶磚去見匪窩的接頭人。

    接頭人見他是生面孔,不免有些懷疑,祁令瞻用蜀地方言埋怨道?:“年初朝廷博買務(wù)又降了收茶葉的錢,一塊茶磚,他們運(yùn)出去賣二十兩,卻只給我們?nèi)傥?。三百文,連飯都吃不飽,好多伙計(jì)都私底下賣,風(fēng)聲大了,官府查得也嚴(yán)了,凡是涉嫌的,一律抓去打板子吃牢飯,我叔叔就被他們抓了去,好險(xiǎn)讓我?guī)е@些茶磚逃出來。我知道?你們有能耐,收了我的茶磚,還得收留我一段時(shí)間,等年底博買務(wù)關(guān)衙了,再放我回去?!?/br>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又甘愿前?往玄鐵山為質(zhì),接頭人自然打消了疑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這趟走得不容易,莫說收留幾天,就是想留下跟著謝爺干,也是一句話的事!”

    祁令瞻滿臉晦氣地?cái)[擺手,“家中還有妻兒等著呢。”

    他因此順利混進(jìn)了玄鐵山中。

    這些山匪雖然不懷疑他,但也不放任他亂走,只讓他在外圍的茅草屋里待著,聽說他會寫字,有人還捧了筆墨紙硯來請他給山下的妻兒老母寫家書。

    這般優(yōu)哉游哉過了兩天,祁令瞻摸清了山匪們行動的規(guī)律,只等著下回他們傾巢而出時(shí),混進(jìn)內(nèi)圍的屋子里查探線索。

    然而事情的轉(zhuǎn)折出現(xiàn)的比想象中更早。

    這天夜里,祁令瞻躺在茅屋的木板床上思索接下來的計(jì)劃,忽聽山門?處傳來幾聲犬吠,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路過窗邊,幾句低聲竊竊,似是有重要?的客人不速而至。

    他于?鼾聲震天的黑夜中睜眼,直待那?腳步聲走遠(yuǎn)了好一陣,才?作?惺忪的模樣起身,故意磕絆著往外走。

    有人迷糊著抬了抬頭,“干嘛去?”

    祁令瞻道?:“解手?!?/br>
    既望之日月光明亮,照得地上砂礫也清晰可見,祁令瞻出了茅屋后?放輕腳步,沿著他們的腳印往內(nèi)圍的屋子找去,在一處形似議事堂的后?窗外停下了腳步。

    他聽見那?姓謝的匪首對來人說道?:“你到底怕我殺了他,還是怕我不殺他?總之就是信不過我,既然信不過,何苦又求我辦事,做你的縮頭烏龜不好嗎?”

    來人不以為忤,緩聲道?:“此人于?我非尋常,我當(dāng)然要?親自走一趟,確認(rèn)他的安危。”

    這個(gè)聲音讓祁令瞻心頭一震,只覺一陣涼意自腳底生出,陡然爬滿全身。

    他疑心是自己聽岔了,用力屏息,克制住微微發(fā)抖的雙手,攀住議事堂的后?窗,悄悄推開一條可容光線透過的縫隙。

    透過窗隙,可見堂內(nèi)燈火煌煌,謝匪首折起一條腿坐在虎皮寬椅間,對面是身披斗篷、長身而立的不速之客。

    許是他修為不夠,許是血脈感應(yīng),那?來客摘了兜帽,忽然朝后?窗的方向望過來。

    燈燭正?正?照在臉上,照出俊眉深目,神清骨逸,赫然正?是他那?不理塵事,本該在永京畫符誦經(jīng)的父親,永平侯祁仲沂。

    第33章

    真相并不復(fù)雜, 只是令人心涼。

    祁令瞻被幾個(gè)?山匪從正門押進(jìn)來,他不肯跪,只心寒地望著永平侯, 問:“你是打算將我一起殺了嗎?”

    祁仲沂不言,謝回川冷眼掃著他倆,“怎么, 自家人?”

    祁仲沂嘆氣,“犬子無狀,讓謝兄見笑了?!?/br>
    “原來是賢侄, 多年不見,一時(shí)竟未認(rèn)出來?!敝x回川擱下刀起身?,抱臂走?到祁令瞻面前, 含笑?將他上下一掃, “參知大人, 久聞大名,果然本?事不小。”

    祁令瞻認(rèn)出了謝回川,記起多年前他曾拜訪侯府,帶了一筐番石榴。如今庭中的石榴樹已堪結(jié)果, 而照微, 正是從他口中得知了生父徐北海戰(zhàn)死的真相。

    昔日西州舊部?落草為寇,堂堂永平侯與匪寇合謀,殺害妻弟。二者皆令祁令瞻感到心寒至極,仿佛骨縫里向外泛出黏膩的惡心。

    他不愿寒暄, 生硬地直言道:“殺了我,或者讓我?guī)Ь司说氖腔厝? 給母親和meimei一個(gè)?交代?!?/br>
    祁仲沂擰眉看向他,“你是打算讓姚鶴守知道, 讓天下人知道,我永平侯府通匪嗎?”

    “敢做何以不敢認(rèn)!”

    祁仲沂不得已,只好將內(nèi)情告訴他:“隨我一同?去看看郁青吧?!?/br>
    聞言,祁令瞻瞳孔微微一縮,“舅舅他……”

    “沒死。”

    草屋雖然簡陋,卻是一應(yīng)俱全,容郁青腳邊盤著鎖鏈,正蒙頭呼呼大睡,香夢正酣時(shí)被人晃醒,于如水月光里看清祁令瞻的臉,以為是夢中幻覺,待揉開餳眼?后?,精神陡然一醒,抓著祁令瞻道:“世子!你來救我了!”

    祁令瞻目光復(fù)雜,“舅舅可曾受傷?”

    “沒有,”他晃了晃腳上的鐵鏈子,“就?是這玩意兒綁著,我跑不了,你快幫我……”

    一言未畢,扭頭看見屋里還站著兩個(gè)?人,一個(gè)?是他的好姐夫永平侯,一個(gè)?是綁架他的山匪,他聽見別?人叫他謝三?刀。

    “你們?是來贖我的還是——”

    容郁青看清祁令瞻神情里欲言又止的愧色和祁仲沂臉上的冷漠,心中緩緩生出一個(gè)?惡毒的猜測。

    “……是合謀要來殺我?”

    祁令瞻緩步走?出草屋,容郁青的怒斥聲漸漸偃于身?后?。

    滿地月光流白,如加霜,如撒鹽,令人忽如懸于半空,忽而行在茫茫雪地里。

    這冷意使人清醒。

    “如今的形勢,想必你也想明白了,”祁仲沂對他說道,“容郁青不死,永平侯府就?要被拖下水,你母親,你和照微,都要受其?牽連?!?/br>
    祁令瞻聲音淡淡,“此?話過于冠冕堂皇,若非父親心虛為流言脅迫,侯府尚不至毀于謠諑。如今世人皆知舅舅為匪寇所害,才是真的騎虎難下,難道要讓他在山上待一輩子,這與殺了他有何分別??”

    祁仲沂說:“至少我良心上過得去。”

    “若有良心,安忍見妻女傷心色?!?/br>
    祁仲沂默然片刻,說:“你母親有我,照微那里,煩你多加安撫?!?/br>
    祁令瞻道:“我不可能長久幫你隱瞞,舅舅也不可能在山上待一輩子,將來必有東窗事發(fā)的時(shí)候,屆時(shí)如何承受舅舅的斥責(zé),母親的失望,還望父親早做思量?!?/br>
    容郁青非為委曲求全的性格,叫他下山攪事,不如暫時(shí)留在山上避風(fēng)頭。何況這其?中還牽涉與謝回川的種種,祁仲沂絕不會叫通匪的罪名落在永平侯府身?上,所以這件事只能瞞下來。

    祁令瞻一時(shí)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兩人默默下山。

    他隨永平侯去見容汀蘭,得知他早已提前來兩淮查案,容汀蘭頗為驚訝,“此?事照微又瞞了我……你來了這幾天,可曾查到什么線索?”

    祁令瞻看了父親一眼?,對容汀蘭道:“恐怕是真的遇上了流寇宵小。”

    “果真如此?么,”容汀蘭悵然,面上又現(xiàn)傷心色,“其?實(shí)真相如何又怎樣,知道是流寇也好,是仇讎也罷,既不能令逝者復(fù)生,也不能讓生者寬慰。”

    祁仲沂扶她到桌邊坐下,安慰她道:“你如今身?兼數(shù)事,萬不能再傷神,為生者計(jì),千萬保重?自己?!?/br>
    容汀蘭靠在他臂上緩緩點(diǎn)頭,祁令瞻則默默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明月。

    事情有了答案,祁令瞻反而不著急回京,他心中覺察出自己的逃避,他不想騙照微,可更不敢告訴她真相,讓她知曉父親的所作所為,或者舅舅如今的所在。

    她若知曉了真相,只怕永平侯府就?真要鬧個(gè)?四散零落了。

    可是拖又能拖到何時(shí)?祁令瞻不知道,眼?下是多事之春,接著又是多事之夏、多事之秋。

    拖得越久,就?越難收場……但眼?下已然難以解釋。

    在永平侯的幫助下,容汀蘭接手了葉縣、坳南兩地的織室,重?新召集兩縣百姓做工販布。

    她打算擴(kuò)建織室,但并不著急動工,先經(jīng)由知府引薦,與馬后?祿等當(dāng)?地的大員外赴了場宴。

    容汀蘭為人周全,行事滴水不漏,與容郁青我行我素不管旁人死活的作風(fēng)不同?,她主動提出要與馬后?祿他們?合作,以高于市價(jià)的價(jià)格收購他們?田地里產(chǎn)的棉花和桑蠶生絲,以換取他們?愿意以常價(jià)將田地賃給無地的佃農(nóng)。

    容郁青的死雖然與馬后?祿無關(guān),但他們?占了便宜,多少有些心虛。又有副相與永平侯坐鎮(zhèn)、知府從中勸和,馬后?祿等人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應(yīng),有心回頭與永京那邊商議,容汀蘭卻不給他們?這個(gè)?機(jī)會,當(dāng)?場拿出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契書。

    端的是菩薩面容,霹靂手段。

    簽下了這份契書,容汀蘭才放心在兩淮一帶施展拳腳。

    她同?永平侯父子解釋道:“之所以要高于市價(jià)收購他們?的絲綿,錢財(cái)?shù)故谴我?,只是要將他?與我綁到一條船上,省得之后?再暗中傷人。至于賃田,田地不能拋荒,否則明年糧價(jià)飛漲,銀子也不能當(dāng)?飯吃。屆時(shí)若有人將動搖民?本?的罪名栽到咱們?頭上,咱們?也受不起?!?/br>
    作為官商,容汀蘭已經(jīng)考慮到了所有她能考慮的問題。

    她對祁令瞻道:“這邊有侯爺陪著我,朝中的事情拋不開手,我也怕照微自己在宮中支應(yīng)不過來,子望,你早些回永京吧,事實(shí)如此?,照微不會怪你這個(gè)?做哥哥的?!?/br>
    她察覺了祁令瞻的猶疑,猜測他是怕查到的結(jié)果令照微失望,然而更深的原因,她卻從未起疑。

    祁令瞻心中嘆息,默然應(yīng)下,“我明白了。”

    恰逢照微催促他回京的書信又至,語氣里幾乎有了難以支離的怨念,祁令瞻在燈下緩緩收攏書信,心中一時(shí)熱,一時(shí)冷。

    四月二十六,祁令瞻離開錢塘,祁仲沂為他餞行時(shí),又叮囑他在照微面前不要多言。

    “最遲到年底,屆時(shí)兩淮的生意有了進(jìn)展,朝中的風(fēng)聲業(yè)已平息,放舅舅下山?!逼盍钫傲⒃隈R上說道,“不能讓舅舅在匪窩里過年。”

    祁仲沂道:“但愿如此??!?/br>
    祁令瞻六天后?抵京。時(shí)值暮春,天氣暖得幾乎令人發(fā)汗,滿街春衫輕薄,廣袖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