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被祁令瞻氣壞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順著竿子反駁他。

    可惜這些話，倘在從前告訴祁令瞻，足以將他那顆隱秘不可示人?的心捅個?對穿，而如今他已真正?想明白，那么無論她如何否認、痛斥、拒絕，他都不會再?為之動搖。

    見他不怒反笑，照微仿佛一口氣被堵在了胸腔里，避開他撫上她面龐的手，氣得?直跺腳：“我都說了我不愿意?！我不喜歡你?了！你?休想再?親近我！”

    “嗯，那你?也錯了?！?/br>
    “簡直是倒打一耙！我何錯之有？”

    他的手指還是貼上了她的臉，柔涼的指腹愈發(fā)襯得?她雙頰如燒，后脊陡然生起?一陣激顫。

    他溫柔耐心地?與她解釋道：“你?錯在以為我這是為你?好，是為了償你?的心愿……或許從前是這樣，我太自以為是，結果鬧得?彼此都不痛快。如今我已痛改前非，我想與你?有更親密的關系，皆是因為我那不可遏制的私心，是為了我自己，你?心里愿不愿意?，那是你?的事情?！?/br>
    照微將他的話琢磨了半天，不可置信道：“你?竟敢強逼于我？”

    祁令瞻說：“是你?自己不愿意?的，你?若是與我兩情相悅，我不就逼不了你?了么？”

    照微：“……”

    一聲嘆息輕飄飄落在耳邊，他的聲音壓下來，像一根羽毛，從她的耳廓一路搔癢到心尖。

    他緩聲說道：“我的好meimei，我看顧了你?這么多?年，舍不得?你?受一點委屈，怎么可能讓你?委身別的男人?，怎么甘心這么多?年相伴，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

    照微不言語，清凌凌的秋水目定在他臉上，他的肩膀在她臉上投下一片深深的影子，卻襯得?那雙眼睛愈明愈亮，里面蘊藏著無限的情緒，星芒般閃爍著。

    許久，她說：“你?從前不是這樣子。”

    祁令瞻垂目看著她，“我方才已經(jīng)說過，我從前錯了?！?/br>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嗯……對我有這種心思的？”

    “問得?這樣詳細，意?思是答應我了嗎？”

    照微仍是搖頭，挑釁地?看著他。

    她下頜微微揚起?，目光明亮而隱有得?意?。

    從前她在府中沖撞夫子，他罰她三天不許出?府，她轉(zhuǎn)身奪了馬就往外跑，跨出?門時轉(zhuǎn)頭看他，臉上便是這種表情。又或者，他觀書時嫌她在一旁聒噪，將她趕出?院去，她便翻上墻頭，用?樹枝子往他頭上抖水時，也是笑得?如此囂張。

    想起?從前事，心里又當自己是哥哥了，垂首埋在她頸間默默嘆息。

    不能再?心軟……若是他連這點坎都邁不過去，將來東窗事發(fā)，他又怎么有勇氣面對外界鋪天蓋地?的責難。

    “對不起?，微微……”

    細密的吻落在她耳側、頸間，如蘭似麝的幽香像一簇火焰，點燃他空蕩而彷徨的內(nèi)心。

    他輕聲在她耳邊說：“是我先對你?生了大逆不倫的心思，引誘不成，故而強逼，這一切皆是我一人?之罪，你?當然是受我所?迫……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多?喜歡我一些，即使你?不愿意?說給我聽，至少讓自己心里好過一些。”

    照微一邊細細思索他說的話，一邊防備著他驟然的親近，直到柔涼的嘴唇含住了她的耳垂，一時間只覺得?腿軟背僵，腦子快要炸開了。

    賞月閣外有宮婢路過，照微聽見了六角宮燈鈴鐺相撞的清脆聲，還有一陣時走時停的腳步聲，好像是在找白日遺落的東西。

    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照微緊張地?攥緊祁令瞻的袖子，面紅耳赤，驚恐地?像一只偷油吃被主人?家發(fā)現(xiàn)的老鼠精。

    祁令瞻觀察著她的神情，仗著她不敢喧嚷，又低頭去吻她的嘴唇。

    一下一下，細密纏綿，明明是一觸即放，偏偏又藕斷絲連。

    “那么小?一只耳環(huán)，會丟在哪兒呢……”

    “哎，你?瞧，賞月閣里好像有人??！?/br>
    屋里燈火通明，點著一排高高低低的燭臺，將他們兩人?交疊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門上。

    照微渾身僵硬，恨不能鉆進他袖子里去。

    祁令瞻低聲笑她：“這點膽子，這么薄的臉皮，也敢與人?偷歡？”

    照微氣得?踩了他一腳。

    祁令瞻攬著她的腰將她掩在懷里，他今日穿了一件荼白色的廣袖襕衫，袖子舉起?時，剛好將她從頭蓋到后背。

    照微埋在他懷里不敢再?動，一下一下地?數(shù)著他的心跳聲。

    外面那兩個?提燈的宮婢拾級而上，正?在門外竊竊低語，似是在商量著要不要喊人?來捉賊。

    正?此時，門卻從里面推開了一條半人?寬的縫，宮婢抬頭望去，對上了祁令瞻波瀾無驚的臉。

    一時嚇住了。

    他常在宮中走動，兩個?宮婢都認得?他，忙跪地?賠罪，眼角掠過另一扇門邊，看見一寸雪銀色的裙角被夜風帶起?，同他的袍邊纏綿在一起?。

    不知是哪個?宮的姑娘，竟然被祁參知瞧中了……只是這無媒無聘，又犯宮禁，不太合適吧？

    怔神間，聽見他沁涼的聲音隔門響起?，“這熱鬧，還想繼續(xù)看嗎？”

    “奴婢無心冒犯，請大人?寬恕，奴婢們這就走！”

    太后的兄長，皇上的舅舅，縱使犯了禁，也不是她們兩個?小?宮娥敢置喙的。

    于是忙起?身告退，不敢再?尋那遺失的耳環(huán)。

    待她們走遠了，門又重新闔上，照微這才不緊不慢從他懷里鉆出?來，走到燭臺前，拾起?銅勺蓋滅了幾盞。

    閣中瞬間變得?昏暗，投在門窗上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她暗自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卻見祁令瞻真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他那樣晦暗不明的眼神，令照微先是怦然心動，繼而又心生惱怒。

    “你?等著吧，你?的名聲很快就完了！”

    第79章

    回到福寧宮后?, 照微雙腿仍在發(fā)軟。

    錦春來給她梳妝，看見她頰生紅潮，唇上的胭脂寸色不剩, 坐在銅鏡前，臉上的神情是惱的，黑白分?明的秋水目中卻含著淺淺的笑, 正卷著珠花上的一線流蘇，不知在想什么。

    錦春悄步走過去，從水盆里擰了一張帕子給她, “娘娘擦擦臉吧，仔細外頭的風露傷著肌膚?！?/br>
    照微接過帕子，見錦春眉眼耷拉著, 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不由失笑道：“你這是在替我憂心, 還是在心里罵我呢？”

    錦春聞言臉色微變，慌忙跪地請罪，“奴婢不敢，奴婢對娘娘絕無不敬之意！”

    “起來吧?！?/br>
    照微將溫熱的帕子覆在臉上, 聲音透過棉帕道?：“你?跟了我這幾?年, 我的脾氣你?也?知道?，聽得逆耳之話，聽不得委蛇之言。有什么就說什么?！?/br>
    “是……”

    錦春在心里斟酌了片刻，出言勸她道?：“娘娘的身?份, 在宮里是一等一的尊貴，也?是一等一的不可冒犯。新?帝年幼未立后?, 天下的女子都以娘娘為表率，想必朝中?的大臣們也?都會?盯緊了娘娘。奴婢是擔心您這般行事, 萬一有風言風語傳出去，不僅朝堂上的大臣會?指責您，只怕天下人也?會?……”

    “會?怎樣，戳本宮的脊梁骨嗎？”

    照微攬鏡一笑，眼尾胭脂似的紅輕輕揚起，透出幾?分?明艷的嫵媚。

    她說：“誰敢到本宮面前放肆，本宮就斷了他的手指頭。本宮既然為大周女子表率，當然要為大周女子好好出一口氣，若是連本宮都不敢紅杏出墻，天下守寡的女子還敢再嫁么？”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歪理，錦春無奈地笑了笑。

    照微將她的手拉過去，醉酒似的在她耳邊說道?：“錦春，你?且看著，等清理完姚黨，將朝上的老匹夫都治得服服帖帖，誰敢拿三綱五常來指責本宮，本宮就把?那人雕成座牌坊，讓他子子孫孫都守著?！?/br>
    第二日視朝結束后?，杜思逐前往后?殿請見，當時?照微正在接見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他在朵殿里遇上了同樣候見的祁令瞻。

    “參知大人?！本S持面上的虛禮，杜思逐朝祁令瞻作揖，祁令瞻只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連句話也?未對他說。

    朝中?的文官對武將一向是這個態(tài)度，換了別人，杜思逐尚能見怪不怪，可是在祁令瞻面前，他卻不愿意受這口氣。

    故而上前了兩步，說：“雖是參知先到，但我的事情更著急一些，等會?得請參知等一等，讓我先去稟見娘娘?！?/br>
    祁令瞻掀起眼皮涼涼看他，說：“殿后?再坐，宰執(zhí)先進，這是大周開朝時?立下的規(guī)矩?！?/br>
    杜思逐輕嗤道?：“我竟不知參知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難道?宰執(zhí)先進是規(guī)矩，宮禁就不是規(guī)矩嗎？聽說參知昨夜夜深時?仍在宮里走動，不知與哪個宮的女官……那時?候，參知也?守了規(guī)矩么？”

    殿前司掌管宮禁，常有司中?侍衛(wèi)與宮女私相授受，他消息這么靈通，估計是昨夜那兩個宮婢中?有人透了信。

    然而聽了這話，祁令瞻面上毫無愧疚之色，似笑非笑道?：“能不守規(guī)矩也?是我的本事，我犯了宮禁，你?能像抓薛序鄰一樣羈押我嗎？”

    “你?！”

    說話間，江逾白走入朵殿，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溫聲道?：“太后?娘娘請二位大人一同入殿。”

    杜思逐冷哼，祁令瞻亦是眉心輕蹙。江逾白轉(zhuǎn)身?引路，“二位大人請吧?！?/br>
    后?殿中?新?換了熏香，燦爛的春光從菱格窗外投進來，絲絲縷縷纏繞著香霧。照微見他們二人皆是一臉官司的模樣，借手中?折子的遮掩暗笑，抬目對上祁令瞻的眼神，忙又作出一副正經(jīng)模樣。

    將手中?的折子在小案上拍了拍，清聲說道?：“姚鶴守的罪已經(jīng)定的差不多了，這是姜恒遞上來的處置折子，二位看看，有無不妥的地方??！?/br>
    江逾白先將折子呈遞給祁令瞻。

    姜恒遞折子前已給他看過一遍，折子里的內(nèi)容祁令瞻早已知曉，但是當著杜思逐的面，他仍將折子接過去，仔仔細細從頭看。

    看了半天，然后?說：“臣覺得，‘私宅私產(chǎn)抄沒后?盡數(shù)折抵荊湖路軍餉一節(jié)’不妥，上月戶部又撥了二十萬兩白銀，短時?間內(nèi)再撥巨款，恐生貪瀆之患?！?/br>
    照微聞言挑眉，心中?疑惑道?，這條不是你?自己提的嗎？

    杜思逐不服氣，開口道?：“什么叫恐生貪瀆？我荊湖駐軍前二十年得的軍餉，還沒有你?們中?書省上上下下一年的油水多，此時?又反過來控訴我們貪瀆，祁大人——”

    “杜卿?！闭瘴⒋?斷了他的話，“聽參知把?話說完?！?/br>
    祁令瞻說：“大周不止有荊湖駐軍一處，抄沒的姚家私產(chǎn)，有五分?給荊湖路也?夠了，三分?給西北駐軍，剩下兩分?娘娘可以留在手里，單獨組一支鐵騎精兵?！?/br>
    照微昨天想的主意，他今天就知道?了，表面上是在與杜思逐為難，實則是在挑釁她。

    照微輕聲冷笑道?：“參知這顆玲瓏心，一般人還真想不到?！?/br>
    祁令瞻謙和一禮，“娘娘過譽了。”

    他將折子遞還給江逾白，江逾白又拿給杜思逐看。除了處置姚氏私產(chǎn)的事之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對姚黨的處置，這些事杜思逐插不上手，悶悶地說了句：“太后?娘娘圣裁，臣沒有意見?！?/br>
    照微安撫他說：“宣你?一同進來，也?不全是為此事，是有兩件私事要與你?說。”

    杜思逐道?：“既然是私事，請娘娘遣退閑雜人等?！?/br>
    就差點祁令瞻的名字了。

    照微想起昨夜的情狀，看了祁令瞻一眼，見他眼神里暗含警告之意，不由得心中?失笑，真要將他趕出去，只怕回頭又得發(fā)瘋。

    照微說：“本宮的兄長不是外人，沒什么聽不得的?！?/br>
    杜思逐默默按下心中?不豫，道?了聲是。

    “一是為了伯仁擅闖姚府的事，給你?添了些麻煩，本宮說要答應你?件事作為補償，你?想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