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

    內(nèi)侍的通稟聲在殿外響起，宮人們都恭順地跪拜下去。

    你跟在嬤嬤身后，只瞥見繡著五爪金龍的玄色衣角拂過琉璃地磚。

    先帝駕崩，前朝宮變，幾位皇子手足相殘，兵戈相見，鮮血染紅宮闕。

    可誰也沒有料到，最后登上皇位的竟是被廢叁載，又因癔癥被送往京外佛寺休養(yǎng)的廢太子。

    新帝倉促即位，尚衣局奉命為天子縫制朝服。

    你在尚衣局當(dāng)職，因性子嫻靜不愛爭搶，又有一手好繡工頗得管事嬤嬤看中，她難免多提點你些。

    嬤嬤命你為陛下量體。

    “是?！?/br>
    你只怔愣了一瞬，立馬就感受到天子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你身上。

    無形的威壓重如千鈞，你雙腿發(fā)軟，險些跪伏在地。

    若是被認了出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你抖得厲害，幾乎能聽見牙齒碰撞的聲音，勉強定了定心神才上前。

    帝王張臂而立，身軀高大，俊美恍如天神，周身縈繞的龍涎香一瞬間侵入鼻息。

    你不敢直視天顏，只低垂著眉眼將手中量尺圈過帝王勁瘦腰身。

    結(jié)束后，你正欲躬身退下，忽聽得頭頂?shù)统晾滟哪新暋?/br>
    “抬起頭來?！?/br>
    你曾是東宮的宮女。

    最低等的那種，只能做些灑掃之類的雜活，入東宮半載連太子的模樣都沒見過。

    只在閑暇時聽其它宮人說過一些。

    他們說太子生得光風(fēng)霽月，俊美無匹，又宅心仁厚，從未苛責(zé)過宮人，是個頂好的主子。

    你捏著荷包里的賞錢沒有插話。

    然一夕之間，太子被廢了。

    東宮上下對此諱莫如深，你作為一個地位卑下的小宮女更不可能知曉什么，只勤勤懇懇依舊掃你的地。

    春秋代序，廢太子被幽禁東宮已有半載。

    昔日一人之下的儲君如今被困方寸之間，連帶著東宮也門可羅雀，甚至連檐角上石雕的獬豸都蒙上一層暗淡的灰霾，失了神采。

    宮人紛紛離去，可用之人愈發(fā)少了，管事嬤嬤從所剩不多的宮人里挑中了你。

    “今后便由你貼身服侍殿下。”

    “是?！?/br>
    說是服侍，其實不過是每日送些飯食。

    你提著食盒轉(zhuǎn)過曲折的廊角，心下竟不知為何有些惴惴不安。

    冬日晝短，宮殿蟄伏在幽沉夜色中，仿佛食人的獸類。

    你小心翼翼地將燭盞放下，推開了殿門。

    殿內(nèi)沒有點燈，黑黢黢的難以視物，你放好食盒，回身去拿燭盞，再一轉(zhuǎn)身竟看見窗邊立著一道身著白衣的鬼魅身影。

    燭臺險些脫手，你壓下喉中驚叫，小聲喚道：“殿下？”

    那道身影飄了過來，停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低低應(yīng)了聲。

    “是我。”

    你松口氣，跪坐在矮桌邊將食盒里的飯菜取出擺好，這才看見已經(jīng)涼透的午食。

    竟是一口沒動。

    你并未多言，收拾好之后就告退了，只將燭盞留了下來。

    青年緩步走近，瑩瑩燭火照亮面容。

    他披發(fā)跣足，只著粗布麻衣，卻絲毫沒有折損容貌，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你將飯食之事稟告給了管事嬤嬤。

    她連眼皮都未動分毫，只冷冷看你一眼。

    “做好你分內(nèi)之事便可?！?/br>
    連著叁日送去的飯食都原封不動的被棄在桌案上。

    第四日，你終于難掩惶恐，跪了下去。

    廢太子面上無甚表情，他垂眸，長睫微覆，幾日水米未進面色有些青白，粗布麻衣下是嶙峋的脊骨。

    他知曉你會說什么。

    卻又無法置之不顧。

    “雖有仁心，卻擇善固執(zhí)，幾乎到了愚直的地步，不堪為君吶！”

    “此乃婦人之仁！”

    “過剛易折,過柔則靡,剛?cè)岵?方成事焉?！?/br>
    太傅和近臣的話言猶在耳，姬彧苦笑，低聲咳了起來。

    那個宮婢還跪著，額頭觸地，貼在地磚上的細白手指打顫。

    顯然是極害怕。

    姬彧命你起來。

    你抬起頭，對上那張清癯面容，不知為何竟脫口而出。

    “殿下，園中梅花開得正好，奴婢為您折一枝來，可好？”

    那枝尚未綻放的臘梅就擺在案上，直到凋謝后被你用新的一枝換去。

    這份差事比你之前的確實輕巧不少。

    侍奉姬彧叁個月，你腰間甚至長了些軟rou。

    圣心難測。

    就在眾人都以為廢太子再無翻身可能之際，姬彧卻在先皇后忌日收到了帝王賜下的一道菜。

    是道甜羹。

    姬彧跪謝圣恩，卻并沒有動用。

    任由那碗甜羹放涼。

    便如天家既是父子，又為君臣，夾雜著權(quán)力、血緣、殺戮的父子關(guān)系。

    再不復(fù)幼時在母后懷中吃到的那般香甜純粹。

    此舉一出，前朝后宮暗潮涌動。

    “畢竟是先皇后唯一血脈，帝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br>
    “那位指不定幾時便能復(fù)寵呢?！?/br>
    ……

    宮中四處皆是耳目，帝王賜菜給廢太子的消息不脛而走后，你便時常能聽到這樣的議論。

    你自然也為太子殿下高興。

    若他即位，定是圣賢書中所說的圣主仁君。

    你被姬彧勒令守在殿外，沒有他的傳喚不得入內(nèi)。

    足有半個時辰，殿內(nèi)的聲響才停歇。

    你額上凈是冷汗，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心下一駭，你快步走進內(nèi)室。

    “殿下——”

    “……怕是得了癔癥。”

    須發(fā)皆白的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下了論斷。

    你沒有注意到嬤嬤若有所思的神色。

    癔癥啊。

    那可是同先皇后一樣的病癥。

    也是帝王心里最不能觸及的禁忌。

    作者：感覺這篇會坑，先發(fā)出來吧，就當(dāng)存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