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哐啷的瓷器碰撞聲，一下下地響。

    忘記喂貓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季思情撐起眼皮，習(xí)慣性地起身。

    撐著胳膊坐起身，季思情忽然覺得哪里不對。

    她又沒在老家，屋里哪來的貓？

    季思情頓時警覺起來，抬頭看向客廳。

    這套小小的兩居室里只有她一個人住，當(dāng)然沒必要關(guān)臥室門。

    借著從陽臺窗戶灑進(jìn)屋里的淡淡月光，季思情看見……有個干瘦的人影側(cè)對著臥室門，站在客廳里。

    一條胳膊微抬，正有節(jié)奏地、緩緩地扒拉方桌上那只沒刷的臟碗。

    哐啷，哐啷，哐啷……

    第2章 白事

    ——有小偷！

    季思情立即光腳跳下床，一把抓起睡前擱在床腿邊的拖把。

    她老家鎮(zhèn)上的治安，直到10年前后都還不太好。

    季思情讀小學(xué)時是留守兒童，獨自看家時就曾在半夜醒來后發(fā)現(xiàn)家里來了入室行竊的小賊。

    當(dāng)時還是半大孩子的季思情不知道什么叫怕，拿著掃帚就把賊趕走了，但事后回想起來，確實是后怕了挺久；自那以后，季思情就養(yǎng)成了一個人睡覺時床邊一定要放些趕賊工具的習(xí)慣。

    此刻，季思情就完美體現(xiàn)了會看家護(hù)院的窮人家小孩面對外來竊賊時的基礎(chǔ)素質(zhì)——她第一時間倒提著拖把沖出臥室，一巴掌拍開客廳電燈開關(guān)、口中爆喝出聲：“干什么的？！”

    足夠大、足夠兇的呵斥聲對小偷的威懾力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慌亂尖叫，這是季思情當(dāng)年還是小學(xué)生就能趕走成年小偷時累積下的經(jīng)驗。

    當(dāng)然……只是聲音大可不行，還得有敢于動手的勇氣和確實能動手的體格。

    季思情身高一米七五、體重70公斤，橫向與南方男性比較都算得上壯實，在這方面是半點不虛。

    呵斥聲中，季思情手里的拖把桿朝那小偷的肩膀部位虎虎生風(fēng)地橫掃過去。

    鎮(zhèn)里抓到現(xiàn)行的賊是可以打一頓再扭送派出所的，季思情這一拖把桿下去是半點沒留手。

    意外的是……拖把桿沒打到人。

    20瓦的客廳電燈燈光下，季思情眼睜睜看見拖把桿從干瘦人影的肩膀上“砸”了進(jìn)去，穿透了這人影，就像揮棍子去打煙霧一樣，完全沒有打中實體的手感。

    用力過大的季思情腳步趔趄了下，忙不迭踉蹌后退，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如同煙霧一樣虛無縹緲的人影，這功夫轉(zhuǎn)過頭來了。

    瘦得顴骨凸出、臉頰上看不到半點rou絲的蒼老面孔，僵硬地轉(zhuǎn)向季思情。

    “——！！”

    看清這張臉的瞬間，季思情只覺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到腦門頂，心跳跟呼吸一塊兒驟停。

    這張臉不就是——白天里她在樓道口看到的那個試圖偷外賣，之后又莫名其妙不見了的老頭嗎？！

    意識到自己真撞了鬼、這鬼還跑她屋里來了，季思情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某種未知力量抽離一空，渾身冰涼、手足發(fā)軟，連想尖叫都壓根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完蛋”、“要涼”這兩個詞兒在大腦中瘋狂刷屏，季思情更覺呼吸艱難，模糊有種要當(dāng)場猝死的錯覺。

    卻在此時，離她不到兩米遠(yuǎn)的那貌若死人、瘦如骷髏的老人鬼，卻不僅沒有像恐怖片里演的鬼怪那樣撲上來攻擊她，反而面露痛苦之色。

    緊接著……這個突兀地出現(xiàn)在客廳里的干瘦老頭，就像是電影掉幀一般閃了幾下，便如同泡沫碎裂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季思情：“？！”

    腿軟得快滑到地上去的季思情一把扣住臥室門框，使勁兒瞪大了眼睛。

    出租屋的客廳跟進(jìn)門的玄關(guān)、還有陽臺是連在一起的，攏共加起來也就不到二十個平方，沒有什么隔斷，一眼就能看個通透。

    那恐怖得看眼正臉就能讓人做噩夢的干瘦老頭……老鬼，真就這么消失了，沒了。

    季思情：“……？？”

    站在原地發(fā)了好會兒呆，季思情才找回些許力氣，硬撐著開了全屋的燈，緊攥著拖把膽戰(zhàn)心驚地把家里里外搜了一遍，空著的次臥、跟廁所連在一起的廚房都沒落下。

    那老頭鬼還真不見了，鬼影兒都沒找著。

    季思情又驚又懼，回到燈光最亮的客廳里坐下。

    鬧了這一回她的困意消減了大半，滿腦門都是問號。

    “離了個大譜——那老頭還真是鬼??！”

    “跟泡泡似的沒了算是怎么回事，是被我打跑了？張奶奶用過的這拖把能趕鬼？老物件兒能驅(qū)邪？”

    “等等不對啊，張奶奶這屋里鬧鬼這事兒，張姨知道嗎？？”

    “……可她也沒理由害我啊，她跟咱們家關(guān)系那么好……而且也是我找到張姨了求她幫忙了她才把房子租給我住的，又不是存心讓我來住到鬧鬼的屋子里……”

    季思情腦子里一團(tuán)混亂，她設(shè)想過來城里打工攢錢會遇到的種種困難，就是萬萬沒想過撞到鬼這一茬。

    房東張姨跟季思情的老媽是年輕時一同到外省打工認(rèn)識的小姐妹，老媽生病這幾年，張姨去看過她好幾回，每回去都大包小包的禮物帶著。

    而且……張姨的母親張奶奶是兩年前才忍受不了g省冬天的氣候、搬到海南去住康養(yǎng)公寓的，在這之前，這房子一直是張奶奶住著。

    以張姨的孝順，沒道理讓老母親住在鬧鬼的老房子里。

    而且季思情沒記錯的話，張姨的父親張爺爺是年輕的時候就在外地去世了的，這屋里壓根就沒死過人，那鬼究竟是哪來的？！

    胡思亂想中，季思情困意上來，又回臥室里去躺著。

    等她醒過來，天色已經(jīng)大亮。

    樓上傳來小孩跑動聲，和大人催促孩子趕緊吃了早餐去上學(xué)的聲音；樓下的住戶也在熱剩飯過早，飯菜的香味都飄到了季思情睡覺的臥室里來。

    季思情揉著額頭下了床，踩著拖鞋走出臥室，站到陽臺上朝外看。

    安居園小區(qū)確實有點老舊了，但環(huán)境、位置、治安什么的都挺好，雖然搬走了不少人家，但也有挺多租戶住了進(jìn)來，人氣還是很旺盛的。

    錯落排列的十八棟六層高的步梯樓之間停滿了小汽車、電瓶車，為方便住戶，小區(qū)物業(yè)還劃了片空地出來搭了個能充電的棚子，范舟借給季思情的小電瓶就停在里面。

    這么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確實讓人難以相信會鬧鬼。

    季思情木著臉看著樓下隔壁單元樓里走出來的上班上學(xué)的小區(qū)住戶，聽著樓上兩口子罵孩子的聲音，都有些忍不住懷疑……昨晚上她其實就沒看到什么鬼，只是因為來了陌生環(huán)境不適應(yīng)，做了一場真實感過高的惡夢。

    深吸口氣，季思情壓下心中惴惴，扭頭進(jìn)了廚房煮面。

    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老頭鬼確實把她嚇得不輕，但看在足夠低廉的房租份上，季思情完全可以忍——還是那句話，比起鬧鬼，貧窮更可怕！

    只要那老鬼別糊到她臉上……好吧，已經(jīng)糊上來了。

    ——只要那老鬼別來害她，她都可以忍！

    吃了頓面條刷了碗、打掃了下廚房，時間也差不多來到了早上十點，到同城跑腿開工的時間段了。

    季思情披了件防曬衫帶了瓶水，騎上小電瓶直奔大十字步行街等活。

    昨天她是在下午六點后才開始跑，接的客單都是代買奶茶小吃之類的活，跟跑外賣差不多；今天一早開工，接的活便豐富多彩起來……

    幫社畜拿遺落在家里的文件資料，替身在外地的鏟屎官喂貓，接孩子上下學(xué)，幫腿腳不便的老人買菜，幫人手不足的服裝店搬貨，給單身的小白領(lǐng)幫忙搬家……一言以蔽之，只要有錢賺，啥活都得干。

    忙到深夜十一點，沒啥客單了，季思情才拖著滿身的疲憊返回安居園小區(qū)。

    一天下來要跑十幾個鐘頭，以季思情的身體素質(zhì)也有點兒頂不住；不過勞累的反饋是她今天足足跑了十六單、賺了三百多塊錢，幾乎能頂她在鎮(zhèn)上擺三天攤子。

    “要能天天都跑這么多就好了，等我攢上一陣子錢，就可以把老媽接出來……”

    想著有錢以后的美好生活，季思情疲憊不堪的精神又振奮了起來，把電瓶車停進(jìn)小區(qū)的停車棚里充上電，愉快地哼著歌往她住的十四棟走。

    繞過九號樓，季思情腳步突地一頓。

    十四樓樓下、二單元前面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拉了個至少一百瓦的大燈泡、搭了個辦白事的棚子；棚子里擺了桌麻將桌，還有幾個戴孝布的中年男女坐在里面說著話。

    “……白天里我住的這個單元里，死人了？”季思情心頭一跳。

    瞧見別人家辦白事不是什么特別罕見的事，要擱平時季思情壓根不會往心里去；但才剛剛撞到過鬼就看到隔壁鄰居家里辦白事，很難不毛骨悚然……

    她不是業(yè)主，這里的住戶她也不認(rèn)識，默默繞過了白事棚子，往單元樓里走。

    “誒，那小妹子！”

    棚子前一個戴孝布的遺屬見季思情要進(jìn)二單元，忙起身招呼了一聲，堆著笑賠禮道：“不好意思啊小妹兒，咱們這占地方辦一天事，明天我們就拆走了。”

    “呃……沒事的叔叔，沒打攪著什么的?！奔舅记檫B忙笑著回話。

    遺屬見季思情這么好說話，抓了兩把堅果糖果啥的過來塞給她，讓她晚上多擔(dān)待擔(dān)待，別嫌樓下吵。

    季思情哪好意思拿人家東西，推辭中，不經(jīng)意掃到了眼白事棚子里掛著的遺像。

    然后她就跟被雷劈了一般，傻在當(dāng)場。

    被遺屬硬塞了兩衣兜的小零食都沒發(fā)覺。

    白事棚子里那張放大了的黑白照片——分明就是她先后撞到兩次的老人鬼！

    死者遺屬見季思情死死盯著遺像看，面上露出極其明顯的、且顯然并不是針對季思情的嫌棄之色：“小妹兒你認(rèn)識我家老者？這老者神（罵人方言，類似老不死），嘿！我們都懶得講什么，他以往要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妹兒你包涵包涵，反正他也死了。不講啥子死者為大，總歸是過去了?！?/br>
    季思情胡亂點了下頭，魂不守舍地告辭這家屬，逃一般地跑進(jìn)樓里。

    一氣兒沖上三樓、回到301室，季思情立即把立柜里張奶奶用剩下的黃紙錢拿出來，又找了個鋼盆，白著臉蹲在客廳里方桌旁、昨兒晚上那老鬼站過的地方燒紙。

    “我不是故意的啊老爺子，是你沒事跑我屋里來嚇我我才打你的，你家里人現(xiàn)在給你辦白事了，你安安心心的去地下，可千萬別來找我??！”

    燒了紙錢，季思情擦了把冷汗，腳步虛浮地去燒水洗頭。

    干跑腿活少不了要爬樓梯、搬重物，安全帽又不能摘，一天下來季思情這一頭及肩發(fā)老早給捂臭了，賊難受。

    洗了頭從廁所出來，季思情理解了為什么辦白事那家要那么客氣、給她塞小零食請她體諒。

    這老單元樓的隔音是真的不太行，樓下的人說話聲音稍微大點兒，她在三樓都能聽見……

    不過在這種時候能聽到人聲還是不錯的，要是周圍都冷冷清清、一點兒動靜沒有，季思情才徹夜難眠。

    煮面吃面的功夫，季思情就聽到樓下的遺屬們罵了半個多小時的死者。

    總結(jié)起來，就是那老頭年輕時出軌，丟下妻子兒女去外地跟小三生活，幾十年里沒給過家里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