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安撫了他幾句，又有女警官過來，把他們這群人都先領回局里。

    從住宿區(qū)出來，穿過辦公區(qū)的走廊時，陸光亮注意到辦公室的門前拉了條警戒線，里面有穿防護服的法醫(yī)在走動。

    他們這群人經(jīng)過時，有警察往辦公室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里面的情形，沒讓他們看見。

    下到一樓、被女警官領著往大門方向走時，陸光亮看到電梯間旁邊的走廊里有法醫(yī)在各個房間里進出。

    陸光亮下意識把目光投過去，旁邊戒嚴的警察又有意無意地堵到了走廊路口。

    走出這棟噩夢般的公寓樓，坐上警車時，明顯注意到氣氛不對的年輕人們互相交換了下視線。

    里面果然死人了……還不光是他們聽到動靜的三樓，二樓和一樓好像也出事了。

    這些剛出社會就飽嘗人間險惡的年輕人面面相覷，后怕不已。

    幸好他們看到走廊上的血就趕緊躲了起來，沒有胡亂走動——要不然怕不是要給這個涉黑公司陪葬！

    僥幸逃得一命的線上專員們被送走之時，季思情正跟著符外勤，隨同東水市文南區(qū)派出所刑偵中隊的干警逐層往上搜索。

    警方破門進入這棟公寓樓，就在一樓走廊兩側(cè)的房間里先后發(fā)現(xiàn)二十多具社會青年的尸體。

    二樓電梯口大房間（詐騙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七具，三樓發(fā)現(xiàn)十一具。

    如此驚人的屠殺規(guī)模震驚了警方，也震驚了七部跟過來協(xié)助辦案的外勤。

    幸好，從四樓開始見到的總算都是活人了……敲開一間間小隔間后，開門出來的都是驚魂未定的年輕女性。

    四樓的“住戶”也聽到了樓下的動靜，被嚇得不輕，五樓往上略好一些，有的才剛睡醒，都還不知道樓下發(fā)生了什么。

    在頂層，干警發(fā)現(xiàn)了被單獨關在小房間里的孫麗莎。

    季思情看到哭暈過去的姑表妹，一時間都有點兒不太敢認她……她那張臉青腫得跟個染了色的饅頭似的，胳膊上、身上還有皮帶抽出來的鞭痕，也不知道是挨了幾頓打。

    “唉，這倒霉孩子！”季思情又氣又心疼，偏她還有現(xiàn)場檢驗的活要做、走不開，只能托付民警將孫麗莎送去醫(yī)院。

    公寓樓里發(fā)現(xiàn)的相關人員非常多，再加上見到警察就一迭聲要求自首的陸光亮等線上人事的主動配合，七部的外勤們再次辛辛苦苦把做體檢的那臺大家伙搬過來、并從現(xiàn)場再次監(jiān)測到人身異化者特有的微弱高能反應殘留時，警方審訊部門那邊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初步口供。

    疑似人身異化者做下的大屠殺血案，這種性質(zhì)及其惡劣、影響及其負面的重大案件已經(jīng)不只是警方或七部的責任了；在確認過郊區(qū)整容院殘留的高能反應后，兩個部門的領導都下達了務必緊密合作盡快破案的命令。

    結(jié)束公寓樓現(xiàn)場勘查后，分成兩個小組行動的外勤們回到東水分部匯合交流情況，沒多會兒，警方那邊就把案情進展從正國官方內(nèi)網(wǎng)上傳給了七部這邊負責此案對接的符外勤。

    符外勤盯著電腦屏幕看了十分鐘，這十分鐘里她的嘴巴就沒合攏過。

    符外勤走出辦公室，把還在會議室里討論這個異化犯罪者來歷和異化能力性質(zhì)的四名同事都喊了進來。

    看過警方通過綜合多名證人口供梳理出來的大致案情，季思情和秦浩浩這兩個鄉(xiāng)下地方來的小市民嘴巴也合不上了。

    整容院的那批證人提供了“傳媒公司招聘素人模特、通過面試就能去走秀表演”等證詞時，季思情和秦浩浩就知道這里面絕對沒憋著好活——別說季思情已經(jīng)擺過六年路邊攤、有一定生活經(jīng)驗，就算是她還在讀高中的時候都不會信這種事。

    哪怕招素人模特和走秀表演能賺錢是真的吧，那把并不具備優(yōu)秀外在條件的普通人收進來送進整容院算是怎么回事？

    一般人做微創(chuàng)手術割個闌尾，那么點兒創(chuàng)口還得在醫(yī)院病床上躺七天呢，沒事就忽悠別人往臉上動刀的，絕逼不是什么好東西！

    果然，稍微查證了下那家整容院的注冊資質(zhì)警方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這家雅藝整容機構壓根就沒有醫(yī)療美容營業(yè)資格執(zhí)照，在工商部門登記的是只提供洗臉護膚按摩業(yè)務的美容院。

    整容院名下也沒有登記在冊的、有《醫(yī)師資格證》、《執(zhí)業(yè)醫(yī)師證》和《醫(yī)學美容主診醫(yī)生資格證》三大證的正規(guī)醫(yī)生。

    那六名已經(jīng)死亡的護士，更壓根就不是什么專業(yè)的護理護士——其中兩人是本地的家庭主婦，另外四人是隔壁f省招來的打工人，其中一人甚至只有小學文化水平。

    到這個程度，已經(jīng)可以基本確定“天藝傳媒”絕不是正經(jīng)培訓演藝人員的娛樂公司，必定與非法組織賣o、地下金融借貸有關，但無論本地警方還是七部外勤，都萬萬沒想到這家公司能黑到這個地步。

    “——公寓二樓找到的那群人全是被騙來當hr在網(wǎng)上拉人頭的，然后四樓和四樓往上住的那些小jiejie，都是被威逼利誘來坐臺的？！”季思情簡直三觀炸裂。

    要知道那棟公寓樓里足足住了二百多個年輕女性！控制這么多年輕女性賣身，這家公司還刑不刑了？！

    “后面還有。”符外勤cao作鼠標，把警方那邊轉(zhuǎn)交給來的一名證人的證詞調(diào)出來，示意四人圍上來看，“有一個被這個公司控制了三年多的女性證人提供的證詞，她不是在z省被騙進公司的，她是在隔壁f省被騙進來的。f省那邊也有幾處花場，她被一個姓俞的主管帶領的‘業(yè)務小組’控制著把f省的花場都輪換過一回，才在去年被送到東水的分公司來?！?/br>
    季思情和秦浩浩同步“臥槽”出聲。

    東水分部的本地外勤也繃不住了：“太離譜了吧？這么大規(guī)模的非法場所還有這么多個？？”

    符外勤神色沉重地搖搖頭，道：“不是非法場所，是正經(jīng)登記注冊過的合法的娛樂場所。場子里絕不提供違法服務，警方到場檢查都挑不出毛病來?！?/br>
    在小城市長大的秦浩浩聽得嘴歪眼斜，另外兩個本地同事的臉也是五官亂飛。

    季思情想起劉隊跟她提過的掃黃工作中的實際困難，好一陣憋屈……沒錯兒，所謂捉賊拿贓、捉jian拿雙，人家沒當著警察的面兒搞皮rou交易、搞強迫賣o，警察確實也沒啥辦法。

    畢竟警方辦案子是要講究證據(jù)的，沒有完整的證據(jù)鏈，案子強行移交到檢察院了也會被打回來重新取證調(diào)查——沒有證據(jù)支持，檢方拿什么起訴？法院拿什么判？

    要是沒有充足證據(jù)就能憑主觀臆斷去判案結(jié)案，那更亂套。

    秦浩浩忍不住道：“那她們怎么就不報警呢？她們自己就是被控制的，她們不就是人證嗎？”

    符外勤搖頭道：“這就是這種非法組織專門找涉世不深、來自小地方的年輕女孩下手的原因了。你想想，被騙到這種場合上班的小姑娘，她們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氣把事兒捅出去，鬧得人盡皆知？”

    秦浩浩直愣愣地道：“為啥就不能捅出去，總比受苦強吧?！?/br>
    符外勤無奈地看了這個愣頭青一眼。

    季思情幽幽地道：“秦二浩，你是那種在學校里被欺負了就會馬上去告老師、告家長的人吧?！?/br>
    “那肯定啊，不然自己憋著？”秦浩浩莫名其妙地道。

    季思情搖搖頭，她能明白這些女孩子的顧慮，但并不想跟秦浩浩解釋。

    她也是在小地方長大的。

    老家鎮(zhèn)上的年輕姑娘年紀大了不結(jié)婚就會被人說嘴是不是有病、是不是生不出孩子才沒人要，很多不想早早結(jié)婚的女性都是受不了別人的白眼閑話才草草進入婚姻。

    要是有哪家的姑娘又不結(jié)婚、還在外面賺了大錢，那多難聽多惡毒的話都能流傳出來——當二奶（年紀大點的人確實會用這個詞兒）啊、在按摩院做小姐啊啥的。

    在小地方長大、且大了以后很可能還要回去生活的女性，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然會被“名聲”所累。

    就像……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不是爸媽親生的、是爸媽領養(yǎng)的孩子時，就是因為老石板街上的熊孩子打不過她就罵她老媽，說她老媽王金蘭是下不出蛋的母雞，她是垃圾箱里撿來的垃圾崽。

    小孩子會拿這種話來罵人，那都是從大人那兒學來的。

    那些當面見著了都會熱絡客氣地打招呼的老街坊老鄰居，私下里還不知道多少人說過她家的壞話。

    從那時候起，還是小學生的季思情就立下了心愿，她長大以后一定要拼命地賺多多的錢，把爸媽都接到大城市里生活，讓爸媽再也聽不到那些罵人的話。

    從這樣的環(huán)境走出來的、到大城市里追求夢想的年輕女孩，被惡意的陷阱籠罩、被拖進了泥潭里，她們又怎么敢把自己的不堪遭遇公開給別人看呢？

    更別提，不是所有的孩子在外面被欺負了都會有“告家長”的底氣——因為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家人的無條件支持。

    如果是從小就不被重視的小孩，甚至不會產(chǎn)生“我求助的話，別人會幫助我”的念頭……他們只會自己煎熬著撐下去，直到撐不過的那一天。

    “符姐，有這么多證人的話，這次就應該可以把這個黑澀會性質(zhì)的團伙連根拔掉了吧？”季思情道。

    抓住那個在短短一天之內(nèi)制造了兩起駭人聽聞大屠殺的異化者兇手當然重要，但這么個嚴重危害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龐大涉黑組織既然進入了官方視野，自然也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符外勤嘆了口氣，無奈地點著桌面道：“這就是咱們市局的同志現(xiàn)在最頭大的地方了——包括這位提供了最多線索的女性受害者在內(nèi)，現(xiàn)有的這批證人接觸過的、能夠指證的涉黑團伙犯罪嫌疑人，這會兒都在停尸間?！?/br>
    季思情：“……”

    一眾外勤蛋疼之時，符外勤的電腦上有條消息彈了出來。

    瞄了眼屏幕，符外勤頓時精神一振：“等等，有新線索了——姓俞的主管不在死者之中？”

    第62章 “東亞垃圾場”

    俞主管和姓王的形體教師離開公寓樓去吃三鮮面，吃完后兩人又順道去附近的盲人按摩做了個一個鐘的松骨，到兩點半前后才返回。

    結(jié)果吧……這兩個家伙還沒進背街巷子，就看見巷子口停著警車。

    這兩人都是“公司”業(yè)務部門的骨干，警惕性比誰都高，立即原地調(diào)頭、往福泉大酒店方向走。

    到了福泉大酒店樓下，這兩人便看見酒店四樓的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

    這家酒店的四層是“公司”包下的，不到下午五點后運營部進場做開業(yè)準備，不會亮燈。

    “——出事了！”

    俞主管和姓王的形體教師腦門上的冷汗都下來了，兩人沒敢在這附近過多停留，立即打車離開文南區(qū)。

    “集團”下的各地分公司，偶爾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有膽大包天的模特報警，又或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被當?shù)鼐蕉⑸?，就難免要“折損”一批人手。

    出現(xiàn)這種意外狀況時，這些披著公司、企業(yè)外皮的涉黑份子可不會義氣到互相救援，而是能跑脫幾個就跑脫幾個。

    中層管理、地下的打手助理被抓進去了“集團總部”是不會出手相救的，只有那些跟“總部”有關系的高管“集團”才會想辦法疏通——他倆雖然是業(yè)務部的骨干，但還沒混到能讓“集團總部”重視的程度。

    躲到了東水市另一個城區(qū)仙海區(qū)，扔掉了原來用的電話卡、注銷掉跟東水分公司中高層聯(lián)系的社交軟件賬號，俞主管、王教師兩個便如同驚弓之鳥般潛伏了下來。

    這兩人警惕性這么高、跑路得這么快，確實給正追尋他們這兩條漏網(wǎng)之魚的小娟制造了些麻煩。

    警方那邊封鎖了消息，文南區(qū)依然風平浪靜，上班、上學的市民照常出門，只是街上的巡邏特警車增多了一些，市區(qū)內(nèi)外的各條主要干道、交叉路口處，也出現(xiàn)了臨檢的交警。

    小娟沒有開車也沒有坐車，正步行走在文南區(qū)中山大道附近的小路上。

    時間已來到下午六點，距離她離開郊區(qū)整容院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五小時。

    小娟從來不會輕視正國警方的行動力，沒什么意外的話……整容院里發(fā)生的事應該已經(jīng)被警方知曉了，“天藝傳媒”這家皮包公司應該也已經(jīng)曝光了。

    注銷和成立一家公司并沒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困難，事實上是非常簡單的，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空殼皮包公司上演各種空手套白狼……但以正國官方專注于某事時強大的執(zhí)行力，花樣百出層層偽裝的“集團”暴露在警方視野，只是時間問題。

    “還是算了吧……沒必要執(zhí)著于芝麻，反而弄丟了西瓜——那兩條小魚，就留給警察去抓吧?！?/br>
    不能一網(wǎng)打盡讓小娟略微有些遺憾……她也挺討厭俞主管和那個姓王的形體教師的，但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是——她得跟正國警方搶時間。

    從陳慧口中問出來的“陳氏家族集團”，讓小娟很有興趣。

    同樣是陰溝里的蛆蟲，同樣是這個社會的渣滓，同樣是這世上最污穢不堪的集合體——她像個不見天日的的老鼠那樣躲躲藏藏，“陳氏家族”卻可以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實在是很有些……嫉妒。

    這種人被抓到多半是要死刑的，不死刑也要關不完，那小娟可就沒機會跟他們碰面了。

    畢竟……如果她落網(wǎng)的話大概會死得更快。

    就算沒落網(wǎng)，身體里融合了兩只妖怪的她也不見得能等到陳氏家族從大牢里出來。

    小娟并不知道正國官方對人身異化者的定義，她只知道自己確實已經(jīng)不是正常人了。

    略略遺憾了下沒殺掉的兩條小魚，步行到中山大道附近城中村的她，抬腳走進一家小賓館。

    這種小賓館的衛(wèi)生環(huán)境挺一般，房間的隔音不太好，不過小娟也并不是介意住宿環(huán)境的人，點了份海鮮面外賣吃掉便躺到床上去睡覺。

    整容院那場殺戮想必已經(jīng)驚動了z省公安廳，小娟用膝蓋想都知道東水市每條出城的公路、每一班客車汽車、每一列高鐵火車都必定處于警方嚴密盯防之下，她可不會在這個時候貿(mào)然乘坐交通工具出城。

    痛快地連續(xù)進行了兩場殺戮的小娟安安心心地睡下了，另一邊，季思情可還沒功夫休息。

    接到市局民警的電話，東奔西跑忙了一天的季思情便立即從七部東水分部趕到文南區(qū)第二人民醫(yī)院，見到了清醒過來的姑表妹孫麗莎。

    孫麗莎剛醒來看見醫(yī)生護士時就痛哭過一場，這會兒見到季思情這個親表姐，又嚎啕起來：“思情姐，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