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聽見他們行走時地面?zhèn)鱽淼恼饎?，也能感?yīng)到他們的體溫，像是一群熱源般慢慢靠近。

    這些人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動， 所有的體征，都盡數(shù)在她的感知范圍內(nèi)。

    她腦海里已經(jīng)能勾勒出隱約的輪廓， 來人的數(shù)量， 大致身材，乃至血液氣息反映的健康程度。

    那個大人，應(yīng)該是個身量極高的男人，身上有一些微弱的靈力，像是低境界修士。

    其余的大概都是年齡個位數(shù)的小孩， 蹦蹦跳跳又跑又走。

    為首的很是著急， 手舞足蹈地向其他小伙伴發(fā)誓， 說自己早晨在這見到了長腳的大蛇。

    蘇陸：“……”

    她默默給自己施了一個簡陋的幻術(shù)。

    莫說瞞不過實力相近的，就算來個金丹境恐怕也能感覺到異常。

    又過了幾秒鐘，那群人已經(jīng)走上山坡， 能夠看到她所在的位置了。

    “?。?！”

    走在前面的小孩驚叫一聲，“原來就是在這里的！那條蛇……”

    “……是你看花了眼吧。”

    另一個孩子說道，“而且怎么可能有長腳的蛇??！若是那樣也不能算是蛇了吧?！?/br>
    前面的孩子搖了搖頭，“不， 這里真的有！這么大一只？”

    他用力伸開短小的胳膊， 卻也比劃不出印象中的長度。

    也正是因為那條“蛇”太大了， 身子比尋常馬匹都粗， 在雜草蔓生的野地里依然很是顯眼。

    所以這會子他看不到蛇， 也根本沒想過走到草叢里翻找。

    ——畢竟她的尺寸根本不會被草遮住， 在外面站著看不到， 那肯定是沒了。

    “你是不是做夢夢見了以為是真的？”

    “怎么可能！”

    “那你說大蛇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方才還在這里的！”

    那幾個小孩吵吵嚷嚷地尖叫著。

    蘇陸有些頭痛。

    她只想找個地方調(diào)息， 并不準(zhǔn)備暴露自己的行蹤，當(dāng)然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出手傷人，所以只盼望著他們快點走。

    “好了。”

    一道低沉悅耳的年輕男聲在頭頂響起。

    那個大人走近了兩步，只是沒有靠過來，“或許她已經(jīng)離開了?！?/br>
    周圍吵鬧的孩子們紛紛一愣。

    “她可能只是在這里休憩一會子?！?/br>
    那人語帶笑意地道，“醒了就回家了，就像你們出來玩一樣。”

    “誒？”

    “是這樣嗎？”

    “怪不得?！?/br>
    方才那領(lǐng)路的孩子也恍然道：“她先頭仿佛正是在睡呢，看著還有些不舒服的樣子?！?/br>
    “不過……那條蛇真的有腿嗎？什么樣子的？是不是石龍子？”

    “不是不是，她的身子好長呢，雖說確實是四條前后腿，但那腳掌倒是更像……鳥？”

    他們遂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氣氛和諧了許多。

    “好了?！?/br>
    那個男人悠然開口，語調(diào)散漫地笑道，“你們也該下山家去了，別耽誤我采藥?！?/br>
    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跑了，遠處還不斷傳來他們的打鬧笑聲。

    那個人也邁步繼續(xù)上山。

    蘇陸撤去幻術(shù)，微微扭過頭。

    男人腳步不停地沿著小徑土路上行，只留下一個肩寬腿長的高大背影。

    他扛著短柄鐮刀，腰間還別著手斧，一身粗布的衣服都遮不住健碩身形，腳步卻很是輕快。

    蘇陸看了一眼就沒再盯著。

    從走路姿勢來說，這人應(yīng)該會兩下子，只是靈力如此稀薄，倒像是那些曾經(jīng)修煉過又半途而廢的。

    像是玄仙宗這樣的大門派，統(tǒng)一招收的弟子都有靈根純度要求，也就極少數(shù)有關(guān)系的可以例外一下。

    其他的中小門派卻并非如此，他們大多是有靈根即可入門，亦或是稍稍挑選一下靈根屬性。

    廢靈根本就是數(shù)量最多的，他們拜入那些小門派，其山府內(nèi)靈氣本來就不算濃郁，自身資質(zhì)也不好，故此修行數(shù)年沒有成績或是堪堪入門，以至于最終以鍛體境修士身份老死山中。

    然而還有一部分人發(fā)現(xiàn)自己修成無望，這輩子也無法筑基不能延壽，還不如趁著尚未老去，離山結(jié)婚成家，找個營生像是普通人一樣過活。

    絕大部分門派都容許弟子這么做，只是各有規(guī)矩，大多也是要求立咒誓，往后不得隨意將本門功法外傳的。

    這種情況還不止發(fā)生在小門派的廢靈根修士身上。

    也有許多人修煉到練氣境乃至筑基境，覺得進境無望，決定不再苦修而回人世享樂的。

    蘇陸在外面混的時間久了，類似的人已見過不止一個，有人當(dāng)了財主腰纏萬貫，有人閑云野鶴四處游歷，也有人在家侍奉父母結(jié)婚養(yǎng)孩子和樂融融。

    方才那男人對“長腳巨蛇”的淡定態(tài)度，或許就是因為他見過至少了解妖族，知道有些形貌迥異于飛禽走獸的妖族。

    不過——

    倘若是那樣的話，他怎么一點都不害怕？

    對于妖族而言，越是外形奇異的怪妖，就越是有些非同尋常的力量。

    縱然他聽描述不知道是龍，也該擔(dān)心這妖族吃人害人吧？

    難道他覺得自己那點修為能夠?qū)Ω睹矗?/br>
    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定那人還真這么想的，亦或覺得她是尚未修出人形的妖獸，因此不足為懼？

    那個人已經(jīng)走得很遠了。

    蘇陸將身體縮小到尋常蛇類的尺寸，轉(zhuǎn)身游進了樹林深處。

    周邊灌木密集，野草豐茂，鮮艷的漿果掛著露珠，高處的巨木撐起繁盛枝葉，遮蔽了湛藍如洗的晴空。

    她盤踞在樹下的陰翳里，開始修復(fù)自己的元神。

    這一過程極為漫長，或許來一場深睡更為穩(wěn)妥，但她也怕自己在沉眠中失去對外界的感知。

    就像之前那孩子看到自己又去呼朋喚友，而自己卻全然不知。

    蘇陸不愿冒險，就在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下，一點一滴地回復(fù)靈力。

    對她而言，從自然界汲取靈氣這一過程，已經(jīng)變得尤為簡單，甚至如同呼吸般不用刻意去做，也能自行回復(fù)靈力。

    而且她已經(jīng)度過了天人交感的階段，隱隱約約摸到了天人合一的門道。

    與天地渾然一體，不分你我，因而能將外界靈氣直接化為己用，省去了引氣入體的轉(zhuǎn)化過程。

    靈氣化為靈力又被法術(shù)引導(dǎo)釋放之后，重新化為靈氣，往復(fù)循環(huán)，因而力量也無窮無盡。

    ——這就是天人合一。

    從古至今能做到的修士不過寥寥幾位，這些仙尊的名字也都寫在了各種法術(shù)典籍之上。

    當(dāng)年她初學(xué)法術(shù)時，也曾無比羨慕，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臻至這種境界。

    人就是這樣，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定然能做到，有時候又覺得修士千千萬萬，天縱奇才也不少，自己也未必就強到哪里去。

    而且能有如今的修為本就有一部分血脈因素。

    雖然說這也不會讓她喪失自信，畢竟正道這邊絕世天才們?nèi)巳硕际翘祆`根，那也是出生就有的東西，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系列。

    本質(zhì)上和血統(tǒng)沒差。

    蘇陸想著這些就知道，自己的心境又開始不穩(wěn)定了。

    或許是因為化龍之后的暢快，那種睥睨蒼生、一切盡在掌握的奇妙感覺，以及輕松殺死穆蘄這件事——

    她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狀態(tài)，無比渴望著更多的力量。

    雖說大多數(shù)修士都渴望變強，而她也并非例外，但是穿越至今，從沒有哪一刻，這種感覺如此鮮明強烈。

    這也讓她焦躁和憂慮。

    因為她的境界卡住了，如果沒有頓悟，再怎么悶頭修煉也毫無意義。

    同時，她還不能任由這種欲望摧毀理智——這本來就是修士走火入魔的最常見的原因之一。

    蘇陸很清晰地意識到，在修成龍身之后，接下來的領(lǐng)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一旦成功，她或許就能躋身于世間頂尖強者的行列。

    然而她越是這么想，越無法靜心去思考琢磨。

    就差一點。

    就差那么一點。

    “……”

    蘇陸猛地睜開眼睛。

    遠處響起一片窸窣碎語，以及衣料摩擦聲。

    夜幕已然降臨。

    山間小徑上，有人推著裝滿蔬果的木車緩緩走過，輪子碾壓土地和碎石發(fā)出聲響，樹梢上有兩只山雀依偎著幽會，羽翅偶爾撲閃幾下。

    樹下幽影里盤繞的小黑龍一動不動，仿佛徹底與夜間的深林相融，周遭的蟲豸飛鳥也不曾發(fā)覺她的存在。

    蘇陸不太確定自己休養(yǎng)了多久，可能是一個白天，也可能是一天半，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