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王撫掌，深以為然地頷首：“你說的是。”

    太子笑容無害，狀似不經(jīng)意地建議：“聽外祖父說，小郡主是隆慶八年生人，珣虛長兩歲，不如就以兄妹相稱，她喚我一聲‘阿兄’，叔伯以為如何？”

    他說的有理有據(jù)，南境王連連應(yīng)好：“甚善，就以兄妹相稱！”

    洛之蘅：“……”

    洛之蘅眼睜睜看著自家阿爹一無所覺地被太子牽著走，倍感無奈，偏偏大庭廣眾還不好多言。

    所幸只是一句稱呼而已，無傷大雅。

    洛之蘅穩(wěn)了穩(wěn)心緒，朝他福身見禮：“阿兄安好?！?/br>
    “阿蘅亦安?！?/br>
    太子聲音客氣溫和，可洛之蘅愣是從中聽出些許道貌岸然的得意。她抬眼，正撞進(jìn)對方有些熱切的眼神中。

    四目相對，太子似要出聲，便聽南境王高興道：“日頭烈，快別在外站著了?！?/br>
    太子咽下已到嘴邊的話，點(diǎn)頭應(yīng)是。

    進(jìn)府中，敘話片刻。

    太子便由管家領(lǐng)著去住處略作歇息，以解跋涉之勞。

    南境王坐在正廳里喝茶，冷靜下來后，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抬首，遲疑著問：“蘅兒，爹方才是不是疏忽了些東西？”

    “是有些，不過沒有大礙?！?/br>
    南境王松了口氣，放心地問：“爹忘了什么？”

    洛之蘅沒有絲毫自家阿爹迷途知返的欣慰，眼神無奈，口吻卻平靜地答：“阿爹不過是將自己連帶著女兒降了個(gè)輩分而已?！?/br>
    南境王：“？”

    見南境王沒有反應(yīng)過來，洛之蘅深吸口氣，加重聲音提醒道：“阿爹同殿下的外祖父稱兄道弟，殿下卻喚您‘叔伯’?！?/br>
    她將“稱兄道弟”和“叔伯”念得格外字正腔圓。

    南境王面露茫然。

    半晌。

    “！”

    第05章

    “他、他……”

    反應(yīng)過來的南境王手腕一顫，險(xiǎn)些滑落手中的杯盞。他瞠目結(jié)舌，一句囫圇話也沒能說出。

    洛之蘅卻分外平靜，端了盞茶慢慢啜飲。

    半晌，正廳里傳來“砰”的一聲響。

    南境王重重?cái)R下杯盞，氣呼呼道：“真是個(gè)滑頭！”

    洛之蘅心平氣和地安慰道：“如今木已成舟，阿爹放寬心，莫再氣了?！?/br>
    道理是這個(gè)道理。

    可南境王仍覺耿耿于懷。他望向洛之蘅，滿懷期待地問：“難道就沒有轉(zhuǎn)圜之策？”

    洛之蘅隨口道：“阿爹或可再去尋殿下重新商議?！?/br>
    南境王認(rèn)真思索片刻，嘆氣道：“殿下心思太多，爹應(yīng)付不來。還有旁的法子嗎？”

    “……”

    見他居然真的考慮了此法，洛之蘅分外無奈，“君子一諾，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br>
    “可是，”南境王心虛氣短地道，“爹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在他外祖父前降了個(gè)輩分吧？”

    洛之蘅委實(shí)理解不了自家阿爹對一個(gè)稱呼的莫名執(zhí)著。

    但見他如此堅(jiān)持，只好安撫道：“崔老將軍長居盛京，和阿爹天南地北的隔著，只要阿爹不說，這等小事如何會(huì)傳進(jìn)他的耳中？”

    南境王仍有遲疑，吞吞吐吐地問：“那殿下……”

    “殿下是儲(chǔ)君，政務(wù)繁忙，如何會(huì)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洛之蘅深知他的顧慮，軟聲寬慰，“況且，阿爹又不去盛京安家，咱們同殿下的緣分也就是短短數(shù)日。阿爹寬宏大量，何必因著一個(gè)稱呼同他計(jì)較?！?/br>
    似乎是這個(gè)理兒。

    南境王憂愁的面色稍緩。

    洛之蘅再接再厲：“再者，陛下同阿爹年歲相仿。殿下喚您一聲‘叔伯’，您也不算吃虧?！?/br>
    不得不說，這句另辟蹊徑的安慰極大地取悅了南境王。

    他瞬間笑容重綻，春風(fēng)滿面：“蘅兒說的有理！”

    洛之蘅剛松口氣，就聽南境王道：“蘅兒先去歇歇，爹去看看太子安置得如何，再問問他的忌口，午間咱們一起用膳！”

    說完，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洛之蘅：“……”

    *

    午膳的氣氛很是融洽。

    雖說剛見面就被太子擺了一道，但架不住南境王心寬，被安慰后頓時(shí)就將初見時(shí)的不愉快拋之腦后，高高興興地應(yīng)下了“叔伯”的稱呼，熱情地拉著太子話家常。

    洛之蘅起初頗有些提心吊膽，生怕阿爹一句不慎，惹得太子不悅。

    畢竟眼前這人再怎么客氣，到底還是金尊玉貴的儲(chǔ)君，萬一碰了他的忌諱，少不得要添些麻煩。

    好在太子隨和得緊，不僅沒有不耐，反而有來有往地搭話，將南境王哄得心花怒放。

    洛之蘅觀察多時(shí)，見太子并無不虞，才悄悄松了口氣，心無旁騖地開始進(jìn)膳。

    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南境王也和太子聊得火熱，笑容滿面地帶著太子移步花廳喝茶。

    洛之蘅對他們的高談闊論興致缺缺，掐準(zhǔn)時(shí)機(jī)啟聲告辭。

    南境王不以為意地?fù)]揮手，正要松口放她回去。

    一旁的太子狀似不經(jīng)意地朝她瞥了眼。

    眼神輕飄飄的，一錯(cuò)而過。

    洛之蘅莫名想起阿爹被忽悠著降了個(gè)輩分的事兒，頓時(shí)生出不妙的預(yù)感。

    她當(dāng)機(jī)立斷地福身欲離，生怕夜長夢多。

    她反應(yīng)迅速，太子亦不遑多讓。

    她彎身的瞬間。

    太子已然悠悠出聲：“早先便聽聞南境茶產(chǎn)富饒，各有風(fēng)味，可惜書中記載寥寥，片語只言委實(shí)不能解惑。叔伯等會(huì)兒可要同我好生介紹一番，也好讓珣漲漲見識(shí)?！?/br>
    洛之蘅：“……”

    阿爹尤嗜習(xí)武，半生都撲在領(lǐng)兵打仗上，連坐下來靜心品茶都難以堅(jiān)持，要他介紹南境的茶種，其難度堪比上天攬?jiān)隆?/br>
    她抬眼望向南境王，正同阿爹望過來的視線相撞。

    洛之蘅：“……”

    要完。

    果不其然。

    南境王懸在空中的手臂一翻，邊招呼洛之蘅跟上，邊樂呵呵地解釋：“老夫粗人一個(gè)，可不懂這些風(fēng)雅的東西。不過蘅兒書讀得多，喜歡擺弄這些東西，你有想知道的，問她就行！”

    太子打量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噙著笑道：“那就有勞阿蘅?！?/br>
    洛之蘅皮笑rou不笑，“殿下——”

    “阿兄?！碧诱J(rèn)真糾正。

    “……”洛之蘅深吸一口氣，改口道，“是，阿兄不必客氣?！?/br>
    南境王粗心大意，自是沒有察覺兩人間的暗流涌動(dòng)。

    三人前后腳抵達(dá)花廳。

    剛一落定，管家面露難色地過來，行禮后望向南境王：“王爺，府中有些事……”

    似乎不好啟齒。

    管家話到一半便頓住，只為難地望著南境王。

    太子善解人意道：“府中若是有事，叔伯自去處理就是，不用顧忌我。”

    洛之蘅見管家愁眉不展，也擔(dān)心著起身：“阿爹，我同你——”

    “不用不用?！蹦暇惩踹B連拒絕，“你在這兒陪著你阿兄喝茶，我去去就回?！?/br>
    說完，不等洛之蘅出聲，便帶著管家匆匆離開。

    “……”

    洛之蘅只好坐回原位。

    沒了熱情的南境王從中調(diào)和，花廳里登時(shí)寂靜下來。

    洛之蘅望向相對而坐的太子，沉吟片刻，主動(dòng)詢問道：“府中剛得了一批云霧茶，阿兄嘗嘗？”

    見太子點(diǎn)頭。

    洛之蘅有條不紊地?cái)[出茶具，熟稔地開始沏茶。

    泡茶講究平心靜氣。

    洛之蘅很快便將雜念拋開，全神貫注地沏起茶。

    花廳內(nèi)水聲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