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回歸9

    在沈之珩的身影消失后, 顧景明再也維持不住冷靜自持的模樣，他粗魯?shù)爻堕_了領(lǐng)帶，一只手又無所適從地抓亂了頭發(fā)。

    最后他索性站起身, 看向星艦之外的天空。

    跟他印象中一樣的蔚藍廣闊，目之所及是一片繁華的星區(qū)，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但顧景明知道, 在這一片凈土之外，便是滿目瘡痍。

    “我一直有一個很可笑的問題，”顧景明嘆了一口氣, “當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 你會做些什么？”

    周承瀾正自顧自地給自己斟酒, 聽到顧景明的發(fā)問，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認真思考了一下, 剛想要說話，就聽到顧景明自言自語：“以前的我總是會對這樣愚蠢的問題嗤之以鼻，但末日真正來臨的時候，我不會想到會跟你在一起。”

    “……是嗎？”周承瀾面無表情地倒?jié)M了顧景明珍藏的紅酒, 說道, “顧森白去維系天泉研究所的數(shù)據(jù)運行，眼下知道秘密的也只有我跟你。”

    “再說了，”他舉起手中的酒杯，端詳著如同血液般濃稠的酒液, “不用那么悲觀, 我們要相信沈之珩?！?/br>
    顧景明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 坐在了周承瀾的對面, 說道：“已經(jīng)過去兩個小時了，你有沒有多出一段記憶？”

    正在搖晃酒杯的周承瀾停止了動作，紅酒因為慣性差點灑出，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隨后搖搖頭，說道：“沒有。”

    “嘶，”顧景明倒吸一口冷氣，說道，“這倒是很奇怪，以前的你是沈之珩的小尾巴，到哪里都跟著他，都過去兩個小時了，你怎么還沒有找上沈之珩？”

    談及往事，周承瀾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紅酒，說道：“太多次了，或許我都忘記了?！?/br>
    顧景明緊皺眉頭，掌心忍不住滲出了汗水，他不顧形象地擦在了褲子上，又站起身，通過落地窗觀察著遠處的星區(qū)。

    過了良久，他才轉(zhuǎn)頭，看著周承瀾，說道：“如果沈之珩能夠成功，那么我們會看見什么？”

    周承瀾放下了酒杯，走到了顧景明的身旁，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已經(jīng)接近落日，象征人類文明巔峰的中央大廈被涂抹上了一層濃厚的紅色，像是正在燃燒的巨大火炬。

    “首先，我們的大腦會有一段并不存在的記憶，隨后，改變的未來會不斷地降臨在舊世界之上，眼前這些高樓大廈會變成時間的塵埃，時間的變動就像是一場無法抵抗的沙塵暴，會從天際襲擊來，緊接著，會摧枯拉朽地抹去舊世界的一切?！?/br>
    周承瀾的語氣平靜而緩慢，在他描述中的世界末日是如此可怕，但顧景明卻聽出了一番新意。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段消失的我們，應(yīng)該可以看見關(guān)于未來的一點點消息，”他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突然也想喝一杯酒，“這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好消息。”

    *

    沈之珩有些后悔自己答應(yīng)了厭澤關(guān)于穿梭空間的注意。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根本無法承受瞬間移動帶來的負面影響，即使厭澤已經(jīng)將他保護在了能量磁場之后，可是當沈之珩達到福蔭超市時，他再也維持不住，雙腿一軟，差點要跪在地上。

    厭澤很快地扶起了他，黑色的眼眸中滿是擔憂，說道：“怎么了？”

    沈之珩強行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嘔吐，臉色慘白地晃了晃手，說道：“沒事?！?/br>
    怪不得每次進入副本的時候都會經(jīng)歷天旋地轉(zhuǎn)，原來這就是泉的威力。

    現(xiàn)實中的福蔭超市跟副本中福蔭超市幾乎是一模一樣，只不過周圍有天泉集團的守衛(wèi)嚴密巡邏監(jiān)視，尋常人不能隨意地進入。

    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厭澤是直接將他傳送進了超市里面。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白熾燈將超市內(nèi)部的場景照得分毫畢現(xiàn)，琳瑯滿目的商品、空無一人的走道，以及透著氤氳霧氣的半透明玻璃。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福蔭超市。

    想起那個詭異恐怖的超市，沈之珩不由得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周身的溫度也因為他莫名的遐想而驟然降低了一些。

    厭澤對超市內(nèi)的景象十分感興趣，他隨手拿起一包薯片，晃了晃，聽到里面?zhèn)鞒龅穆曧?，說道：“是人類的手指?！?/br>
    這話讓沈之珩慘白的臉色又變成了鐵青，他抿了抿嘴唇，抬頭看向天花板，說道：“你能感應(yīng)到泉的能量場嗎？”

    厭澤放回了薯片，又拿起一瓶深紅色的飲料研究，隨后看了沈之珩一眼。

    沈之珩面無表情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又比劃了一下脖子。

    威脅的意圖不言而喻。

    厭澤乖乖地放回了那瓶不明液體，說道：“能夠感應(yīng)到，就在樓上?！?/br>
    沈之珩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記得在福蔭超市中，鬼皮皮就是厭澤的精神碎片之一，同樣，它也是現(xiàn)實中泉能量映照在副本中的具象。

    鬼皮皮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二樓的商場部，跟現(xiàn)實相對應(yīng)，泉遺留的能量場應(yīng)該也在樓上。

    “走吧?！?/br>
    沈之珩比了個手勢，憑借著記憶朝著生鮮區(qū)進發(fā)，他記得通往二樓商場部的樓梯應(yīng)該是在生鮮區(qū)的旁邊。

    厭澤一直安靜地跟隨在沈之珩的身后，只是逐步靠近沈之珩，他漆黑的瞳孔就一點一點地泛起不詳?shù)陌导t色，作為能量承載體的容器也有了不穩(wěn)定的跡象。

    由于無人問津，生鮮區(qū)所有的食物都已經(jīng)腐爛潰敗，無數(shù)的蒼蠅覆蓋在惡臭的腐rou上，密密麻麻的蠕動蛆蟲布滿了整個地磚，就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沈之珩捂住鼻子，再一次忍住胃部翻涌的惡意，閉著眼，小心翼翼地踩在了生鮮區(qū)的瓷磚上。

    中途路過一個冰柜，冰柜中的豬頭全然潰爛發(fā)臭，能夠從泛青的腐rou上見到正在大快朵頤的白蛆，一旁則放著一只被扒光皮的兔子，鮮美的兔rou早就被啃食殆盡，只留下森森的白骨。

    他快速地通過令人作嘔的生鮮區(qū)，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通往二樓的階梯。

    “在這里?！?/br>
    沈之珩捂住自己的口鼻，悶悶的聲音在提醒厭澤，記得跟上自己的腳步。

    很奇怪，厭澤并沒有回應(yīng)。

    沈之珩停下了腳步，就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道細微的水聲。

    是水箱。

    通向二樓的區(qū)域旁，是原本就應(yīng)該存在的海鮮區(qū)，所有的魚類都因為缺氧而死亡，只有一條銀色的小魚正在茍延殘喘。

    那道細微的水聲正是它發(fā)出的。

    銀魚的魚唇正在開開合合，它呆滯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意義，只能用細長的魚尾拍打著污濁的水面。

    就好像，是在提醒沈之珩。

    沈之珩屏住了呼吸，向來敏銳的第六感在這個臭氣熏天的環(huán)境中驟然失靈。

    或者說，他過于信任厭澤，以致于忘記了此行最關(guān)鍵的目的——調(diào)查自己的死因。

    沈之珩挺直著腰背，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厭澤正站在他的身后，漆黑的眼瞳中一點一點地泛起刺眼的紅光。

    *

    “你看！”

    站在落地窗前的顧景明踮起腳尖，極目遠眺，他指著遠處中央大廈的樓頂，說道：“周承瀾，中央大廈是不是開始湮滅了！”

    如同顧景明所言，堅如磐石的中央大廈樓頂正在以一種詭異的狀態(tài)湮滅，就像是時間將它磨成了一點點細碎的銀砂，從正上方開始慢慢地坍塌。

    顧景明的雙手都搭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他緊緊貼著冰冷的玻璃，口中呼出的熱氣玻璃窗都抹上了一層水霧。

    他急迫地擦了擦，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大廈的湮滅，又一次說道：“好像是真的開始了，我還看見有——”

    噗呲。

    利器刺入血rou的悶響聲驟然在顧景明的耳旁響起，短暫的驚愕過后，劇烈的疼痛瞬間蔓延到全身。

    顧景明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那是一道尖銳無比的棱形武器，武器的尖端正閃著冰冷的寒光。

    又一聲穿刺。

    周承瀾抽回了武器。

    顧景明捂住腹部，茫然地轉(zhuǎn)過身，在見到周承瀾的一瞬間，原本就蒼白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周承瀾還是原來那副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只是他的一只手變成了那可以殺人的棱刀，上面還沾染著顧景明的鮮血。

    “你，你這個瘋子！”

    見到此情此景，顧景明頓時明白了一切。

    周承瀾早就不是人類！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瘋狂，瘋狂到舍棄了rou身，竟然將自己也變成了硅基生物！

    他雙腿無法站立，只能依靠在玻璃窗上，口中不斷地涌出血沫，聲音中帶著無比的震驚與憤怒，說道：“我已經(jīng)縱容你用納米機器人克隆了自己，作為科學研究，已經(jīng)足夠了，你為什么還要這樣！”

    周承瀾面無表情地用手帕擦拭著武器，隨后將那條沾滿了血污的手帕丟在了顧景明的身上。

    “為什么？”

    他冷冷一笑，說道：“當然是為了今天！”

    顧景明全身的血液都涌出了傷口，聽到周承瀾的這句話，他全身發(fā)冷，立即聯(lián)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你，你早就利用晶石進行了意識穿透！”

    “算你聰明，自從知道了你的計劃，我就開始著手布局，”周承瀾又拿出一條干凈的絲巾，慢條細理地再一次擦拭自己的左手，“在你這樣陰險狡詐的人眼皮子底下干壞事，真的是要小心翼翼，稍有差池就會滿盤皆輸?！?/br>
    顧景明再也維持不住站立的姿勢，痛苦讓他滿臉的肌rou都扭曲在一處，再也沒有之前意氣風發(fā)的模樣，頹然坐在了地面上，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周承瀾，咬牙切齒地說道：“為什么？你到底為什么這樣做？”

    周承瀾雙眼一沉，隨即慢慢地笑了一聲，說道：“很簡單，就像是所有小說電影里描繪的那種小人物一樣，我心有不甘?！?/br>
    顧景明皺起了眉頭，輕輕地啐了一口血沫，說道：“就這？”

    “不止這一點，還有一點，那就是，我比你們?nèi)魏稳硕家斆?！?/br>
    周承瀾一步一步地走向顧景明，伸出腳，踩在了他那張布滿血污的臉上，忍不住地用上了力氣，語調(diào)卻是一如既往地冷靜：“沈之珩一直是那樣剛愎自用，目中無人，他想要控制泉，但是卻失手了，只有我的計劃才是完美無缺的！”

    顧景明發(fā)出了痛苦的悶哼聲，他忍住劇痛，說道：“既然你有計劃，為什么不說！”

    周承瀾的臉上浮現(xiàn)愉悅的笑容，說道：“因為你們不會同意的！”

    他興奮地望向窗外，看著那逐步湮滅的中央大廈，夕陽的余暉映照在他的臉上，宛若在他斯文俊秀的面孔上涂抹了一層瘋狂而張揚的油彩。

    “用伴生礦制作的納米機器人，是承載泉最佳的容器，同樣也是控制泉的路徑之一?！?/br>
    “你們都過于保守，過于迂腐，為什么要害怕其他文明的侵略，為什么不能主動出擊，只要我能夠創(chuàng)造出數(shù)以千計以泉為原型的武器，我們就可以戰(zhàn)無不勝！”

    “我才是創(chuàng)造出藍星輝煌文明的創(chuàng)始人，我才是統(tǒng)治世界的那個人！”

    周承瀾慢慢地俯下身，看著鼻青臉腫的顧景明，心中涌出無限的快意，他抓住顧景明的頭發(fā)，將他的腦袋按在了玻璃窗上，低聲說道：“你看看，中央大廈變成了什么？”

    失血過多的顧景明舉起全身的力氣，眨了眨眼，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他看見，那座象征著人類文明的中央大廈正慢慢地變成一個人的雕像。

    是周承瀾的雕像，他正朝著天空微笑，笑容中是不可一世的瘋狂與挑釁。

    而那些剛剛湮滅的高樓大廈在雕像出現(xiàn)的瞬間，又恢復(fù)了原來的形態(tài)，卻比之前還要高聳，幾乎要戳破狹窄的天際，直到云霄。

    “這才是我統(tǒng)治中的世界，”周承瀾的腦海中突然涌出了許許多多并不存在的記憶，他興奮地全身發(fā)抖，像是在告訴顧景明一個無法改變的答案，“顧景明，很可惜，沈之珩失敗了?！?/br>
    顧景明慢慢地捂住腹部的傷口，突然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