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得去換班的西城客運站見她師父，去公交集團總部見她師爺。

    初迎十二點多坐公交往客運站走，果然不費勁見到穿著一身藍色勞動布工服的高大川，可她喊了聲師父，對方跟沒聽見一樣，依舊往大門口走，初迎加大音量再喊并報上名字，對方才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又驚又喜地說：“是初迎啊，我都沒敢認?！?/br>
    初迎相貌倒是跟以前一樣，但發(fā)型、衣著、氣質(zhì)變化大，他就沒認出來。

    “師父我來請你吃頓飯，你想去哪兒吃。”初迎問。

    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多，他們上上午班都不會吃午飯。

    倆人一起往門口走，高大川說：“你不會是大老遠跑來請我吃飯的吧，初迎你變化可真大，聽說你開個體出租，咋樣。”

    初迎說：“好久沒見師父，過來看看。師父我給你拿了套西服，我現(xiàn)在讓別人開車，我還干批發(fā)服裝?！?/br>
    高大川說：“給我拿西服干啥，我穿工服不挺好的，你說這社會變化可真快，六七十年代還都穿軍服，現(xiàn)在都穿西服。你這是脫離勞動人民隊伍，當老板了?！?/br>
    初迎說：“啥老板啊，我就是擺攤的?！?/br>
    高大川比她大六七歲，跟她上一世一樣是最樸素樸實的勞動者，不同的是，她到五十歲還活蹦亂跳身體健康，可高大川有嚴重的職業(yè)病，腰椎間盤突出。

    他們走了一段路，就近在附近餐館吃飯，“要是我們走遠點，可以去吃老字號，等下次吧?！?/br>
    她點了干炸里脊、軟炸大蝦、木須rou、辣子雞這些菜。

    高大川依舊樸實，連連說夠了不用點這么多。

    初迎問：“師父，你現(xiàn)在腰椎間盤突出咋樣了，看病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醫(yī)生，不同醫(yī)院，中西醫(yī)都有，水平那是沒得說?！?/br>
    “你還知道我有這毛病？”高大川覺得初迎還挺關心她，一下就拉近了距離。

    初迎想這一世她應該不知道對方有這病，于是胡謅：“我聽人說的。”

    “沒事，能控制的住，不嚴重，你以前不就只知道悶頭開車嗎，咋認識這些醫(yī)生的？”高大川問。

    初迎說：“開出租的時候結(jié)識不少人?！?/br>
    高大川說：“那還真不賴，看來你比以前外向得多。”

    初迎想以后等她修車賣車應該可以把高大川叫過去，不用整天坐著，他的腰突不會發(fā)展得那么厲害。

    跟師爺于平原約在周日傍晚見面吃飯，于平原說：“嗬，真不容易，初迎大老板，還能專門來看看我?！?/br>
    初迎笑道：“于經(jīng)理你可別寒磣我了，啥大老板，不過就是擺攤的?！?/br>
    “你可別謙虛，現(xiàn)在干個體、當老板最吃香，我看你這狀態(tài)就比開公交的時候好?！庇谄皆f。

    “你那兩輛車可是買著了，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開個體出租的好了，就是能借到錢買車，可不發(fā)營運證，你們那一批真是趕上好時候?！庇谄皆袊@說。

    “還是多虧于經(jīng)理幫我打探消息?！背跤f。

    “你可別客氣，我也沒幫上什么忙，還是你運氣好?！庇谄皆f，“你看你跟你師父都是開車水平高，修車技術(shù)好，現(xiàn)在差別多大，他接著開車，你當老板?！?/br>
    初迎說：“可別都像我一樣，要不沒人開公交了?！?/br>
    于平原說：“倒是想下海，可沒你那么好使的腦袋瓜啊，你說除了開車還能干啥?！?/br>
    ——

    院子里，一群小孩在商量給孔浥塵過生日的事情。

    小賦朝屋里喊：“mama，孔浥塵要請我們?nèi)コ钥系禄o他慶祝生日，可以嗎？”

    孔浥塵的聲音傳來：“對，我們要去吃肯德基，我請客給我過生日?！?/br>
    何趕美特別寵兒子，大方地說：“對，咱院里小孩都去，我們家請客?！?/br>
    初迎直接拒絕：“肯德基很貴，不能白讓人請客，媽帶你去吃。”

    何趕美不樂意了，說：“初迎，你這多掃孩子興啊，肯德基剛開業(yè)，孩子們都想去，又不用你們花錢，你上來就給孩子潑冷水。”

    去肯德基吃飯在幾年之內(nèi)都是時髦的事兒，初迎想這兩口子做生意能夠成功是有原因的，他們倆始終走在時代前沿。

    這一世，初迎絕對不允許小賦跟孔浥塵談戀愛，但并沒有禁止他們在一起玩兒。

    但是家長要組織干涉的話她就不想?yún)⑴c，搞得這么隆重的事兒她也不想讓小賦參與。

    初迎說：“聽說肯德基人特別多，得排長隊，你們一起去也坐不到一塊兒，再說你請客去這么貴的地方吃飯，還得給你們準備貴的禮物，顯得太正式也太麻煩了?！?/br>
    何趕美說：“禮物就看著給，意思一下也行啊，我們又沒說非要跟肯德基等價的東西。小孩愿意在一塊玩兒，你不能干涉?！?/br>
    “是你干涉，孔浥塵才九歲，還不是你組織的？”初迎說。

    小賦不太理解mama為什么不讓她參加，她想也許是mama不想讓她白吃別人家的東西。聽初迎說帶她去吃肯德基，她馬上開心地答應下來。

    何趕美很不高興：“你這樣我們就沒法去肯德基過生日了。”

    “怎么我們不去你們就不能去了，只一個人不去有影響嗎?！背跤唤?。

    “小賦不去，孔浥塵肯定不愿意去，我就不理解了，這種事還得我們家上趕著?！焙乌s美說。

    初迎說：“那你不如管你兒子。”

    “小賦，你還是去吧。”孔浥塵委屈巴巴地說。

    “我不去了，我會買張賀卡祝你生日快樂，我媽會帶我去吃肯德基?！毙≠x說。

    聽說有生日賀卡，孔浥塵那張失望的小臉才陰轉(zhuǎn)晴。

    既然答應閨女就要做到。周日下午四點多鐘，他們就去了前門正陽市場的肯德基店，這是第一家肯德基店，十一月份開業(yè)，三層樓，一千四百多平米，紅底白字寫著美國肯德基家鄉(xiāng)雞。

    洋快餐賣出了大飯店的氣勢。

    “來這么早都排這么多人，要不咱們?nèi)コ渣c別的吧?！狈綉焯嶙h。

    小賦本來沒那么餓，可聞到香味肚子就咕咕亂叫，可還是堅持說：“咱們就排會兒隊吧，我都聞到油炸香味兒了，可真香。”

    初迎覺得隊伍不算長，說：“來都來了，就等一會兒吧?！?/br>
    方戩吃這些洋快餐一向吃不飽，初迎就豪氣地多點了一些。

    漢堡四塊五，薯條兩塊五，吮指原味雞兩塊五，套餐是七到十塊打八折，初迎直接點了四個套餐還另外加了五份原味雞，花了四十多塊。

    有錢的好處是方方面面的，別人是拿著半個月工資吃頓快餐，可初迎是不管價格隨意點。

    紅色托盤里放著白色磁盤，別人的磁盤上都是幾樣食物，他們的瓷盤上堆得像座小山。

    八十年代的炸雞可真香，那味道是后世無論如何都比不了的。

    外表酥脆，雞rou嫩滑，真是從來都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炸雞。

    別說初迎覺得好吃，還沒吃過洋快餐的父女倆更覺得味道驚艷。

    “媽，這兒的炸雞可比副食店里的好吃多了?！毙≠x咬著雞胸rou說。小丫頭只覺得雞胸rou好吃，把更美味的雞腿雞翅都留給爸媽。

    “那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背跤|女的小腦袋說。

    她閨女在八十年代已經(jīng)實現(xiàn)肯德基自由。

    “等寒假我勤工儉學擺攤賣童裝掙零花錢再來吃?！毙≠x說。

    “好啊，應該多接觸社會?！背跤f。

    方戩有異議，他生怕閨女跟她媽一樣成個小財迷，說：“咱們家有分工，我安心上班，你媽掙錢，小賦你現(xiàn)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你媽用不著你幫忙?！?/br>
    初迎拿了個炸雞腿，笑瞇瞇地懟到他嘴邊說：“趕緊吃吧，吃這么好吃的東西就別給孩子壓力?！?/br>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喂雞腿，方戩臉色微紅，趕緊把雞腿接過來說：“好，我不說了總行吧?！?/br>
    ——

    連續(xù)想了足足有半個多月，初迎才把所有記憶理順，穿成一條清晰的線。

    那已經(jīng)是幾年后，初冬在婦幼醫(yī)院上班，這是一家綜合性醫(yī)院，有西醫(yī)也有中醫(yī)，剛?cè)]多久他們醫(yī)院就發(fā)生了一件醫(yī)生拐賣新生兒案。

    醫(yī)生本來水平很高，有高超的接生水平，如果產(chǎn)婦情況特殊復雜，都會由她親自接生，甚至有的產(chǎn)婦會慕名而來來這個醫(yī)院生產(chǎn)，總之這個醫(yī)生有水平有聲望。

    還經(jīng)常有人找她問有沒有家人拋棄的新生兒可以領養(yǎng)，心里逐漸扭曲，她發(fā)現(xiàn)有利可圖，這個醫(yī)生就開始干起拐賣新生兒的勾當，據(jù)說她掙來的黑心錢都供著不成器的弟弟。

    她會跟產(chǎn)婦還有家屬說她生的是死嬰，她會處理掉，因她名聲在外，產(chǎn)婦都不會懷疑，也不會要求看死胎，她便悄悄把健康的新生兒賣掉。

    甚至她會直接把孩子偷走，或者產(chǎn)婦懷的是雙胎，她說是單胎。

    七八年時間下來，賣掉三十多個新生兒。

    直到她被抓，供出多個人販子，還牽扯出之前拐賣藺巧針閨女的人販子，這個人販子把藺巧針閨女拐走七八年，一直相安無事是她洗手不干了，帶著藺巧針閨女生活在邊遠小鎮(zhèn)上。

    藺巧針閨女找了回來，可她的精神卻先垮了，壓根無法繼續(xù)從醫(yī)，后半生就在踩縫紉機，初冬想要給白雋清治病的愿望也成為泡影。

    初迎算了算時間，按四年算，那名醫(yī)生已經(jīng)開始販賣新生兒，要是能提前抓到她，不僅可以讓那么多孩子免于被販賣之苦，還能提前把藺巧針閨女找到，說不定藺巧針精神能好轉(zhuǎn)，不管能不能把白雋清只好，總之白雋清會多一個希望。

    這是一舉多得的大好事。

    她非常想向公安機關跟檢察機關劇透販嬰事件，可她分明不知情，她又不是醫(yī)院職工，也沒去過這家醫(yī)院，她憑什么指認人販子。

    那么她要寫報案信嗎？

    匿名寫報案信倒是一個辦法。

    她已經(jīng)用過左手寫字投訴劉潑，現(xiàn)在她不想再用左手寫字報案。就劉潑那事兒即便查出來是她寫的也無所謂，畢竟那些都是事實，可這人販子這事兒不一樣，萬一查出是她報案，她壓根就說不清為什么她知道這個情況，又不能胡編亂造，編造任何一句話她都沒法自圓其說。

    她絕對不會暴露自己。

    而且她也不知道醫(yī)生的名字，這件事當時鬧得很轟動，初迎從初冬跟街坊鄰居們嘴里都聽說了這件事，不過他們都說的是婦幼醫(yī)院的醫(yī)生，傳說這件事兒時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初迎自然也無從知曉。

    當年這個案子就是方戩經(jīng)手的。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初迎也沒想出解決辦法，看著身邊方戩熟睡的側(cè)臉，初迎恨不得把自己腦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塞給他。

    ——

    初春家終于分到了工商局的一居室，他們把原先住的印刷廠分的筒子樓房間退了，喜遷新居，邀請大家都去做客。

    這個一居室有四十多平米，有獨立廚房跟衛(wèi)生間，小是小了點，可總比之前住筒子樓強得多。大姐兩口子住臥室，客廳放一張小床，算是周文博的房間。

    初迎給大姐夫拿了套媳婦，還拿了些毛巾肥皂之類的，一家三口到的時候初春就在廚房忙活，她說：“你們先吃點橘子瓜子，我買了板栗，做板栗□□，小賦，愛吃嗎。”

    小賦很乖巧地說：“大姨，做啥菜都可以。”

    “這小房子還不錯，朝南向還挺亮堂，還有暖氣，真暖和?！背跤咽诌碓谂瘹馄险f。

    初春對新居非常滿意，樂呵呵地說：“不用生煤爐省事又干凈，你大姐夫再給領導多開幾年車，爭取換套大點的?！?/br>
    來的就是初迎父母跟她們姐妹，客廳擺了張大桌跟從鄰居那兒借來的椅子，就這么點人小房間就顯得擁擠不堪，不過初春廚藝好，板栗燉雞、紅燒排骨、燉帶魚、京醬rou絲、家常豆腐都很好吃。

    這些天初迎一直在思索如何報案，在見到初春之后，她突然有了思路。初春在印刷廠上班，這個年代還是手工撿字排版，撿字員需要按照字體字號，把字丁撿于盤中排列成文章，三班倒，工作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初迎突然想到她可以把報紙上的鉛字剪下來，拼湊成報案信，通過郵筒寄出去，不可能查出來報案信是她發(f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