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了好幾次，方洪年才慢悠悠地從臥室走出來，滿臉嫌棄：“誰讓你來的？”

    任福興剛坐下又站起來，打量方洪年幾眼說：“師父，我瞅著你精神不錯，看著沒啥毛病，要不明天去上班吧?！?/br>
    “我不去上班，你給我辦退休?！狈胶槟暾f。

    任福興說：“師父，好好的辦啥退休啊，我這不是請你回去了嘛！”

    初迎兩口子本來想回自己屋，見廠長來又停下腳步，初迎問：“是不是廠里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任福興說：“還真有事兒，我們前段時間做了市場調(diào)研，就是請好多人品嘗點心，現(xiàn)在顧客的口味跟之前不一樣，我們廠糕點的味道幾十年沒變過，我們就打算改變口味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顧客，可店里的幾個老師傅都不樂意，你看我?guī)煾敢膊粯芬?，這不跟我鬧罷工呢嗎！”

    方洪年說：“你聽聽你要做的糕點名字，法式乳酪月餅、芝麻松果泡芙、奶油可可貴妃糕、椰蓉蛋黃桃花酥，一聽就不是啥好玩意兒?！?/br>
    姜鐵梅說：“那你為啥要改良啊，當(dāng)上廠長翅膀硬了是吧，老味道都變了還有人買嗎，反正味兒變了我不買，我要吃的就是老味道，你瞎改啥啊，剛當(dāng)上廠長就整幺蛾子，你以為你是那啥，那詞咋說的來這，對，改良創(chuàng)新，其實你就是仗著年輕瞎胡鬧?！?/br>
    她覺得一是徒弟不能忤逆師父。

    二是不想適應(yīng)新口味。

    方洪年說：“這都不是口味變化的問題，這是忘本。”

    任福興訕笑：“師娘，你這比我?guī)煾缸炱ぷ永涠嗔恕！?/br>
    初迎倒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不緊跟時代潮流就可能會被時代拋棄，誰又能知道味道是變化更符合現(xiàn)在人們的口味好，還是保持傳統(tǒng)味道靠情懷取勝更好呢。

    方洪年說：“那你就瞎改吧，反正我不管，我就不去上班?！?/br>
    任福興說：“師父，別介，改良口味還得靠你們這些老師傅，我擔(dān)心年輕人隨心所欲給改的面目全非?！?/br>
    初迎都分不清他這句話是真是假，但他應(yīng)該是真心實意來請方洪年回去上班。

    方洪年哼了一聲：“保持傳統(tǒng)工藝跟口味多難啊，手藝不好都會導(dǎo)致味道變化，更不要說主動去改。我們廠這么多年效益都不錯你能說不是保持傳統(tǒng)的功勞？你一上位就瞎搞，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br>
    任福興見方洪年一點面子都不給，訕訕地說：“師父，現(xiàn)在時代變化太大，我都快跟不上了，咱么廠兩百號職工，你看城南那家糕點廠快倒閉了?！?/br>
    方洪年說：“還不是他們的點心難吃?！?/br>
    師徒倆自然是誰都就沒說服誰，等任福興走的時候，方洪年跟姜鐵梅都坐著不動，小夫妻倆把他們送出門，方戩對任福興說：“等我爸過幾天想通了他就去上班?！?/br>
    任福興說：“也不算著急，讓我?guī)煾赶刃獌商?，就?dāng)給他放假了，等過兩天我再來看看?！?/br>
    等回到屋里，姜鐵梅說：“嗬，看你爸有這樣的徒弟，這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白眼狼似的，你們倆咋一點都不生氣呢?！?/br>
    方戩很有高度地說了一句：“凡是改革總會遇到阻力。”

    方晉南跟陶芋兩口子一直在自己臥室呆著，方晉南這才出來說：“我爸拿工資，干到退休拿養(yǎng)老金不就行了嗎，置什么氣，管它改不改良?！?/br>
    姜鐵梅說：“是這么簡單的事兒嗎，這說明你們對工廠、對單位沒感情。初迎你呢，我看你平時最看不慣這個那個的，今兒咋一點都不生氣？”

    “我生啥氣啊，改了味道說不定更好吃了呢，誰知道啊。”初迎說，她轉(zhuǎn)向方洪年，“爸，你要真不想改良口味，你可辦內(nèi)退出來單干，我給你租個鋪面，前店后廠，你還能傳承老手藝，做老口味的糕點?！?/br>
    陶芋說：“爸，你聽到了吧，初迎要給你投資開店，她財大氣粗?！?/br>
    姜鐵梅可不會讓方洪年開店，寧可拿不多的工資也不能冒著可能賠錢的風(fēng)險開店，方洪年還沒吱聲，她就說：“那哪行啊，你的錢又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不開店。”

    方洪年從來沒想過開店的事兒，倒覺得這個思路很新奇，他說：“那我考慮考慮。”

    姜鐵梅不樂意：“開啥店啊，哪有廚子開飯店的，你還是趕緊上班去吧?！?/br>
    回到自己房間，初迎發(fā)現(xiàn)方戩放了一摞書在書桌上，平時他只同時看幾本書。

    “你看這么多法律專業(yè)書？”初迎問。

    方戩點頭：“最高檢在組織全國所有檢察機關(guān)職工進行在職研究生學(xué)習(xí)，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不過得考試通過才能參加，要是能考上我就得花點時間讀書?！?/br>
    初迎笑盈盈地說：“我巴不得你跟我一塊兒學(xué)習(xí)，就我自己學(xué)習(xí)應(yīng)付考試我心里不平衡。”

    方戩伸手揉她腦袋：“我整天陪著你學(xué)，你還能心里不平衡？”

    初迎笑著擼擼頭發(fā)問：“你考哪個學(xué)校？”

    方戩說：“有幾所學(xué)?？梢詧罂?，你在理工，我就考人大吧，這樣近點兒，周日可以一起去上課?！?/br>
    “那挺好，你肯定能考上?！背跤f。

    她翻了幾頁書就把書扔到一邊說：“你真好，你總是很關(guān)注我，關(guān)心我，你工作那么忙還會參與我的事情。”

    方戩視線沒離開書：“你是在說比賽的事兒嗎，你是我媳婦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初迎笑盈盈地說：“不管你媳婦是誰你都會對他好，這說明你人品可靠?！?/br>
    方戩伸出手臂搭在她肩上，說：“你又找茬了是吧，胡說八道?！?/br>
    “你對你媳婦的關(guān)心出于責(zé)任感，并不是對她的愛?！背跤终f。

    方戩簡直一個激靈，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伸手揉揉她的腦門說：“你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說話我還真不習(xí)慣，老夫老妻用得著說這些嗎，你還是別胡思亂想?！?/br>
    他伸長臂拿了本初迎的夜大課本，翻開擺到她面前說：“每天還不夠你忙的吧，有想東想西的空兒不如看會兒書，你看總考六十分我不服氣都不行?！?/br>
    初迎只能低下頭看書，她覺得有人陪她學(xué)習(xí)可真不錯。

    次日吃晚飯的時候，初迎跟方晉南說：“大哥你換了支行，等有機會可以申請單位分房。”

    方晉南說：“咱們有房住，肯定要把住房特緊張的往前安排，再說我剛調(diào)動過去，也會排在后面。最多分個筒子樓一居室，樓上樓下都是人能吵死，哪有咱家住著好?！?/br>
    初迎知道他就會這么說，方晉南肯定覺得有住的地方就行，家里住的就挺好，分的房子也一般，并不積極參與。

    她說：“咱現(xiàn)在住的房子在爸媽名下，爸媽仨兒子呢，你名下沒房，再說咱家住的也不算多寬敞，就用這個說辭跟單位申請住房，暫時分到的房子一般，等你積攢資歷還能換大的，有總比沒有強。你想想，是不是有挺多人為搶房使各種手段，總不能大家都分房你沒有吧，憑啥同樣工作別人有的你沒有?！?/br>
    最后一句話是說給陶芋聽的。

    果然簡單的話成功激起她的斗志，她說：“初迎說得有道理，你確實得去爭取，別人都分房咱們也得有，房子小點就小點，以后爭取換大的。單位給你的福利你不去爭取，那不是傻子嗎，白白放棄了就是吃虧?！?/br>
    “行，我知道了，以后有機會我就申請?！狈綍x南說。

    陶芋已經(jīng)暗下決心，她不想當(dāng)傻子，不想白白放棄福利，一定會督促方晉南分房。

    ——

    陳秀鐲最近是大雜院里最風(fēng)光的人，初冬還未畢業(yè)就從中醫(yī)學(xué)院進入京城中醫(yī)院實習(xí)，是藺巧針把她安排進的這家醫(yī)院，等實習(xí)結(jié)束就可以轉(zhuǎn)正。

    大雜院里沒工作沒對象，專職啃老的姑娘馬上就能成為醫(yī)生。

    陳秀鐲說大雜院鄰居對她態(tài)度都比之前好，畢竟認(rèn)識醫(yī)生看病都方便。

    再說以前就初道一人工資養(yǎng)著仨，初冬有了工資，以后完全沒有經(jīng)濟壓力。

    再說大學(xué)不允許結(jié)婚，不允許談對象，現(xiàn)在畢業(yè)得趕緊給她找婆家。

    現(xiàn)在國家提倡晚婚晚育，二十五歲左右才結(jié)婚的姑娘不在少數(shù)，初冬已經(jīng)二十七，但她大學(xué)畢業(yè)，模樣長得也不錯，依舊是優(yōu)質(zhì)未婚女青年。

    初家門檻快被媒人踏破，周日下午初迎在修車廠，初春給她打電話讓她回家一趟，說初冬又拒絕了一門挺好的親事，被陳秀鐲臭罵一頓。

    等初迎趕到時陳秀鐲已經(jīng)快罵完了，見到初迎就跟她抱怨：“你說說初冬，這都畢業(yè)了，二十七了還不趕緊找婆家，剛才那媒人介紹的小伙子特別好，大學(xué)生，無線電廠的工程師，年齡也合適，就比初冬大一歲，這她都不樂意，她要是總這樣以后沒有媒人樂意上門。”

    初冬倔的很，緊閉嘴巴認(rèn)罵一句話都不說。

    初迎看了她一眼說：“媽你也知道她都二十七了，那你還管她?！?/br>
    初春也說：“她都這個年紀(jì)了，你就少cao點心吧?！?/br>
    陳秀鐲說：“看你們倆說的，我當(dāng)媽的能不著急嗎，我不催她她能找到對象嗎？我在她這個年紀(jì)的時候，你大姐都七八歲了?！?/br>
    她放軟語氣：“白雋清也行啊，不就是走不了路嘛，別的方面都挺好，媽從來沒覺得他不行，你要是愿意跟他在一塊也可以。”

    初冬有點意外，想不到她媽是這個態(tài)度，不過陳秀鐲很快換了語氣，說：“是不是白雋清不樂意，那你加把勁兒啊，不過我都沒見過姑娘家這么主動的，要不我豁出去這張老臉，請個媒人說說去?！?/br>
    初道一向不愛發(fā)表意見，這時也說：“確實，我們都覺得白雋清不錯，以前我們是建議你找身體健全的，但你要跟白雋清在一起我們也不反對，我們會欣賞他，不會對他有任何不好的看法跟偏見?！?/br>
    她爸媽的態(tài)度太讓人意外，一貫態(tài)度強硬的初冬半張著嘴看看老媽，看看初迎，一時竟不知道該說點啥好。

    之前她在家里啃老的時候都反對她，現(xiàn)在按理說她在醫(yī)院上班個人條件還好了一些，他們反而支持。

    也許是因為她堅持這么多年，他們妥協(xié)。

    突然有點感動，但非常不適應(yīng)。

    陳秀鐲見初冬不說話，突然問初迎：“白雋清不還教你課呢嗎，你應(yīng)該了解他吧，他是不是不樂意？”

    初迎實話實話：“媽，我也不知道他們倆咋想的，我更不知道白雋清咋想的?！?/br>
    她現(xiàn)在更希望白雋清的腿能治好，起碼嘗試過不會留遺憾。

    至于能不能走到一起，當(dāng)事人都那么糾結(jié)，她看不懂也不太好發(fā)表意見。倆人都是有想法有主見的成年人，總會往下走。

    初冬終于回過神來，說：“媽，你可千萬別找媒人去說?！?/br>
    陳秀鐲倒干脆：“你是怕丟臉還是怕被拒絕，被拒絕了不也挺好，省得你總惦記。”

    初春說：“媽，白雋清情況跟別人不一樣，你還是別找媒人上門說，還是得他自己樂意，你還是別cao心?！?/br>
    初迎也說：“媽你別摻和?！?/br>
    “你別冒冒失失就去，人家倆人的事兒你摻和得了嗎?！背醯勒f。

    陳秀鐲嘆了口氣：“行，反正她也這個歲數(shù)了，我還真不管了，她愿意干啥就干啥?！?/br>
    初迎趁機說：“媽這可是你說的不管，那你以后就放寬心，別管她?！?/br>
    “我就知道你們都等著我這句話?！标愋汨C說。

    初迎覺得初冬跟上一世的精神狀態(tài)不一樣，她只不過是多了個師父，一個她認(rèn)為很厲害很崇拜的師父，她比之前更努力的鉆研醫(yī)術(shù)，比上一世更自信。

    除了治好白雋清的腿，她有了更大的目標(biāo)，就是成為像她師父一樣優(yōu)秀的中醫(yī)。

    努力自信又有目標(biāo)的姑娘像是會發(fā)光。

    ——

    汽車維修大賽決賽在十幾天后，這回方戩出差，初迎的啦啦隊是小賦跟沈識嶠，還有白雋淞。

    白俊淞遺憾地說：“上回沒看到你蒙眼比賽，能看你修發(fā)動機也不錯?！?/br>
    小賦鼓勵mama：“他們都看你呢，別管他們，好好比賽就行?！?/br>
    初迎要給閨女做個榜樣，摸摸她的發(fā)頂：“媽知道?！?/br>
    決賽裁判隊伍更強大，都是學(xué)校老師跟車企技術(shù)人員，參賽選手一共是二十名，一到比賽現(xiàn)場初迎就感覺到所有人都往她這兒看，估計他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拿第一名。

    比賽有兩項，汽車檢測與診斷還有發(fā)動機故障診斷與排除，并像平時修車那樣找到故障修好就好，而是有詳盡的打分標(biāo)準(zhǔn)，包括設(shè)備使用、安全cao作、故障排除維修等，這樣能保證每個人獲得的分?jǐn)?shù)很公平。

    這樣打分方式對初迎這樣正在上夜大的需要應(yīng)付考試的人來說很有優(yōu)勢。

    每輛車存在的問題也不是什么疑難雜癥，不過是連接線路，更換火花塞，更換繼電器這些簡單cao作。

    初迎毫無費勁兒地奪得一名，第二名是個年輕維修工，初貳還是第三名，另外還有三人獲得優(yōu)秀獎，她認(rèn)為手藝很好的那個老師傅就得了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