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林晏安從逃生艙里救出來的時候，他手里還握著一把長劍，正是懷安。看到那柄劍的時候，段遲淵的心就涼了半截。

    他知道段臨泓的脾性，知道對方不是光說不做的類型。既然已經(jīng)夸下?？谝屇桨不貋?，不出意外的話，林晏安八成是已經(jīng)想起過去的事了。

    他有些拿不準(zhǔn)恢復(fù)了記憶的林晏安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不得不出言試探。

    聽到“慕安”兩個字的時候，林晏安眼底猛地泛起一陣酸意，險些落下淚來。

    段臨泓一遍一遍的叫他慕安的時候，他都沒覺得有什么，可是喚作段遲淵，哪怕只是叫了一遍，他都覺得難以忍受。

    他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濕意，嗓音同樣沙啞，低聲道：“你覺得我是慕安？”

    段遲淵揪著的心上下起伏，咬牙道：“……你是嗎？”

    漫長的沉默，在狹小的禁閉室內(nèi)蔓延。兩個糾纏了數(shù)百年的靈魂，在這樣的沉默里輾轉(zhuǎn)沉淪，既痛苦，又折磨。

    林晏安緩緩轉(zhuǎn)過身子，看向段遲淵，輕聲道：“如果我是慕安，你打算一輩子把我綁在這里嗎？”

    他的眸子里帶著水色，像是噙著淚，又像是含著冰。

    段遲淵僵在了原地，他看著那雙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撫上青年脆弱而細(xì)膩的眼角。

    他用沙啞的嗓音說：“我不知道，如果你是慕安，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解開鏈子，我不喜歡這樣?！绷株贪部粗p聲道，“我不會逃走，也不會傷害你，我發(fā)誓?！?/br>
    最后，鏈子還是解開了。林晏安終于能用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坐著，他揉著泛紅的手腕，對段遲淵說：“過去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br>
    段遲淵渾身一僵，眼底的血色一閃而過。

    林晏安沒看到這細(xì)微的變化，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你放心，雖然想起了慕安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是他。轉(zhuǎn)世就是轉(zhuǎn)世，我跟他是不一樣的人，你不用這么害怕——”

    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掐住下巴，林晏安被迫抬起頭，撞上段遲淵猩紅色的眼眸。

    林晏安皺起眉頭，不滿道：“你這是做什么？”

    段遲淵一言不發(fā)，用力吻上他的唇。林晏安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推拒，卻被段遲淵鉗制住雙手，動彈不得，只能被動的接受男人狂暴的親吻。

    段遲淵大概是瘋魔了，簡直像是要把林晏安整個吞吃入腹。林晏安狠下心來，重重咬上男人的唇，殷紅的血淌出來，腥氣瞬間遍布兩人的口腔，段遲淵吃痛，終于退開了一些。

    “段遲淵！你瘋了嗎！”林晏安瞪著他，“我說了，我不是慕安！你有什么怨恨，有什么火，憑什么沖我發(fā)！你跟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情投意合，又是送劍又是送佛珠，斷送了性命，都還要去求十世輪回，你這么愛他，那我呢？！你要是一輩子不說，我是不是就永遠(yuǎn)都是他的替身？！”

    段遲淵被他劈頭蓋臉一頓罵，心底翻騰著的怒火和怨恨漸漸消退，眼神也變得清明起來。他怔怔的看著林晏安，看著他因怒火而變得越發(fā)明亮的眸子，心中漸漸燃起了另一種火焰，明亮而溫暖，就像林晏安帶給他的每一個安穩(wěn)的夜晚一般，讓他發(fā)自靈魂的放松。

    如果說慕安給予他的，是如烈火般將一切都焚燒殆盡的情感，那林晏安賜予他的，就是能將一切傷口都療愈的溫情。

    然而，最具嘲諷意義的事實就是，林晏安其實是慕安的轉(zhuǎn)世。

    他曾給他十世輪回的憤恨和怨懟，也曾給他毫不吝惜的安慰和愛慕。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么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面貌？林晏安，或者說是慕安，當(dāng)他找回記憶時，他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每每思及此，段遲淵都覺得不寒而栗。

    然而現(xiàn)在，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卻被林晏安怒氣勃發(fā)的面容奇跡般的安撫了。

    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還是林晏安，慕安是不可能像這樣大吼大叫的，慕安是不可能說出這種拈酸吃醋的話的，嵐國的千古一帝，從生到死都是矜貴的……所以，此時此刻坐在他眼前的這個人，的確還是林晏安。

    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一個只屬于他的林晏安。

    段遲淵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一把抱住林晏安，把青年單薄的身子摟進(jìn)懷里，用盡全身力氣，像是在擁抱自己的全部。

    林晏安再次被他嚇了一跳，越發(fā)氣急敗壞，怒道：“這又是干什么？打一棍子再給顆甜棗？還是真把我當(dāng)慕安了，看到老情人回來了，太激動了？段遲淵，你要是真敢這么對我，我絕對拿懷安閹了你！”

    說著，他就要去夠放在床邊的長劍。段遲淵不理會他的掙扎，只是固執(zhí)的抱著他，啞著嗓子說：“……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林晏安怔了怔，伸出去的手臂頓住了。

    “我以為你真的像段臨泓說的那樣，會變回慕安，然后再也不會回來了。”段遲淵嗓音顫抖，生平第一次毫不掩飾自己的害怕，喃喃道，“我還怕你想起從前的一切以后，會恨我，會怕我，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讓我找到你……但是幸好，你沒有走，你回來了……”

    林晏安緩緩收回手，撫上男人寬闊卻微微顫抖著的后背，輕聲道：“老段，你恨慕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