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慘啊。

    真的好慘啊。

    這種時候看見賀津行，只會讓原本就陰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車門打開的時候熟悉的古龍水香味撲鼻而來，明明并不濃郁，卻強(qiáng)勢得仿佛要將茍安淹沒——

    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就像是命運(yùn)，扼住了她的喉嚨。

    茍安剛才在齋普區(qū)狂奔中好不容易停下來的眼淚再一次如同決堤的洪水飛流直下三千尺。

    大顆大顆的落下來，晶瑩剔透，哭的真情實(shí)感。

    賀津行沒見過這么大顆的眼淚。

    “我是人販子嗎？”

    車上的男人嗓音平淡。

    哭得正起勁的人困惑地從鼻腔里“唔”了一聲，睫毛上還掛著水珠。

    他輕哂：“哭得那么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光天化日我在強(qiáng)搶小姑娘?！?/br>
    茍安：“……”

    賀津行不再說話，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茍安盯著男人淺勾起的唇角——眾所周知，其實(shí)賀先生并不是不笑的，相反的他好像總是顯得很有禮貌，不相識的人會覺得與他相處，如沐春風(fēng)。

    但茍安知道，這只是向下社交的基本法則罷了，微笑的皮囊下他根本就是個不通人性的□□者，暴君。

    她很識相，踩著那雙污臟的男士拖鞋，在前排司機(jī)腦殼突突跳的注目中，默默爬上了一塵不染的淺色系豪車。

    捂了一晚上的宿醉臭酒味熏得賀津行往旁邊讓了讓。

    罪魁禍?zhǔn)讌s毫不知情，坐穩(wěn)了，抹了把眼淚才想起來問：“現(xiàn)在去哪？”

    人都乖乖上車了，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

    賀先生看著身邊坐著一臉毫無防備、臟兮兮的貓崽子，很難不露出一點(diǎn)兒真正的笑意，雖然很快收斂。

    他收回了目光，視線平視前方，對司機(jī)說：“回公司?！?/br>
    ……

    賀氏大樓對于茍安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地圖，記憶中她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里，到了大樓外墻，忍不住抬頭從車窗往外望——

    陽光下，整棟鋼筋混泥土建筑物如同鍍著銀光的怪物，通體雪白，很是氣派。

    怪不得總聽那些阿姨們牌桌上的閑聊說，如今整個江城的經(jīng)濟(jì)命脈都幾乎握在賀氏手里……

    就這大樓的規(guī)模，根本不是茍氏能比擬的。

    賀津行用一根手指大概就能把她家碾死。

    茍安抿了抿唇，有點(diǎn)心酸，想不通賀津行已經(jīng)擁有那么多了，為什么就不能發(fā)發(fā)善心放過茍家……

    爸爸的辦公室她也去過，相比起眼前的大樓，茍氏就像是野原新之助家院子里，小白的狗屋。

    “在想什么？”

    汽車緩緩開入地下車場，耳邊響起男人的聲音。

    想您為什么那么狠心。

    茍安收回了目光，轉(zhuǎn)過頭，她剛才狠狠哭過，現(xiàn)在鼻尖泛著紅，白嫩的臉蛋臟兮兮的，更臟的腳指頭在男士拖鞋里難過地蜷縮摳起。

    “想說說昨晚發(fā)生了什么嗎？”賀津行還在翻手里的文件，看著大概是隨口一問。

    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她腳上的男士拖鞋。

    茍安沒發(fā)現(xiàn)，一心沉浸在他突然的發(fā)問里。

    他的提問完美地提醒了茍安今日一早上經(jīng)歷的大起大落，眼眶里又絮起了眼淚，抿了抿唇，用力把眼淚憋回去，她只能可憐巴巴地說：“不想。”

    賀津行翻文件的動作一頓，大概也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樣不識相的回答選項(xiàng)。

    但他沒逼她。

    遂車內(nèi)陷入一開始的沉默。

    車緩緩駛?cè)氲叵率?，還好通往最高層辦公室的電梯是賀津行單獨(dú)使用的，從頭至尾，除了司機(jī)和劉秘書，茍安都沒以這個丐幫的形象見過第四個人。

    頂層辦公室很寬闊，寬闊到什么程度呢——

    放了普通的辦公層，大概能容納幾十人同時辦公。

    而這樣寬闊的面積，只是簡單了放了一張辦公桌，一把沙發(fā)，還有兩面書柜，辦公桌上挺亂的，電腦也是打開的狀態(tài)……

    煙灰缸里有剩下的煙屁股。

    那個凌亂程度讓茍安不免多看了一眼，茍聿的辦公桌就很干凈，整整齊齊的，沒有煙灰缸，多余的私人物品只有一個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相框。

    此時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劉秘書眼皮子跳了跳，強(qiáng)行解釋：“賀先生不喜歡別人動他的辦公桌。”

    所以才這樣凌亂地放著沒收拾。

    茍安點(diǎn)點(diǎn)頭，淡定地轉(zhuǎn)開視線，畢竟亂不亂什么的，跟她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其中一面書柜的后面是一個休息室，里面沒有像一般霸總文一樣放著離譜的床但是放了一張很大的沙發(fā)，有茶幾，和老年人味很重的茶臺。

    有浴室。

    賀津行下樓開晨會時，茍安臟兮兮的鉆進(jìn)去洗了個澡，出來時，沙發(fā)上已經(jīng)放了干凈的衣服，是完全不挑身材的短襯衫和寬松的背帶褲。

    還有一雙酒店用的拖鞋。

    大概是不知道她的鞋號。

    茍安把頭發(fā)吹的半干就放下了吹風(fēng)機(jī)，拉開了休息室的門，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辦公桌后面已經(jīng)坐了人——

    賀津行戴著金絲邊眼鏡，正在用不知道哪國語言和電腦那邊的人視頻會議。

    沒抽煙。

    辦公室里沒有奇怪的煙味。

    聽見了這邊小小的動靜，男人余光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隨后把眼鏡摘了下來，揉了揉眉心。

    電腦那邊的人原本在喋喋不休，此時停頓了下用疑問的語氣說了什么，男人嗤笑一聲，卻不回答，掛斷了視頻，這才真的轉(zhuǎn)過頭來。

    休息室的門縫后探出半個腦袋，光潔的額頭，柔軟的長卷發(fā)因?yàn)檫€有點(diǎn)兒濕潤顯得異常黑亮。

    兩人一個對視，門后的杏狀雙眸烏黑濕潤。

    賀津行沖她招招手。

    便看見小姑娘踩著酒店一次性拖鞋，小鴨子似的“噔噔”往他這邊靠——

    她一靠近，他就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他放在浴室里常用的定制沙龍香洗浴用品，氣息如此熟悉。

    “餓？”

    茍安猶豫了下，點(diǎn)點(diǎn)頭。

    賀津行打電話給秘書處的人讓劉秘書跑腿買早餐時，有一種自己在辦公室養(yǎng)了一只小寵物的錯覺。

    等待早餐的空檔，茍安又借了個手機(jī)給家里去了個電話，面不改色地說在同學(xué)家里剛醒來，一會兒吃了早餐就回去。

    江愿并沒有懷疑很多，只是在電話里告訴茍安，她弟弟茍旬國慶假期已經(jīng)回到家了，中午會一起吃飯，問她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菜，好安排女仆阿德去買。

    茍安在電話里跟媽咪一頓裝腔作勢的撒嬌，以企圖讓她不要再問昨晚的事，又點(diǎn)了兩個想吃的海鮮，這才掛了電話。

    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日理萬機(jī)的賀先生這會兒壓根沒在工作，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打電話。

    “以后我有了女兒像你這樣，撒謊之后還要撒嬌，”他客觀的評價，“我能打斷她的腿?！?/br>
    “……”茍安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嚴(yán)肅，“還好我不是你的女兒?！?/br>
    賀津行：“……”

    兩人正進(jìn)行毫無營養(yǎng)的對話，此時劉秘書送了早餐上來，還帶來了一個新消息：賀然來公司了。

    賀津行下意識地看向茍安，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小姑娘蹲在旁邊正忙著打開早餐的蓋子，看到豬肝粥還“哇”了聲嘟囔，“沒放姜吧，我不吃那個”，對劉秘書提起的名字毫無反應(yīng)。

    反而是早餐比較重要。

    賀津行收回目光，“他來做什么？”

    “說是茍家的小兒子回家了，一起趁著假期約著想去賽道玩玩，問您能不能把沒收的機(jī)車鑰匙給他——”

    茍安的親弟弟茍旬今年十八了，但是他沒有駕照。

    男孩子都對機(jī)車有興趣的，所以茍旬能開車的地方只有專業(yè)賽道，那是唯一可以合法騎車又不用駕照的地方。

    但是家里一直覺得很危險，所以不太同意他去玩這個。

    茍安舀了一勺粥，也不知道是被燙了還是想起了“粥”相關(guān)不太愉快的事情，直皺眉，頭也不抬含糊道：“別給他?！?/br>
    賽道會有最全面的防護(hù)措施，相比起在那騎車，總比他們偷偷騎出去跑山好。

    賀津行轉(zhuǎn)身從茶幾旁邊的抽屜拿出了賀然的機(jī)車鑰匙。

    還沒來得及遞給劉秘書，手腕就被旁邊伸出來想搶鑰匙的爪子撓了一下——

    男人緊繃的皮膚上，一道紅痕出現(xiàn)。

    賀津行愣了愣，茍安也愣住了。

    劉秘書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幾秒后，賀津行垂眼望著眼前這個只到自己胸口、此時此刻渾身散發(fā)著和他身上一樣的氣味的小姑娘，眉毛耷拉下來，可憐兮兮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

    十分鐘后，賀然在倒數(shù)第二層會客室等待賀津行，今天跑到賀氏來，其實(shí)一方面確實(shí)是來拿自己的機(jī)車鑰匙，另一方面，還是想來試探一下關(guān)于昨天晚上賀津行說的“解除你和茍安的婚約”這件事是真是假。

    此時他還抱有僥幸心理，覺得賀津行說的不過是長輩的一時氣話。

    畢竟扔下了未婚妻帶著別的女人逃離危險什么的，好像確實(shí)是有點(diǎn)不像話，免不了晚點(diǎn)可能需要去茍家真誠道歉。

    賀然得到了他小叔的親自召見。

    但并沒有看見與之一同降臨的機(jī)車鑰匙。

    賀然沒有廢話問為什么，因?yàn)橘R津行扔給他一把法拉利的車鑰匙，贈言：“玩點(diǎn)鐵包rou的安全項(xiàng)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