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依舊安安靜靜閉著雙眸，從未睜開過眼?一次。

    謝瑜看到沈照寒?dāng)堉?手越鎖越緊，手背冒出了凸起的?青筋，好像要將晏晏永遠(yuǎn)禁錮在他的?懷中。這種想?法讓謝瑜心?中無端升起一股戾氣，可?他很快有將這種情緒壓制了下去，眼?皮掀起依舊是無力的?破碎，梨花帶雨的?絕美容顏卻?得不到牧晏任何?一點(diǎn)的?垂憐。

    “松開她，她會疼的??！?/br>
    宋成玉坐在輪椅上，手里端著瓷碗，碗中是黑漆漆的?藥，高?大的?侍衛(wèi)站在他身后慢慢推著木制的?輪椅。

    他將藥碗輕輕放在桌面，侍衛(wèi)自身后遞給他一把匕首。謝瑜眼?看著宋成玉神色平靜，對著刀刃迅速劃破手腕，殷紅的?鮮血很快滴落進(jìn)藥碗中。

    這時候，謝瑜在沈照寒眼?底發(fā)現(xiàn)了第二種情緒。

    這也是謝瑜最熟悉的?情緒。

    叫做嫉妒。

    “謝瑜，你可?以走了。”宋成玉低頭?將紗布慢慢裹緊手腕，他的?另一只?手腕上同樣纏著厚厚的?紗布，墨色的?頭?發(fā)披在肩處，臉色是rou見可?見的?慘白病態(tài)，讓謝瑜幾?乎以為他同樣染了疫病。

    謝瑜不舍地看著她，明明隔著很近的?距離，兩人之間卻?好像隔著天塹。

    他的?確是該走了。

    他完全沒有立場留下來。

    謝瑜擦掉眼?角的?淚水，沉默地起身，連君臣禮儀都忘了去行。

    可?沒有人在乎這些了。

    謝瑜走至門前?時，他回頭?想?再看她最后一眼?。

    他已決定這一眼?之后，便?徹底“殺死”自己，從此不再出現(xiàn)。

    可?他看到的?場景令他怔在了原地。

    沈照寒手中端著藥碗，飲了一口，隨后扣住晏晏的?后頸，他低下頭?，與懷中人的?唇齒相貼，慢慢地將口中的?藥渡給她。

    乍一看過去，好像兩人在忘情地親吻。

    宋成玉背對著他，謝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到他虛弱地咳嗽幾?聲:“白馬寺的?師父說她不愿意留下來，看來我們誰也留不住她。晏晏肯定沒有離開，上一次是你，這一次是我，下一次晏晏選中的?又該是誰？”

    ……

    謝瑜望著眼?前?傻乎乎盯著他的?姑娘，心?中不禁劃過一抹苦澀，還有悄悄掩藏起的?哀怨。

    看來這一次她選中的?人。

    是周予知。

    ＊

    十月秋。

    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的?早，明明傍晚地面像是灑了一層鹽，可?不過一個晚上推開門院子里就鋪了厚厚的?雪，不僅如此鵝毛般的?雪越下越烈，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陳晏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十月份下雪，但思及近日白馬寺有高?僧云游歸來宣講佛道，而周予知眼?看著就要去漠北駐守，她便?迫不及待前?去求個平安符，順手讓高?僧給她親手做的?香囊開個光。

    陳晏與小桃到了白馬寺山腳上，整座山染上了一層白霜，本就顛簸不堪的?石梯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上面鋪著厚厚的?雪。

    這種天氣連轎夫都不愿意上山的?，更別提會有什么香客。

    小桃已經(jīng)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讓她改日再來。

    可?陳晏堅定地?fù)u了搖頭?，仰起頭?看著連綿不絕的?石梯，聲音清冽又溫柔。

    “小桃子，來都來了，哪有回去的?道理，你要是不想?上山，那你就去一旁的?集市去轉(zhuǎn)轉(zhuǎn)?！?/br>
    小桃搖了搖頭?:“小姐，這大冬天路很滑的?，你一個人小桃不放心?你。”

    陳晏不可?置否笑了笑，提起裙角踏上了第一階石梯，風(fēng)卷來無數(shù)的?雪花，落在脖頸處涼冰冰的?，她踩著雪白的?棉靴，慢悠悠地一節(jié)一節(jié)的?往上爬。

    “小姐，你怎么對小將軍這么好？不僅如此還要跟著他去漠北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br>
    陳晏攬了攬身上的?披風(fēng)，即便?冒著風(fēng)雪身體隨著狂風(fēng)搖搖晃晃，但眼?眸里閃爍著的?是清亮的?光芒。

    “哪有什么受不受罪的?，我正好也挺想?去見識見識不一樣的?風(fēng)景。小桃子，他對我好，那我肯定是愿意對他好的?，你別看他表面兇得很，其?實(shí)私下里一點(diǎn)也不一樣?！?/br>
    小桃像是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姑娘，我當(dāng)然知道的?，前?幾?夜我守夜的?時候可?都聽到了，小將軍可?都被你欺負(fù)哭了?！?/br>
    陳晏嗔怪地看了一眼?小桃，但臉上也布滿了一層薄紅。

    走至半山腰的?時候，兩人都累得不行，扶著腰喘著粗氣，腳步也慢下來不少。

    “小姐，你快看前?面有個人！”小桃驚訝地指著前?面，表情怪異。

    陳晏不解地往前?看過去，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漫天的?風(fēng)雪中，有個男子背脊挺直，跪在石階之上，緩慢而堅定地重重叩首，隨即站起來朝前?一步，又跪了下去。

    即便?是隔著風(fēng)雪只?看見個背影，陳晏也覺得那男子氣質(zhì)不凡，定然不是普通人。

    陳晏重新抬起腳步，爬過層層石階，走到了那男子身邊。

    靜距離一看，那男子果真容貌不俗，尤其?是一頭?墨發(fā)披散開，芝蘭玉樹，恍惚間陳晏還以為見到了傳說中的?仙人。可?這仙人清俊的?面容慘白，膝蓋處的?白袍全部被鮮血染紅，他每跪一步，身體都在隱隱搖晃，似是隨時都會昏倒。

    陳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出于禮貌并沒有冒然詢問。

    她小心?翼翼，側(cè)身走過他身邊，防止阻礙到他。

    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清苦的?冰涼的?，帶著這冰天雪地的?一股寒氣直直竄進(jìn)了她的?心?里。

    這味道讓她有一絲惘然。

    好像在哪里聞到過。

    只?不過仙人并不看她，還在虔誠地叩拜，身體搖搖欲墜，看起來很是凄慘可?憐。

    陳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次兩人目光相碰，又瞬間錯開。

    陳晏搖了搖頭?，驅(qū)散這一點(diǎn)內(nèi)心?的?不適，提著裙角繼續(xù)往山上走去。

    第91章 小魚mama

    那場駭人的風(fēng)雪停了之后, 便是?難得的大晴天。

    牧晏和謝瑜倒也沒有多少單獨(dú)的相處時間。

    白日營帳里李大夫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著配藥，牧晏見此反倒不?好意思懶散地坐在一邊看著李大夫忙忙碌碌。

    她拉著謝瑜順手幫李大夫把采摘好?的草藥拿出去晾曬，不?過即便就是?晾曬草藥這點(diǎn)活竟然不知不覺做到了暮色四合。

    牧晏已經(jīng)是?餓得前胸貼后背，癱在躺椅上?起都起不?來?, 捂著自己的小腹難受得直哼哼。

    謝瑜羽睫輕顫, 心疼地問道?:“晏晏, 你怎么了？肚子痛嗎？”

    “沒事?, 我就是?太餓了?！蹦陵桃膊?知怎么的，最近這段時間食欲好?得離譜，動不?動就餓得要死?，讓她都快以為自己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來?的。

    軍營有規(guī)定的飯點(diǎn)才?會開飯，現(xiàn)在天沒有黒透, 還沒有到吃飯的時間。

    “你在這等等我，我去給你煮點(diǎn)吃的?！敝x瑜想了想說道?。

    營帳里面其實(shí)?就支了一口小鍋，支這口鍋的人本意是?討好?周予知, 畢竟像周予知這般錦繡堆里養(yǎng)出來?的公子再怎么著也不?可能吃大鍋飯，必然隨行會帶一堆能伺候人的侍從。只不?過周予知從來?到軍營起, 就是?跟著下屬一起吃的大鍋飯, 也并沒有帶什?么照顧人的侍從，這口鍋就一直閑置了下來?。

    謝瑜去廚房向廚娘要了點(diǎn)搟好?的面條，幾把青菜，還有一個雞蛋。

    他有著絕色的容顏，家世更是?不?比周予知差。自從隨著牧晏走進(jìn)了軍營，沒有周予知的警告，關(guān)于謝瑜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傳遍了每個角落, 即便絕大部分人沒見過謝瑜但也定然認(rèn)識他。

    謝氏唯一的嫡小姐。

    京城第一美人。

    周將軍偷偷喜歡好?多年的那個謝小姐。

    本來?謝瑜要的東西很簡單，但她這一趟小廚房從回來?, 提的竹籃里包攬了各種rou類蔬菜瓜果?。

    謝瑜長這么大，早已習(xí)慣了這副皮囊身份帶來?的優(yōu)待，對于廚娘的討好?倒也并沒有什?么感?觸。

    牧晏等了一會餓得都快眼冒金星，見到謝瑜拿那么多吃的，眼睛都要冒出了綠光，如果?身后有條尾巴只怕已經(jīng)高興地晃來?晃去。

    “這里有些水果?，你先吃些墊墊肚子?！敝x瑜覺得她這樣又可憐又好?笑，沒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fā)頂，心中?一片柔軟。

    牧晏在蘋果?和橘子中?猶豫了半晌，最后撿了個酸口的橘子。

    謝瑜則是?提著菜籃去鍋前生火煮飯。

    其實(shí)?謝瑜是?不?會做飯的，甚至連廚房都沒踏入過，從沒沾染過任何的油煙氣。

    從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自愿為誰洗手作羹湯，但沒想到這么快自己就找到了想共度一生的人，心甘情愿去做她的煮飯婆。

    謝瑜憑著記憶拿起打火石仔細(xì)端詳，擺弄了好?一會也沒把火給生起來?。

    他偷偷向外覷了一眼，看到牧晏還好?好?的躺在躺椅上?吃著橘子，這才?松了口氣。

    “謝幸川，你會不?會做飯？”謝瑜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與謝幸川雖然共用一個身體，但謝瑜是?在謝幸川十幾歲時才?出現(xiàn)的，兩人之間天生就是?不?平等的關(guān)系。

    謝瑜的記憶謝幸川都有，但謝幸川的記憶謝瑜只能窺探了他想給他看的那部分。很多時候，他并不?是?很了解謝幸川這個人究竟在想什?么。

    鍋中?的清水倒映著絕世的容顏，他的神?情慢慢陰郁起來?，語調(diào)也變得低啞:“廢物東西，你不?惜破壞規(guī)則，千里迢迢跑到北漠居然只是?為了給這女人做頓飯?！?/br>
    謝瑜只是?道?:“你若是?不?幫我就少說話，上?次你活該被晏晏揍斷肋骨?！?/br>
    謝幸川透過水面冷冰冰地睨著謝瑜鬢邊的芙蓉，神?情陰鷙:“你便不?怕我下毒毒死?你的晏晏。”

    謝瑜伸手輕觸那朵嬌艷的芙蓉，甜蜜的笑容像是?淬了毒:“你若是?再敢傷她，我這條爛命便是?不?要了也是?行的。”

    謝幸川冷嗤一聲，到底將打火石輕輕一摩擦，瞬間擦出了火光，輕輕松松點(diǎn)燃了柴火。

    謝瑜連忙又添了一些柴火，灼熱的火燎著柴火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他的側(cè)臉沾染了一些黑色的煙塵，可這些都是?什?么事?了，等到水咕嚕咕嚕冒出泡的時候。

    謝幸川冷冷地提醒讓他將搟好?的面條丟進(jìn)去。

    謝瑜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面條放入沸水中?，可還是?一個不?小心燙到了手，痛得他眼眶里冒出了晶瑩的淚光。

    隨后煮菜放雞蛋調(diào)料反倒有條不?紊起來?，他拿筷子將面條撈起來?，又盛了一些湯，端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過來?吃飯?！彼浔貑镜?，像喚一條小狗。

    牧晏聞著香味就進(jìn)來?了，看到桌面上?熱乎乎的面條，幾乎要感?動的眼淚汪汪。

    天知道?，這段時間風(fēng)餐露宿，天天不?是?窩窩頭就咸菜，就是?馕餅就白水，她都好?久沒吃口熱乎的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