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立即想起自己帶的那一口袋東西：“正好我?guī)Я艘恍﹦傉墓瞎?，都是最新鮮的，要是哥兒愿意吃就吃一兩口，也算是我的心意盡到了?！?/br>
    說著就去解開袋子，屋子里的人幫著搬起來，里面有不少的青棗，凡是在屋子里面的劉姥姥一人分給了人家一把。這時(shí)候老太太屋子里的琥珀進(jìn)來了，看到一個(gè)老婦在分果子，就說：“哎呀我來的正巧，見了面也該有我的吧?！?/br>
    劉姥姥看見又進(jìn)來一個(gè)人，笑呵呵地從口袋里又抓了一把青棗塞給了琥珀，就說：“一點(diǎn)兒不值錢的東西，勝在新鮮，姑娘要是愿意吃，就吃一兩個(gè)?！?/br>
    琥珀蹲下謝了劉姥姥，問到：“您是城外的親戚劉姥姥吧。剛才他們報(bào)到老太太跟前，我們奶奶走不開。我們老太太說好久沒老親戚登門了，讓我請您過去奉茶?！?/br>
    劉姥姥趕快搖了搖頭：“不去了，不去了。眼看就下午了，我們要趕快走，就怕出不了城，到時(shí)候晚上無處可去那才是打了饑荒了。好姑娘，您跟老太太說一聲，就說這次不去拜見老壽星了，等我們下次來早了一準(zhǔn)兒去給老太太請安。”

    平兒立即拉著她：“不礙事，今兒走不了在我們家住下?！?/br>
    正說著王熙鳳回來了，她還沒進(jìn)門就笑著問：“姥姥走了嗎？”

    門口的媳婦打起簾子，王熙鳳滿面春風(fēng)的進(jìn)來，看到劉姥姥，上前拉著手：“姥姥來了，快請坐，請坐。好些日子不見了，您看著還硬朗?！?/br>
    說著推著劉姥姥坐回去，看到板兒就說：“呦，板兒長高了很多?！?/br>
    劉姥姥笑著說：“就是光長個(gè)子不長心眼?！?/br>
    王熙鳳用手帕捂著嘴哈哈笑起來，笑的時(shí)候看了一眼平兒，平兒搖搖頭。

    王熙鳳就心里吶罕，這真不是來打秋風(fēng)的？

    王熙鳳這個(gè)時(shí)候看到地上口袋里的瓜果蔬菜，就說：“難為姥姥這么遠(yuǎn)給我們捎帶來，這些日子正想吃點(diǎn)兒順口的呢，沒想到心里面剛想，姥姥就送來了，可見咱們是有緣分的，平兒趕快帶到廚房，咱們今天晚上就吃這個(gè)了?！?/br>
    平兒讓屋子里的媳婦抬出去，又拉著琥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王熙鳳豐兒劉姥姥和板兒。

    王熙鳳收斂了笑容：“姥姥最近可好，我聽說城外夏天缺水缺的嚴(yán)重，很多地方都干旱了，姥姥村子里怎么樣？”

    “還好，前幾年朝廷里讓小賈大人，對了，這小賈大人還是你們家的是吧？讓小賈大人帶人疏通河道，地里面能澆地，就是人吃的水少了些，也不礙事，往年一個(gè)夏天澆地三四遍，今年只澆了兩遍，中間下了兩場雨，秋里就是大豐收。

    他們都說旱了是因?yàn)榇蠛永锩鏇]水了，大河里面的水都往地里面引了，河底都露出來了，因?yàn)檫@個(gè)才說今年要大旱?！?/br>
    “地里面是有收成的？”

    “有，沒有收成哪里有這樣新鮮的瓜果孝敬姑奶奶。”

    王熙鳳笑起來，要是因?yàn)榇蠛禌]吃的上門，估計(jì)就是打秋風(fēng)，有吃的或許就是其他的意思了。

    劉姥姥這個(gè)時(shí)候站起來：“我來這兒是為了見姑奶奶，春上的時(shí)候，王家的事兒我也聽說了，我們這些窮親戚，羞手羞腳的不敢登門，這幾年才沒來，怕姑奶奶看見我們嫌棄。我聽說了王家的事兒，又聽說姑奶奶產(chǎn)子艱難，我一直惦記著來，一直想著卻走不開，如今見姑奶奶好好的，我也放心了。時(shí)間不早了，這該走了，怕晚了出不了城去?！?/br>
    王熙鳳心里感動(dòng)，臉上笑容立即真誠了不少，上前拉著劉姥姥的手：“姥姥既然來走親戚，怎么見了面就走，也該留下來吃頓飯才是。我們家老太太也聽說了姥姥來，讓我請你過去呢?！?/br>
    “不去了不去了，我羞手羞腳的……”

    “您放心，我們家老太太最慈和了。見了老太太，有您的好處。”

    說著拉著劉姥姥出們，豐兒上前把板兒抱下來，這時(shí)候劉姥姥已經(jīng)被拉到院子里了。

    劉姥姥被拉到老太太的屋子里，一眼看去，屋子里每個(gè)人的頭上都閃耀著寶光，聞著這里的香味，踩著松軟的地毯，就覺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云上。

    這里一屋子的貴婦，都齊聚在老太太跟前。

    劉姥姥被王熙鳳拉著轉(zhuǎn)過大插屏就對著正中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跪下去，立即說：“請老壽星安。”

    老太太立即說：“鳳丫頭快攙起來。”

    李紈和王熙鳳立即攙扶起劉姥姥，有丫鬟送凳子過來請劉姥姥坐下。

    老太太笑容滿面，說：“我老了，糊涂了，就怕和老親戚們說話失了禮數(shù)讓人笑話，也沒請過老親戚登門，今日老親家既然來了，就先住幾日?！?/br>
    劉姥姥立即站起來：“不妥不妥……”

    老太太就說：“沒事兒，你帶著小孫兒在我們家這幾日別擔(dān)心家里，我派人跟家里說一聲?！?/br>
    劉姥姥看事情成這樣了，就笑著坐下：“我厚著臉皮領(lǐng)老太太的好意了。”

    老太太笑著說：“盡管住著，老親家住著我就高興。外面都說我們家眼睛長在頭上，這是誤會(huì)了，我們也想和親戚來往，只是擔(dān)心親戚不來?！鞭D(zhuǎn)頭看看周圍，問丫鬟：“萱姐兒呢，讓她來帶著弟弟玩兒?！?/br>
    老太太剛說完，屏風(fēng)后面轉(zhuǎn)出個(gè)半大丫頭，長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路路過眾人，來到劉姥姥跟前福身一禮，來牽板兒的手，“走啊板兒弟弟，我?guī)愠渣c(diǎn)心去?！?/br>
    板兒起初羞澀，躲在劉姥姥身后，劉姥姥就說：“跟著姐兒玩去吧?！?/br>
    蘑菇又去牽手，小孩子羞的抬不起頭來，跟著出去玩兒了。

    劉姥姥就夸蘑菇：“老太太，我看著這姐兒好福氣呢，長了一副有福的相貌。特別是那眉眼，眉毛長且濃，是長壽富貴之相，眉毛末端挑起又平順，脾氣耿直沒大坎坷，這輩子沒多少作難的事兒。我看她眼睛又大又圓，眼白少，也是富貴福祿的相貌?！?/br>
    大家知道這是村里老婦奉承之語，然而邢夫人很開心，只要夸她孫女，比夸她還讓她高興：“沒想到劉姥姥還會(huì)看相?！?/br>
    劉姥姥就笑著說：“我們那里有家尼姑庵，庵里的老尼姑有些本事，和她們聊天就學(xué)了一些?！?/br>
    然后說著村里的志怪故事，把一屋子的太太奶奶們哄的一愣一愣的。

    晚上一群人陪著老太太吃了飯，王熙鳳帶著劉姥姥下去安排住宿。薛姨媽就笑著說：“還是老太太憐老惜貧，讓她也見到了真佛。我瞧著老太太同這位老人家說的高興，過幾日打發(fā)她家去，只怕還有賞賜?！?/br>
    老太太是人精，只是微微一笑。留下劉姥姥的目的很多，但是最直接最根本的一條，就是老太太想給王熙鳳撐場面。

    王夫人看看薛姨媽，再看看老太太，心里又是另外一種心情。

    等了一會(huì)王熙鳳回來，老太太問：“安置下了？”

    “安置好了。明日老太太有什么安排，我讓他們提前準(zhǔn)備?！?/br>
    老太太說：“在園子里找個(gè)開闊的地方，我想著請劉姥姥一起坐一坐，園子里的花開的好，看著心情也好，我們倆個(gè)老婆子一起說說話?！?/br>
    薛姨媽就說：“想來他們村里人家見不到園子里這樣好的景致，去年建造的園子，貴府的也是拔尖的，不如到時(shí)候帶著劉姥姥一起看一看。也讓她回去和左鄰右舍有的說，怎么也是來城里找了一回親戚，是不是鳳丫頭？”

    王熙鳳看著老太太的臉色，就說：“也是這個(gè)理兒。”

    老太太無可無不可。

    打了一會(huì)牌，老太太就想休息，跟大家說：“散了吧?！?/br>
    邢夫人帶著云芳李紈去給老太太鋪床疊被，王夫人和王熙鳳在一邊幫忙。

    等收拾好了，大家散了。

    李紈要回園子里，邢夫人和云芳要從園子里走回東院，三個(gè)人一路從后門出去了。王夫人和薛姨媽王熙鳳從前門離開，薛姨媽的路遠(yuǎn)，稍微客氣了兩句就直接走了。

    王夫人和王熙鳳共走了一段路，就說：“今日劉姥姥我看著也太諂媚了些。畢竟是王家的親戚，看著人心里酸楚，這樣吧，你下次跟她說明白，再別來了。回頭我給她一百兩銀子，也不要讓她各處求親告友，年紀(jì)一把了，實(shí)在是讓人看著不落忍?！?/br>
    王熙鳳應(yīng)了一聲。

    王熙鳳剛回到院子里，賈璉已經(jīng)回來了，抱著兒子正在逗，看人回來，就問：“今兒來客了？”

    “嗯，劉姥姥，以前王家連宗的人家，本沒有什么血緣，好在她惦記我，自從我娘家出事兒，哪里還有人來看我?！?/br>
    賈璉抬頭看了一下王熙鳳，待要說話，就聽見院子里玻璃的聲音，沒一會(huì)豐兒進(jìn)來：“奶奶，老太太叫您呢。”

    王熙鳳趕快收拾了一下去老太太的院子里了。

    老太太沒睡，坐在床上，看王熙鳳進(jìn)來，就指了指床邊：“坐，我心里有事兒，睡不著。”

    “有什么事兒？”

    “你有沒感覺到薛家這些日子尾巴翹起來了？”

    “?。俊?/br>
    “薛姨媽……太得意了些。什么事兒讓他們這么得意？”

    王熙鳳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姨媽賺錢了，所以春風(fēng)得意起來，在老太太跟前忘形了。

    老太太說：“……劉姥姥一個(gè)村婦，沒見過大場面，但是咱們家的園子如何富貴逼人也沒必要在她面前顯擺，人家說夏蟲不可語冰，劉姥姥到了眼下這一把年紀(jì)了，往后很難和這些豪門大戶有牽扯，沒必要向人家抖落這份富貴。

    再說了，有富貴何必向他們這些百姓炫耀？簡直是媚眼拋給瞎子瞧。就是暴發(fā)新榮之家也做不出這種事兒來?！?/br>
    王熙鳳立即說：“估計(jì)可能……是他們和夏家的婚事有進(jìn)展了，眼看能吃下夏家的產(chǎn)業(yè)，我想著忍不住得意起來了……”

    老太太也只能接受這個(gè)說法，她沒其他的消息來源。

    就很嫌棄薛家：“看看這上不得臺面的作法……我沒說娶妻必須娶那些高門大戶家的姑娘。你看看東府，娶媳婦門第不高，可見咱們家不是那種非要和大戶人家結(jié)親的門戶。我卻看不上薛家母女的做派，沒臉沒皮也就算了，這種看人下菜的事兒令人不齒。我要是活著，斷斷不肯讓薛家女進(jìn)咱們家的門?！?/br>
    說完躺回去，跟王熙鳳說：“別跟薛家來往頻繁，正經(jīng)富足的人家不在乎外物?！?/br>
    王熙鳳應(yīng)了一聲：“是！”

    第288章 斑駁景 二

    第一天一早，劉姥姥就跟著王熙鳳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老太太就熱情地請劉姥姥坐下一起吃飯。

    在吃飯的時(shí)候，老太太就說：“我們家有幾個(gè)小戲子，待會(huì)兒咱們進(jìn)園子里找個(gè)有陰涼的地方，讓她們給咱們唱一段兒。”

    劉姥姥捧著碗，高興地說：“我們那里也只有過廟會(huì)過年的時(shí)候才能看人家唱大戲，沒想到貴府倒是能天天聽見?！?/br>
    老太太就覺得和這樣的鄉(xiāng)野村婦說話不用動(dòng)腦子，非常高興。就問劉姥姥平時(shí)看一些什么戲？

    劉姥姥說的都是一些《白蛇傳》《孟姜女哭長城》《包大人夜斷陰案》《漢皇夜斬白蛇》《貍貓換太子》《十八路反王》……

    說完這一些就跟老太太說，其實(shí)看什么不要緊，有熱鬧瞧就行。

    在鄉(xiāng)下一般都是那些有名望的人家才會(huì)請戲班子。再有就是很多村子湊一起出錢請個(gè)戲班子來，這純屬于跟人家一塊兒出錢看熱鬧，看什么不要緊，參與了就好。

    劉姥姥說的這幾出戲老太太沒聽過。老太太是場面人，聽的都是那些文雅的戲。里面沒什么家國情懷，只有一些情情愛愛。

    除了大部分情情愛愛的戲曲之外，就是一些富貴人家的富麗生活。講究意境，講究曲調(diào)，更講究唱詞……和外邊村里街頭那種唱詞鏗鏘有力樂器鑼鼓喧天的大戲相比，自有一股子文人雅士才喜歡的風(fēng)格。

    老太太就拉著劉姥姥的手十分客氣地說：“我們這里的跟你們那里的不一樣。我聽說你們那里都是男女同臺，有些唱老生小生的都是些爺們兒，聽著很有氣勢。這樣的大戲我以前聽我們家老公爺說過，說是看完之后只覺得酣暢淋漓很是痛快。我們這里的都是一些女孩子，嗓門兒雖然亮堂，但是高調(diào)上不去，比起你們看的那些社戲還是差了點(diǎn)兒樣子。不過聊勝于無，等會(huì)兒你跟我一塊兒去看看?！?/br>
    劉姥姥來這里自然是為了哄老太太高興。老太太既然這么說了，自然是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一會(huì)兒大家吃完飯，東西收拾了下去，老太太就穿著家常衣服，手里面搖著一柄團(tuán)扇，閑適的問旁邊站著的王熙鳳：“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在女道士的丹房后面，哪里有一帶的清堂茅舍。處在傍山臨水的河灘之上，一帶幾間茅檐土壁，槿籬竹牖，推窗便可垂釣，四面都是蘆葦掩覆。是一處非常安靜的地方，不遠(yuǎn)處有一條石子路，讓那些女孩兒在石子路上開嗓子唱曲兒，到時(shí)候只聽曲兒不見人，聽起來別有一番韻味?！?/br>
    這種觀賞體驗(yàn)很照顧老太太的品味，老太太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覺得王熙鳳安排的特別好，于是微笑著說：“這樣就很好，只是我和老親家年紀(jì)大了，走不得路，你讓人去找兩條船來，你們想走路也行，想坐船也行，我們兩個(gè)是要坐船過去的?！?/br>
    王熙鳳各處表現(xiàn)得面面俱到，絕不會(huì)在這上面出差錯(cuò)，于是笑著說：“我早就算定了老太太有這樣的打算，如今天氣也熱，在水上反而涼快一點(diǎn)兒，早讓人找了幾條船，又把那些船娘找來，這會(huì)兒就等著您差遣呢?！?/br>
    老太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拉著劉姥姥的手說：“老親家，咱們就去吧。”

    一群人圍繞著她們兩個(gè)出門去了，大太太和一太太薛姨媽也跟著出去，隨后就是三個(gè)孫媳婦兒，最后才是一群姑娘們。

    一群人到了大觀園，繞過了開門就能見到的那一片石障，來到了沁芳溪邊上。早就有船娘撐著船在這里等著，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先扶的老太太和劉姥姥上了船。這個(gè)時(shí)候桂哥兒跑出來對著板兒的后背拍了一下。

    “別上船了，你跟我們來，我們帶著你走過去?！?/br>
    板兒已經(jīng)沒有了昨天的羞澀。聽了這話便不跟劉姥姥打招呼，隨著桂哥兒蘭兒一塊兒竄了出去。

    妞妞也想跟著跑，被蘑菇一把扯著要讓她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