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春腰 第101節(jié)
可他看見她蒼白的臉,這種狠話到了嘴邊,居然再也說不出口。 他舍不得。 從前他以為她利益所圖皆是自身,毫不考慮他人之苦,可到今日,當她毫不猶豫地從城墻上倒下,他忽然發(fā)現他錯了。 這一切都是她的計謀,是嗎? 她歸附太子,就是為了親手殺了太子。 他卻誤會了她。 她看起來藏了這樣多的心事和真相。 她在背叛他,做出那些事情的時候,是不是內心也糾結痛苦至此? …… 他們之間太過坎坷,總有小人作祟。 可縱然有那么多的歹人阻擋前路,他也不怕,神擋殺神,他有堅定的信念,一定能滅了對方。 俗話不是說,好事多磨嗎? 他們之間的磨難已經夠多了,從今往后再也不需要任何磋磨。他會好好待她,即便他死,也會護她周全。 奚無晝將她抱緊,似想要用力,卻怕牽扯到她的傷口,便只松松抱著她,“我?guī)闳タ创蠓颍铀懒?,你的心事可以放下了,秦雙翎,不要死……” 素來邏輯清晰到恐怖的人,竟也開始語序顛倒。 這一生到今日為止,他第一次用這樣卑微的語氣,哀求一個人。 不要死。 秦如眉輕輕扯了個笑,“江聽音呢?”她還被綁著呢。 奚無晝立刻道:“只要你不喜歡她,一句話,我馬上殺了她。” 秦雙翎一愣,無奈道:“你這人……真是瘋子……” 她又痛得嘔出一口血,蜷縮起身體。 “別動了,我?guī)闳フ业异`,你會沒事的!秦雙翎,你會沒事的?!?/br> 她在他懷里閉上眼睛,渾身的劇痛,讓她根本說不出話。 憑著劇痛時的本能,和身體大量失血的眩暈,她開始渾身發(fā)冷,身體自發(fā)往他懷里瑟縮,貼上他的身體,想要尋找暖源。 奚無晝驚喜之余,裂心的痛苦也彌漫而出,將他徹底籠罩。 他正要抱起她,下一刻,卻聽見她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著,越來越輕。風輕輕一吹,便徹底消散。 她的手隔著衣裳,撫上他的心口,觸及一瞬,卻如同落葉一般緩慢跌落下來。 “阿晝,以后照顧好自己?!?/br> 她知道,他這一生過得太苦,太難。 前半輩子的坎坷和不幸,沒辦法抹去。 那就等后半輩子吧。 太子死了,那么唯一一個橫在他面前的阻礙也就消失了。從今以后,無人能擋他的路。 他失去的一切都會重新獲得,甚至,還要比從前更甚。 他會登上帝位。 他手段強橫,沉穩(wěn),又不失鋒芒,能橫刀向jian佞,也能匡扶黎民百姓,他一定能是一個很好的皇帝。 他要好好活下去,活成一個俊俏的皇帝老頭子。 如果可以,再替她養(yǎng)一只貓,等一個有太陽的下午,他就躺在搖椅上,抱著貓,一邊曬太陽,一邊睡覺。 只不過,沒有她了而已。 她太累了。 這一路走來,她經歷得太多,個中滋味,太苦太苦。 她沒力氣了,這條路好長,好長,望不見盡頭,她真的走不動了。 她做了好多次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天門縣那條河,對岸,娘牽著槐米站在那兒,站在融融的天光下,美麗的面龐上是溫柔的笑意,等著她回來。 她想回家了。 ……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聽見了奚無晝的聲音。 他似乎在叫她的名字,一聲重過一聲,攜著滔天的驚怒,握著她肩膀的手幾乎要將她捏碎。 再然后,似乎兩軍交戰(zhàn),兵荒馬亂。 而她置身其間,被人如呵護珍寶般抱了起來。 男人抱著她,穿過交戰(zhàn)的士兵,走向人群之后。 最后,她的世界徹底失去光亮。 原來死亡并不是這樣可怕,除了隱約的恐懼,她心中竟只剩下釋然。 于是,她徹底放松自己沉沉睡去。 只不過,隱約好像聽見天邊傳來一句熟悉的低喃,帶著驚慌,不知是誰在說話。 “喂,你醒醒,醒醒……你不要死啊……” 第56章 “喂, 你醒醒,醒醒……你不要死啊……” 劇痛裹挾著身體。 渾沌中,耳邊飄來女子微怯柔軟的聲音, 他皺了下眉,慢慢睜開眼睛。 天光融融,躍入眼中。 他看清了自己的情況。 此刻他正躺在溪岸上,旁邊是涓涓的水流, 少女臉上皆是害怕之色,跪坐在他旁邊, 緊張地看著他。 方才拼命搖動他身體的,應當就是她了。 他疼痛入心肺,喘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少女已然彎眸笑開,看著他道:“太好了, 你沒死?!?/br> 說著,少女想起什么, 連忙低頭, 從懷中掏出一個絹布包裹,仔細打開。 絹布里面是被磨碎了的草藥,被細心保存著, 只不過被壓得皺巴巴爛糟糟的。 見她就要把這東西往他身上抹,他眉眼一厲,啞聲道:“這是什么?” 少女嚇了一跳, 忙安撫道:“你你……你別害怕, 我不是要害你。你受傷了,我摘筍下山的時候, 看到你昏迷在這兒,就把我摘的草藥磨碎了給你用了。” 她說到這兒,看了眼手上的布包,猶豫道:“這草藥可稀罕了……平時都舍不得用的,方才我見你沒多少氣息,所以只試著給你用了一點?!?/br> 他的視線下移,看見她手上緋花手絹包著的草藥。 又見她舍不得的神色,譏笑一聲。 還以為是什么稀世寶藥,原來不過是山郊野外再尋常不過的纈草,除卻那一點鎮(zhèn)痛效果,再無其他,又不是什么珍貴東西,有什么稀罕。 真是好笑至極。 她是以為他死了,用多了藥浪費,所以方才只舍得給他用一點,現在看他醒了,才拿出剩下的草藥?可笑。 再次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穿著的是簡單的麻布素衣,背著竹筐,一看便知是山野的貧家女。 “滾開?!彼鋯≈さ溃拔也恍枰愕氖┥??!?/br> “喂,你這人怎么這樣啊……”少女微微惱了,見他強撐起身體,忙又去扶他,“你別動,再動傷口又要裂開了?!?/br> 他坐起身,沉沉喘息一聲,呼吸濁重。 劇烈痛楚傳來,胸口血痕斑駁,想必是傷口裂開出血了。 他咬緊牙關,眉額沁出豆大汗珠。 少女見他如此,著急道:“你別動了,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聽話啊,我都跟你說了不能動……” 他傷勢甚重,力道不足平日十分之一,才強撐著勉強站起身體,居然又被少女拉了下來。 再次狼狽地跌坐在地,他心中怒意終于爆發(fā),看向少女,眼中狠厲愈發(fā)濃烈。 “信不信我……” 殺了你。 即將出口的話,驀然停住。 少女絲毫沒理會他。 她眉心緊蹙,一心替他治傷,打開布包,小心卻快速地扒開了他的衣襟,將磨碎的草藥敷在他的傷口處。 他盯著她專注的臉,強忍著痛苦,汗珠滴落在她手上。 少女感受到手上的濡濕,愣了下,抬眼看他一眼,動作輕了些,“是、是我太重了嗎,那我輕點……” 說著她便再度低下頭,仔細處理他胸前的傷口。 替他上完藥,她終于舒了口氣,也和他一樣出了一頭的汗。 想到什么,少女又轉頭看了眼飄落在旁邊地上已然空了的手絹,上面只剩下草藥碎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藥用完了。 她悄無聲息抿唇,眼中不舍一掠而過。 他捕捉到她的心疼,冷笑一聲,在她撿起那條手絹之前,劈手奪過手絹,動作干脆地往旁邊一揚。 繡著精致蓮花的緋色手絹,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就這般輕飄飄落進了溪水中。 不過一瞬,已然被涓涓不息的溪流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