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妃撫著承玉的后腦勺，卻不回答，只溫柔道：“阿玉吃飯。”

    平妲明白了，看了秦如眉一眼，也自發(fā)選擇緘默。

    秦如眉跟著小太監(jiān)離開了。他們穿過綠樹成蔭的宮道，走過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彎彎繞繞，路途曲折。終于來到一處偏僻的、守衛(wèi)森嚴(yán)的環(huán)形宮殿。

    這座宮殿散發(fā)著死氣沉沉的肅殺之氣。

    秦如眉有些害怕，卻終究跟著小太監(jiān)進(jìn)去了。

    里頭昏暗，好在走了一段路，終于有一束天光從天井照射進(jìn)來，照亮了一部分地方。

    陰影里，侍衛(wèi)持著刀械冷冰冰站著。正中央，一個男人身著漆金衣袍，頭戴玉冠，側(cè)身而立。

    秦如眉展露笑顏，飛快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道：“夫君?！?/br>
    奚無晝看了她半晌，問道：“在這里怕不怕？”

    秦如眉往四周看了看，只覺得此處極為陰森。這里的冷和外面落雪的凜冽不一樣，這里的冷，是從每一道冰冷的石頭縫隙里透出來的，潮濕，寒涼，直往骨頭里面鉆。

    “我怕，”秦如眉老實道，但很快又望向他，“但是你在，我就不怕了?！?/br>
    她說得誠懇，眼眸瑩亮，像認(rèn)真的小鹿。

    奚無晝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里面走。

    原來這下面是一座地牢，昏暗不見天光。

    審訊室和關(guān)押的地方就在同一處。

    秦如眉走到里面，見地牢黑暗中依稀有一道身影，害怕地往后躲了躲，“那是什么？”

    奚無晝淡淡叫了一聲：“奚承光?！?/br>
    他低沉的話語在地牢中響起，如回音般，一聲聲回蕩開。牢獄里的枯草之上，那道臥著的身影，聞言動了動，艱難地抬起頭。

    秦如眉這才看見那個人的模樣。

    他有一副和奚無晝幾分相似的面孔，此刻卻極為狼狽，囚服上血跡斑駁，手腳似乎都被折斷了，拷在鐵鏈鐵環(huán)里，稍微一動，刺穿琵琶骨的鐵釘就會扯動撕裂的皮rou。

    奚承光似乎已經(jīng)看不大清，努力辨認(rèn)片刻，看見了秦如眉。

    他嘶啞的聲音冷漠，“你居然還沒死?！?/br>
    秦如眉蹙眉看著他，眼中幾分陌生。

    奚承光破風(fēng)箱似的喉嚨發(fā)出幾聲笑，“秦如眉，你真是好樣的……孤英明一世，居然敗在你的手上……”

    那日城樓之上，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重傷。

    他曾經(jīng)猜測過秦如眉是假意歸附他，實則別有目的。

    所以，他一直防范著，只要她在，他身邊的守衛(wèi)就不會遣散。

    他的猜測應(yīng)驗了。

    秦如眉真的是來刺殺他的。

    但他從來沒想過，她的方式如此極端，不過確實得承認(rèn)，她的方法很厲害。

    她用自己為餌，換他的性命。

    那時她投入他的懷中，有她的身體在前面擋著，他自然失去了防備心。

    她很聰明。

    也非?！珊薨　?/br>
    奚承光趴在地上，不甘化為了烈焰，幾乎將他灼燒殆盡。

    “奚無晝！你贏了又如何，你不過是靠著一個女人才贏的！你個懦夫！”奚承光嘶吼道。

    男人似乎懶得聽。

    只抬手摸了摸秦如眉的臉，低聲道：“你要怎么處置他？”

    秦如眉歪著頭，目光疑惑，“我？”

    奚無晝回視著她。

    他在微笑，笑中卻是千帆過盡后的淡然，“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br>
    秦如眉努力思考了下，拉住他的衣袖，“夫君，是他害了你嗎？”

    她問的是他，卻不是她自己。

    奚無晝動作頓了頓，注視著她的眼眸深沉，“嗯。還有你，和天門縣的百姓?！?/br>
    秦如眉移開頭道：“那就交給你處置吧?！?/br>
    她的聲音很輕。

    奚無晝問：“你不想自己動手嗎？”

    “我、我害怕，”秦如眉臉頰搭在他的肩膀邊，垂著腦袋小聲道，“反正壞人都已經(jīng)伏法了，誰來都是一樣的?！?/br>
    她避開了視線，像是不想再看見那道身影，應(yīng)是真的怕了。

    奚無晝不再多說，帶著她離開，走出地牢。

    外面雖冷，空氣卻是寒意滌蕩后的清新。紅墻綠瓦，雕梁畫棟，這是大酈的皇宮，天底下頂頂權(quán)威的地方。

    他們從黑暗中走出來了。

    第86章

    琉璃瓦倒映著天光, 宮殿屋脊，鴟吻屹立。

    宮道上遇見的宮女太監(jiān)，看見奚無晝, 紛紛低頭行禮，從地牢中出來這一路，無人敢攔路。

    秦如眉走到一株花樹下，忽然停下腳步, 仰頭望著頭頂落了雪的花枝。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看了很久。

    她低下頭時, 眉眼一抹黯然，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身投入了奚無晝的懷抱，把腦袋埋在他懷里。

    奚無晝低聲道：“怎么了？”

    “夫君，我感覺心里很空，好像丟了什么東西?！?/br>
    奚無晝注視著她，不語。

    秦如眉發(fā)了會兒呆, 又道：“夫君，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呀？”

    奚無晝道：“如果你愿意,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br>
    秦如眉卻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要?！?/br>
    她補(bǔ)充了一句，“我不喜歡這里。”

    奚無晝動作一頓，“為什么？”

    秦如眉仰頭注視著他, “因為我在這里待著不開心，夫君，你是不是也不開心？”

    她問得認(rèn)真, 聲音嬌氣又惹人憐惜, 滿心滿眼的都是他。

    奚無晝沒有說話，但注視著她的眼神微微深了。

    他就這樣看了她很久。

    秦如眉轉(zhuǎn)開了頭, 望著四周高高的宮墻，蹙眉嘀咕道：“這里什么都種不了，除了墻還是墻，我不喜歡這里……”

    她喜歡能看見山、看見水的地方，在那種地方，她才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種菜、養(yǎng)花、做茶爐、堆籬笆。

    此刻，不知想起什么，秦如眉的瞳孔中忽然流露出茫然。

    她摸上心口的位置，片刻，轉(zhuǎn)身看他，“夫君，我是不是有什么東西丟掉了？”

    奚無晝只道：“我?guī)湍阏??！?/br>
    秦如眉乖乖點頭。

    奚無晝讓禾谷帶她回去休息。

    目送著那幾道身影遠(yuǎn)去，奚無晝卻站在鵝卵石宮道上，久久未離開。

    另一側(cè)宮道走出兩道身影。

    祁王帶著聞宗走到奚無晝身邊，注視著秦如眉離開的方向，“七哥，讓七嫂回天門縣，應(yīng)當(dāng)才是讓她修養(yǎng)的最好辦法?！?/br>
    奚無晝淡道：“我知道?！?/br>
    祁王摸不透男人心中在想什么，想起什么，換了一副商量的口吻道：“七哥，聽音一直想見你，她被關(guān)押很久了，皇后娘娘來說過幾次情，只是都被我推回去了?！?/br>
    奚無晝看了他一眼，祁王神情略有些尷尬，“我不是特地來為聽音說情，但……七哥，我們幾個好歹也認(rèn)識了那么多年……”

    奚無晝淡聲道：“從她決定投靠奚承光的那一刻，她在我這里就已經(jīng)死了?！?/br>
    祁王僵住，“七哥，可聽音說她是假意……”

    “假意什么？”

    奚無晝微笑著，卻看得人心中發(fā)寒，“為了要試探我，所以假意投靠奚承光嗎？我說過我對她無意，她再試探又有何意義？”

    祁王聽完，徹底緘默說不出話來，半晌，求情道：“七哥，她只想見你一面，為了見你，她已經(jīng)不吃不喝兩日了。”

    皇宮一處別苑中，門外看守的侍衛(wèi)將門推開。

    水亭中間跪坐著一個女子，單薄纖細(xì)，臉上毫無表情。

    江聽音聽見來人的動靜，轉(zhuǎn)頭看去，怔了很久，“阿晝……”

    她爬起來，朝他走了幾步，想說什么，卻還是沒說出口。

    祁王皺眉，移開了頭。

    江聽音的眼眶紅了，“阿晝，我錯了……是我不該，我……”

    她的話被奚無晝冷漠地打斷。

    “好在如今她沒事，我不會殺你。你從前救過我，雖然是受皇后指使，但這是事實，我不會恩將仇報?！?/br>
    江聽音聽到這里，心中喜悅才剛剛升起，卻很快如一盆冷水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