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十八望著他的眼睛，看起來頗有幾分誠懇地道：“沒別的事兒，我就想問你個問題?！闭f著，他兩只手都撐在棋桌上，上身前傾，仿佛要隔著棋盤觸碰到對面的姜清元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諒我？”

    金十八只知道像現(xiàn)在這樣兩人一直都不見面下去不是辦法。

    有錯就改，有問題就解決。

    他性格不像姜清元那樣安靜內(nèi)斂，擅長忍耐。傷口一直捂著藏著只會越來越潰爛嚴(yán)重，越來越不能見光。他只有知道解決辦法了，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

    要是真的放任姜清元這樣一直躲下去，他才是真的沒希望了。

    所以就算姜清元生他的氣也好，他不得不這樣做，像這樣逼著他和自己面對面，告訴他怎么做才能原諒他。

    他到底該怎么做呢。

    告訴他吧。

    金十八墨色深沉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姜清元，自己也沒察覺出眸中的幾分無奈和溫柔。

    第46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眉目清冷的漂亮青年看著他，目光客氣淡漠而不近人情，跟他說話時如同在對待一個真正的陌生客人那樣。

    姜清元說：“事情已經(jīng)都過去了。你也道了歉?！?/br>
    看著他始終像一塊頑固冷硬的堅冰似的態(tài)度冷硬，金十八嘆一聲氣。

    “好。過去了。”他說。

    姜清元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心里忍耐許久的話說出來：“像今天這樣打擾我的工作和訓(xùn)練，會讓我很困擾?！?/br>
    “只有這一次?！苯鹗讼蛩ＷC：“以后都不會了?！?/br>
    他以前怎么跟姜清元說的來著，做人得有點脾氣。

    他要是真能沖著自己直接發(fā)火就好了。

    姜清元告白的那天晚上就不該放他一個人那樣轉(zhuǎn)身離開的。金十八后悔了。

    但他以前也從未遇到過像姜清元這樣所有情緒都自己獨自消化的人。這讓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見姜清元不再開口了，金十八看著他的臉，問：“現(xiàn)在我能說一句不？”

    他認(rèn)真起來：“姜清元?！?/br>
    “來，看我?！?/br>
    對面的人頓住一下。然后青年抬起眼，重新冷冷淡淡地看向金十八的眼睛。

    金十八聲音放緩了，慢慢與他說著話：“商量一下，以后別躲著我了。嗯？”

    “為什么不見我？”金十八問：“真想絕交?。俊?/br>
    “不想見?！?/br>
    “嗯。理由呢？”

    “不喜歡?！?/br>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也不對，既然你這么恨我，那應(yīng)該恨不得把我抽筋剝骨，恨不得讓我出門讓車撞死雷劈死，看我遭報應(yīng)才對啊，怎么反倒還有躲著我不想見我的道理呢？”

    每個問題都十分單刀直入。

    真像他的性格會做出的事情。忽然不打招呼地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當(dāng)著面問他這些直白的問題，要他給一個確切的答案。

    就像當(dāng)初那個騎機(jī)車的男人突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他生活里，張狂沖他吹了聲口哨，然后從那天起就強(qiáng)勢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樣。

    像姜清元他就做不到。

    要是他也能凡事都如此坦蕩無畏地直面就好了。要是他也能像對方一樣什么都說得出口就好了。

    他做不到。

    為什么他現(xiàn)在一看到金哥的臉，但心里還是會難過呢？

    滿心酸澀的感覺。就像現(xiàn)在這樣跟這個男人兩人單獨待在同一個房間里，男人幽深的黑眼睛探究認(rèn)真地凝視著自己，即使姜清元坐姿仍然像剛才一樣端正無可挑剔，但他在那視線之下感到壓抑，呼吸都有些困難。

    各種灰暗壓抑的情緒像是咸苦潮濕的海水一樣水位升高至淹沒了他的身體，漫過用以呼吸的口鼻，逐漸使人窒息。

    原來他從前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喜歡金哥。而人生中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的后勁原來這么大。

    所以他現(xiàn)在才無論如何都沒法直面金十八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他所能做的就是回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好控制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金哥。”

    重新從他口中聽到這個稱呼，金十八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

    “你上次不是讓我饒了你嗎？”姜清元低垂著頭，不再看他：“你可以不要再來找我了嗎？”

    “我……”

    “你也饒了我吧?！苯逶曇魫瀽灥?，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表情。

    金十八有很多話想說，但看他忽然低頭的模樣，聽他說出耳熟的那句話，一瞬間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又全都堵住在喉頭。堵得他發(fā)慌。

    “我當(dāng)時不是那個意思……”

    他說著，忽然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fā)。

    金十八沉默地望著他的臉。姜清元今天因為他來了，整個人都情緒變得低沉。

    最終他選擇了讓步，道：“是我太心急了。”

    “你走吧?！苯逶f。

    金十八道：“我下次再來找你。你放心，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了。”

    姜清元只想他現(xiàn)在快點離開這里，聽了這話也沒什么反應(yīng)。金十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此時的姜清元整個人就像是連續(xù)比完一天賽之后的狀態(tài)還要更疲憊。

    看著面前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唯一被放置中央的一顆黑子，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把棋盤收拾好，但那只手還沒抬起來卻又放下去了。姜清元坐了片刻，又想站起身離開房間，還沒從座位上真的起身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了幾次這樣無意義的舉動，最后終于放棄地雙手捂住了臉。

    ——金十八今天的突然出現(xiàn)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而他沒有想到的還有，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原來遠(yuǎn)比想象中的大。

    姜清元只希望自己表現(xiàn)得足夠堅決冷靜、沒有動搖。

    特別是他從小到大受到的秩序教育，讓他對自己從前犯過的錯誤難以容忍。

    一想到那個滿臉通紅的跟金哥告白的他、想到跟在他身后也沾沾自喜的他，姜清元就很討厭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因為今天的這點意外就受到打擾，他得找回平時訓(xùn)練的狀態(tài)。

    但他越是努力結(jié)果越是反而適得其反。姜清元不斷調(diào)整著呼吸，他人坐在椅子上，仿佛累了一般上身低低地伏下去，撐在膝蓋的雙手捂住了臉，像是要把自己縮成一個繭。

    眼前光線昏暗，世界安靜下來。姜清元睜著無神的雙眼。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

    現(xiàn)在幾點了？

    他還要訓(xùn)練來著。

    要訓(xùn)練。

    要訓(xùn)練。

    坐在原地的姜清元身體卻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他狀態(tài)真的不好。姜清元意識到這一點。

    同時他也依舊沒有想要一點起身的意思。

    要是真能這樣沉入海底也挺好的。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才幾分鐘，他捂住臉的手被忽然出現(xiàn)的另一個人的溫度覆蓋上。

    姜清元愣了一下，才緩慢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手是被人輕輕握住了。

    帶著炙熱體溫的實感從被握住那處的皮膚上傳來，姜清元從自己的世界中脫身出來。

    “真的這么討厭我??？”

    金十八的聲音在問他。

    和他平時跟誰都不服的大嗓門相比，這一刻男人的聲音輕輕的，有種莫名安撫人的平靜。

    都不像是他了。

    金十八伸手，放輕力道地把姜清元的手指慢慢掰開來。

    姜清元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正緊緊揪著自己的頭發(fā)。

    因為姜清元始終低垂著腦袋。身材高大的男人于是直接在他面前蹲下身來，他抬頭去看此時姜清元的臉。

    為防止他再揪自己的頭發(fā)，金十八一握住他的手就不肯松開了，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小心地握在自己手心里。

    他死也忘不了他剛進(jìn)門時看到的一幕。

    姜清元垂頭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一只手下意識緊緊揪著自己的頭發(fā)不放，而他自己竟然對此毫無意識。

    金十八沉默良久。他重新開口時，聲音發(fā)著啞。

    “可能真像你說的那樣吧，說了那么多，其實我根本就是不敢?！?/br>
    “還記得我們?nèi)ル娪霸旱哪翘靻?？你牽我手的時候，我其實沒睡著來著。”

    他知道。姜清元沉默地深深埋著頭。

    “你知道嗎——我說這個你不許難過奧——本來看電影的那天就想跟你喊停來著，但是到最后我也沒有。我是怎么了呢那時候，后來我想起來了，我那天實在是……太高興了，高興上頭了?！?/br>
    “我不知道啊。那是你們說的‘喜歡’不？”

    個高肩寬的男人蹲在他面前，占地體積也不小了。金十八這個男人向來玩世不羈的那張臉第一次忽然有幾分怯生生地、討好地沖他笑了一笑。他自說自話似的低聲說：

    “那怎么辦，我嘎嘎喜歡，稀罕飛了，稀罕得冒漾了?！?/br>
    金十八微微偏過頭，男人的臉往他手心里左右蹭了蹭，力道依然有幾分粗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