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53節(jié)
他和楊雪并沒有什么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本著和平萬歲的精神,想要再次嘗試破冰,便說:“楊校長,你不用怕我。” 隔著頭套,喬抒白也能感受到楊雪警惕的眼神,只好說:“我不會綁架你的小狗的。” 楊雪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了,謝謝?!?/br> “不用謝,”喬抒白說,“我看到照片,很可愛,它是什么品種???” “……雪納瑞,”楊雪有些勉強地告訴他,然后對他強調(diào),“是賽級犬?!?/br> 喬抒白有些好奇:“從地球帶來的嗎?” “不是,克隆的,耶茨計劃的工作人員不能帶寵物,我只能存下它的基因,毛毛給我父親養(yǎng)了,”楊雪提起她的狗,話多了些,吐字也順暢了,平實地告訴喬抒白,“現(xiàn)在的毛毛是我五年前才委托克隆實驗室做的,以前一直太忙了,沒時間養(yǎng)?!?/br> “但是現(xiàn)在又沒什么時間了?!睏钛┯终f。 離開通道,他們到了城外,天空的顏色比下午喬抒白見到時更黃了些,目之所及,都是泥漿的大雨大浪,世界像快要結(jié)束了一樣。 楊雪專心cao作飛行器,離開透明管道,在風(fēng)雨中跟著展市長的飛行器往下開。沒多久,他們回到了黑暗的平臺。 地下城沒有陽光,也沒有休息時間,仍然全是星點的燈光與來往的人影。 喬抒白穿著cao作服,有些行動不便,和楊雪有些遲緩地走下飛行器,看見已經(jīng)有二十多個人聚在感應(yīng)燈下等著了。 他們慢慢地走過去,見到戴著藍(lán)色手環(huán)的福玻斯激動得面目扭曲,聲音高亢到幾乎聽不清他說的話,忽然要朝展慎之跪下去。 展慎之如閃電般迅速地伸出手,抓著福玻斯白而修長的胳膊,將他扶住。 而后好像是猶豫了兩秒鐘,展慎之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的頭罩。 喬抒白站在離他幾米外的地方,看見展慎之的面孔暴露在城外晦暗的空氣中。 四周忽然之間又狂風(fēng)大作,昏黃的感應(yīng)燈都被吹得猛晃,還因接觸不良而閃動著,喬抒白聽不清展慎之低聲對福玻斯說了什么,只看見福玻斯大而微凸的眼睛里蓄起了淚水,周圍的二十多個勞工體,也聚攏了,眼中含著急促而濃烈的傷痛與哀愁。 正在這時,感應(yīng)燈旁的廣播響了起來。廣播的聲音很大,勞工體喑啞的嗓音蓋過了狂風(fēng):“b76!b76!需要一支小隊!” 所有的人都抬起頭看廣播,勞工體們左右對視,面露焦急之色。 風(fēng)小了些,廣播暫停了幾秒,喬抒白捕捉到展慎之的聲音:“b76在哪?”展慎之沉穩(wěn)地問福玻斯。 福玻斯指了指身后的某個方向:“那兒,不遠(yuǎn)?!庇洲D(zhuǎn)頭問其中一個勞工體:“八組的人手武器齊嗎?” “十一個,少了些,”那人說,“有三個傷還沒好?!?/br> “我也去吧?!闭股髦_口說。 展慎之背對著喬抒白,喬抒白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到福玻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動著,好像說“不行”,展慎之沒聽他的拒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斷地說:“走吧?!?/br> 福玻斯不敢動彈,看向展市長,一直沉默著的展市長微微偏過頭去,和展慎之對視了幾秒,對福玻斯說:“你教教他。他能幫忙?!?/br> 他們坐上一臺電力驅(qū)動的小車,在黑暗中前行。 車?yán)镒嗽S多人,喬抒白和楊雪擠在后排,聽福玻斯對展慎之說下水的注意事項,又夾雜著對展慎之不要冒險的勸說,但都被展慎之忽略了。 喬抒白只能看見展慎之的后腦勺和他寬闊的背。 或許是太熱,展慎之干脆將防護服的上衣脫了,露出穿著襯衫的上半身,他的身高和勞工體們相似,也長手長腳,但要精壯許多,肩膀?qū)捝喜簧佟?/br> “水下很危險?!睏钛┖茌p地對喬抒白說。 從頭罩的透明樹脂看外面,什么都是又暗又模模糊糊的,喬抒白明白展慎之做出的決定是不可能扭轉(zhuǎn)的,轉(zhuǎn)頭看著楊雪的眼睛,隔著手套按了按她的手。 b76的深洞邊聚著十來個穿著一種黑色的緊身下水服的勞工體,大概是在等待的八組。福玻斯帶展慎之去換了下水服,他們便拿著武器潛入了深洞。 等待是焦灼的,楊雪站了許久,像有些體力不支,先是蹲在地上,后來坐了下來。 地下除了黑暗與少量的光源,什么都沒有,風(fēng)忽大忽小地刮著。在這樣的地方,時間是漫長的,仿佛永無止境。 喬抒白盯著黑色地面上那個兩米見方的洞口,極力支起耳朵,等待著從洞中傳來的音訊,站得雙腿發(fā)麻,不知過了多久,楊雪躺在地上睡著了。 喬抒白總覺得耶茨或許天都亮了,看了一眼表,發(fā)現(xiàn)展慎之跟八組已經(jīng)下去了五個多小時。他動了動酸痛的腿,又靠近洞口一些,忽然聽見展市長說:“抒白,我有個請求?!?/br> 展市長的聲音輕得像沒拿定注意,喬抒白回頭去看,展市長卻沒看他,只是說:“我考慮了很久,因為——” 這時候,洞口有了動靜,水聲,和沉重的手腳沿梯攀爬的聲音。 第一個上來的是一個勞工體,他摘掉面罩,白得發(fā)皺的脖子上有兩道細(xì)小的傷痕,跪在地上,屈身喘著氣。 而后是福玻斯,以及其他的流著血的七個勞工體。 展慎之一直沒有上來,喬抒白等得大腦空白,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也被抽干了,過了一小會兒,終于又傳來攀爬聲,這聲音比方才的都沉重,砰砰地,隨著剛上來的勞工體們的喘息,響在空曠寂靜的低矮的黑暗中。 展慎之爬了上來,他背了一個人,粗重地喘著氣,單手抓住地上的握桿。爬上地面,展慎之小心翼翼地地將背著的人放在地面上。 那人一動不動,喬抒白看見黑色的地面上,有不知是水,還是血的東西慢慢地流向四面八方。 福玻斯先反應(yīng)過來,手腳并用地爬到那人面前,摘掉他的面罩,打開自己手腕上的燈。 白光亮起來,喬抒白看清了展慎之背上來的勞工體慘白的臉,閉起的眼睛,以及胸口巨大的一條可以看見白色骨骼與內(nèi)臟的裂縫。 裂縫不斷地冒著血。福玻斯撐開他的眼睛,用燈照他的瞳孔,灰色的瞳已經(jīng)如同煙霧一樣散開。 “梨子走了?!备2K拐f。 一個勞工體走過來,抱著一塊黑布,抖開,蓋住了他的身體。其余的勞工體們跪在他的四周,在幽暗的燈光下,用嘶啞的聲音唱起一首哀愁的歌,仿佛有這樣的歌聲,他的靈魂便能進入耶茨的地上,進入美好的天堂。 展慎之有些搖晃地站起,走近些,也在黑布旁跪下去。 喬抒白聽見展慎之膝蓋砸到地上的聲音,混在歌聲中,風(fēng)又刮了起來。 唱完悼歌,在楊雪的極力要求下,展慎之去換下水服,她要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進帳篷前,展慎之看了喬抒白一眼,喬抒白便跟了進去。 地下城市的帳篷里,擺設(shè)十分簡陋,只有幾個鋼柜子,和一張彈簧床。 展慎之沉默地脫了下水服,喬抒白看見他手臂和胸前都有細(xì)小的傷口,沒了下水服的壓力,血珠便從傷口里涌了出來。 喬抒白走過去,抬頭看,展慎之的臉是蒼白的,閉了閉眼,低下頭,伸手環(huán)抱住喬抒白,頭埋在喬抒白的肩膀。他把喬抒白抱得緊極了,仿佛已經(jīng)不知什么是合適的力度,以一種一定很不舒服的姿勢,臉重重地貼著喬抒白,像要和喬抒白的每一寸都緊貼接觸。 喬抒白回抱著展慎之,聽見他幾不可聞的,告解般痛楚地說:“我救不回他……寶寶?!?/br> 第69章 守護者 帳篷里掛著的燈泡顏色,讓喬抒白想起摩區(qū)以前的春天。并不潔凈,但是四處可見一種和煦的鵝黃,非常溫暖。 展慎之放開喬抒白,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襯衫,默不作聲地穿上身,扣起扣子。這件屬于展區(qū)長的,熨得筆挺的白襯衫已經(jīng)變得軟塌塌的,沾到了些污漬。不過展慎之看起來絲毫沒有在意,穿戴完整后,和喬抒白一起走出去。 楊雪就站在門口,她穿著厚厚的麻灰色cao作服,一夜沒休息好,透明頭罩后的臉色泛著白,雙手交握,一副緊張的模樣,追著展慎之問:“慎之,你還好嗎?” 展慎之說“還好”,她吸了一口氣,剛想說話,陡然看見從他襯衫內(nèi)部透出來的血痕,緊緊抿住了唇。 亦步亦趨地跟著展慎之走了幾步,她又在在后頭說:“慎之,我們?nèi)嶒炇覚z查一下?!?/br> “小傷?!闭股髦裆?,微微回頭告訴她。 她依然堅持:“第一次下水,必須檢查?!?/br> 展市長也幫她說了句話:“檢查還是要做的,你總不想無緣無故交代在這里吧?!?/br> 好在其他區(qū)域暫時沒有新的受攻擊情況,于是,在所有人的勸說下,展慎之上了飛行器,回到了地面。 展市長先回辦公室,喬抒白便陪展慎之去了楊雪的實驗室。楊雪給他處理了傷口,做全套的身體檢查。 檢查結(jié)果還不錯,除了身上不計其數(shù)的小傷口之外,沒有其他問題。 楊雪戴了一副眼鏡,一邊看著電子報告,一邊拿出一盒新的消毒片和涂抹藥劑,先要給展慎之,手送到半空,又掉了個頭,遞到喬抒白面前。 她沒看喬抒白,好像有些僵硬地對喬抒白說:“抒白,你替他記著些,好好消毒擦藥,別像上次燒傷一樣,過了半個月才好?!?/br> “什么燒傷?”喬抒白心里一驚。 “好久了,”楊雪說,“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還在下都會警局的時候,帶突擊隊和新教民區(qū)運非法致幻藥的人起沖突那一次。他被激光槍燒傷了,不肯好好涂藥……” “不用說這么清楚?!闭股髦鋈淮驍嗨?,伸手把藥劑截了下來,而后轉(zhuǎn)頭對喬抒白說:“我們回去吧?!?/br> 展慎之應(yīng)當(dāng)是疲憊的,但眼神很清醒,身上還留有些血腥氣,說話時面無表情,將兩盒藥抓在手里。喬抒白總覺得展慎之快堅持不住,也想盡快陪他休息一會兒,點了頭,跟在他后面。 等展慎之先走出檢查室的門,喬抒白才回頭給憂心忡忡的楊雪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楊雪愣了一下,對他露出了一個有些別扭又感激的笑。 由于摩區(qū)太遠(yuǎn),他們先回展慎之在上都會區(qū)的公寓。 喬抒白很久沒去了,剛設(shè)定完目的地,車開了不到半分鐘,展慎之便睡著了。 天完全亮了,天幕是湛藍(lán)的,今天沒有云。 仿生和平鴿環(huán)繞都會區(qū)飛翔,在尖頂建筑周圍盤旋著,耶茨醒來了,但仍是安靜的。 轎車的座椅對展慎之來說其實有些小,他睡的姿勢很局促,像電影的慢鏡頭似的,展慎之的頭慢慢地向喬抒白這邊靠過來,最后倚到了喬抒白的肩膀上。 喬抒白聞到展慎之身上消毒水混著水泥的氣味,看著他發(fā)皺帶著臟污的白襯衫,忍不住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 展慎之胡茬長出了一些,摸起來有點粗糙,泡過水失了血,皮膚是微冷的。 喬抒白萬分小心地低頭看,又輕輕碰了碰展慎之的睫毛。展慎之的睫毛比喬抒白的硬很多,大概實在是累了,全然沒有醒,像一種在睡著時很無害的大型動物,讓喬抒白想像展慎之保護其他人一樣,也做展慎之的保護者。十分鐘也好,守著他睡一會兒。 不過車在公寓樓下一停,展慎之就睜開眼了。 喬抒白的肩被他靠得很酸,轉(zhuǎn)頭看他:“展哥,你醒了?” 展慎之不知是做了夢,還是沒清醒,一言不發(fā)地湊過來吻他,冰冷的唇貼在一起,又重又緊地吮吸著,與其說是情欲使然,可能更像汲取溫暖。 他們一起上了樓,展慎之先去洗澡。 喬抒白時刻謹(jǐn)記楊雪的囑咐,捧著消毒盒,在臥室里等。 展慎之裹著浴巾走出來,精神似乎好些了,看見喬抒白嚴(yán)陣以待,幾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聽她的話。” “要好好消毒,”喬抒白嚴(yán)肅地說,“快點過來坐。” 展慎之被他逗得微微笑了笑,走向他,在他身邊坐下來。 喬抒白拆了一份消毒品,在展慎之的每一條傷口上細(xì)細(xì)涂抹,涂到背部,便注意到楊雪提起的燒傷。 展慎之的背十分寬厚,放松時肌rou的形狀仍很分明,靠近背中間的位置,有幾道顏色稍淺的痕跡。 或許是體質(zhì)原因,展慎之的疤痕和普通人不太一樣,沒恢復(fù)好,也并不猙獰,只是有少許凹凸,像皮膚上還未復(fù)原的壓印。 喬抒白伸手去碰了碰,就聽到展慎之說:“不用聽她夸大其詞,當(dāng)時燒傷的面積大,所以多發(fā)了幾天炎。她不說我都忘了。” “好吧,可是要是看護得好,炎也不用發(fā)吧。”喬抒白小小地頂了句嘴。 展慎之回頭看他,好像剛要和他爭辯,手機便響了起來,是溫悅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