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忽而起身，從消防柜里拔出了消防斧。

    他的雙手顫抖，眼中滾著淚水，用最不舍卻又最堅(jiān)毅決然的眼神，拼盡全力的狠狠地！砍下了父親的頭顱！

    第132章

    時間擺渡人的力量在野田輝史略有恍惚之時漸漸散去。

    眼前的畫面化為煙塵粟粒消散，周圍空間的透明感降低，一切都在變實(shí)。

    鮮血沒有了，廝打的人影也沒有了，地下室重新恢復(fù)了黯淡和空曠，野田輝史站在原地，雙目的瞳光重新聚焦。

    他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精神系圖騰多少會讓人變得敏感多疑，他細(xì)細(xì)品了一下，覺得盛歡的本質(zhì)也是一個可憐人。

    弒父，那可不是一丁點(diǎn)兒的罪孽，比之他間接害死了自己所愛的人，不相上下。

    野田輝史合了合雙眸。

    他三次拓展時間擺渡人的領(lǐng)域，算是過度使用了圖騰，此刻他的精神海他的意識，多少有些不受控制。

    他慢慢的沿著樓梯往上走，腦海里隨之浮現(xiàn)出了一些舊事。

    ……

    那年，他第二次從白彌撒教堂里出來，老主教仍然沒有從他身上喚醒任何的圖騰力量。

    他走在路上都有些畏首畏尾，感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帶著怪異，譏諷和鄙薄，如芒在背。他愈發(fā)的感覺自己跟此處格格不入。

    看著那些說說笑笑的繼承者們，他又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覺到羨慕，這種混合了自卑的艷羨折磨的他渾身難受，他漫無目的的在校園里走，竟然有些期待那被趕出學(xué)校的一天盡快到來。

    他也就是在那天遇見了赫爾墨斯。

    那個美麗的金發(fā)青年有一雙憂郁的碧藍(lán)色的眼睛，像是大海，溫柔的讓人要沉溺進(jìn)去，他似乎也在失意里，兩個失意的人一拍即合。

    他們聊了聊，野田輝史才知道這個美麗的青年是從一場舞會里溜出來的，似乎是他的舞伴帶錯了人。

    野田輝史正想苛責(zé)那位粗心的舞伴，赫爾墨斯卻宛轉(zhuǎn)的跟他說，對方其實(shí)并沒有讓自己下不來臺，完整的帶自己跳完了一曲華爾茲，甚至連自己在對方的皮鞋上留下了若干腳印都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不滿，只是在中場休息時對自己說了許多句抱歉，然后去找了真正的邀請對象。其實(shí)自己對這場錯帶的邀請并無任何不滿，只是覺得一切結(jié)束的太倉促，太潦草，像是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夢。

    野田輝史注視著他的側(cè)臉，從他故作輕松的描述中聽出了一種哀婉苦澀的情緒。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種情緒的籠罩之下，對方還是騰出了精力來安慰自己。

    赫爾墨斯說，異能不是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斯賓塞的校園里其實(shí)也有一些工作者是沒有異能的，但他們有著不屬于繼承者們的卓越非凡的能力，所以他們也留了下來。

    野田輝史說，你在安慰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人。

    赫爾墨斯笑了笑說，他也沒有見過，但他相信真的存在，他還說自己也很平庸，但即便這么平庸，他還是很努力的在活著，終有一天，會有人看到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光芒的。

    你平庸嗎？

    野田輝史看著他想，你明明溫柔的像是天使。

    后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心中的天使被一份求不得的感情折磨的日益憔悴，他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赫爾墨斯有一個甩不脫的壓力源頭，其所有的自卑和愁緒都來源于他那個耀眼奪目的雙胞胎弟弟，那個弟弟雖然擁有跟赫爾墨斯一模一樣的圖騰力量，但思維敏捷，智商高超，全面發(fā)展，是個精英一般的人物，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拿他們作比較，更要命的是，赫爾墨斯還愛上了弟弟的完美情人。

    赫爾墨斯是克制而懂事的，但感情這種事越克制，生活就顯得越發(fā)辛苦，那個曾經(jīng)安慰自己，身體力行的執(zhí)行著“努力生活”的赫爾墨斯不復(fù)存在，他時常會盯著一處發(fā)呆，或是將自己關(guān)在幽暗的小屋內(nèi)無聲的流淚。

    野田輝史的第三次圖騰喚醒儀式也失敗了，他終于接受了自己不屬于斯賓塞不屬于繼承者這個群體的事實(shí)，忽而覺得這三年來從斯賓塞得到的無數(shù)的輕蔑和自卑都可笑至極。

    這種憤怒轉(zhuǎn)化為了更為深刻鋒利的報復(fù)欲，他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將這群自以為是的繼承者們踩在腳下，這一輩子才不算白過。

    于是，他偷偷謀劃了很久，四處尋訪竊取圖騰力量的方法。

    在他編織的龐大的陰謀之網(wǎng)里，缺一個在斯賓塞里應(yīng)外合的人，這個人是一個關(guān)鍵的點(diǎn)，野田輝史始終找不到，因?yàn)樗谒官e塞里沒有朋友。

    直到他再看到了消瘦的赫爾墨斯。

    他看到赫爾墨斯時，對斯賓塞所有的惡意情緒都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漲程度，他想赫爾墨斯就是老天賜給他的貴人，他們注定要綁在一起，共同度過難關(guān)，創(chuàng)造奇跡。

    于是他去找了赫爾墨斯，發(fā)出詰問：“人生來就完美嗎？那些與生俱來的天賦憑什么可以這么肆無忌憚的打壓你這樣一個努力且溫柔的人？我不可以這么看著你消沉下去，我要帶著你走另一條路，將那些傷害你的人踩在腳下，同時，證明你的價值！”

    當(dāng)然，他并沒有跟赫爾墨斯提他的初衷——消滅那些耀眼的繼承者們，其中就有柏德文·道森。消滅了阿提密斯，消滅了柏德文·道森，消滅了整個斯賓塞，他就可以帶赫爾墨斯走了，縱使赫爾墨斯舍不得柏德文·道森，但那又怎么樣？人都死了，時間會沖淡一切，他還有的是機(jī)會跟赫爾墨斯建立新的感情。

    他聲情并茂，語重心長，將長久處于頹唐之中的赫爾墨斯說動了，他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了！但——柏德文·道森還是搶先了他一步！

    那傲慢又負(fù)心薄幸的家伙明明從未關(guān)注過赫爾墨斯，卻不知怎么的，發(fā)現(xiàn)了他與赫爾墨斯接觸的端倪。而后，柏德文帶著人前去赫爾墨斯的宿舍調(diào)查，還對赫爾墨斯使用了讀心術(shù)。

    柏德文·道森是個黑白分明的人，野田輝史早就知道，這場調(diào)查讓他們陰暗的計劃曝了光，也扯掉了赫爾墨斯最后一層遮羞布。

    赫爾墨斯一直是隱忍的，平生第一次生出行差踏錯的念頭，就被人抓了個正著。

    野田輝史想，若不是赫爾墨斯而是其他人，大概也就厚著臉皮茍活了，柏德文·道森的情商那么高，會看在阿提密斯的面子上，會看在許多事情的份上，軟處理這件事。

    可偏偏，那個人是赫爾墨斯。

    他是不是不應(yīng)該……將赫爾墨斯拉進(jìn)這場風(fēng)波里？

    不，不關(guān)他的事！他是要帶赫爾墨斯走向更光明的道路，他是要給赫爾墨斯更好的生活的！是柏德文·道森，都是柏德文·道森的錯！

    如果柏德文·道森不來橫插一腳，他的殫精竭慮不會毀于一旦！他的愛人也不會慘死?。∫磺卸紩煤玫模。?/br>
    柏德文·道森……斯賓塞?。?！

    野田輝史忽而大笑了起來，他笑的前仰后合幾乎破了音，幾近癲狂，而后他雙手叉腰，緩緩的走上樓梯，走到頂。

    赫爾墨斯死了，世界都應(yīng)該給他陪葬，區(qū)區(qū)一個盛歡又算得了什么？

    可憐？他們可憐個屁！

    “社長！”外面的幾個小弟等了他許久，一直不敢打攪，此刻顯然都憋壞了。

    “社長不好了！”他們爭先恐后的匯報：“剛才得到線報，那個在中東充軍的老頭陳究沒有死??！他已經(jīng)在回聯(lián)合國總部的路上了！！”

    “社長??！肯定是斯賓塞那群人搞的鬼??！是他們把那陳老頭救下來了?。　?/br>
    “再過兩天就是聯(lián)合國一把手改選的日子，這時候他們護(hù)送陳老頭去聯(lián)合國！明顯就是有所圖！！”

    “那陳老頭在去中東之前可跟威廉姆斯老秘書長交好已久！陳老頭要是趕回去了，那利帕爾先生的位置就危險了呀！”

    “斯賓塞人護(hù)著陳老頭，陳老頭肯定會聽他們的！到時候聯(lián)合國還有全球各地的國防政府就又是斯賓塞說了算了！”

    “社長！咱們花了這么長的時間才把斯賓塞人逼到這種境地！他們怎么能說東山再起就東山再起呢??！”

    野田輝史的面色微變，許久，他像是將身體里燃燒起來的那股怒氣緩緩的，強(qiáng)行鎮(zhèn)壓下去。

    “這條計劃已經(jīng)作廢了?！彼麘袘械男α似饋?，重新又?jǐn)n起袖子，慢條斯理道：“聯(lián)合國怎么樣就隨他們怎么樣吧。”

    “社長?。?！”

    “我有更好的計劃?！币疤镙x史說。

    他款款走出盛世網(wǎng)咖，復(fù)又回首，整體打量著這處地方。

    這里像是一座墳?zāi)?，埋葬了許多許多的秘密。

    他現(xiàn)在倦怠的厲害，只想找個地方無知無覺的睡一覺，但方才得到的海量的訊息卻在腦子里不停地旋風(fēng)般的打著轉(zhuǎn)。

    他在那些如同開了十六倍速般的畫面里又捕捉到了一些特別的畫面定格。

    男孩子的眼瞳透明，窗外落下滴答的水珠。

    是了，那叫盛歡的小子釋放了圖騰的力量之后，虞城似乎……就開始下雨了。

    第133章

    陳究下了地鐵，擁擠的人群從他身周流水般散開又聚集，他上了些年紀(jì)，行動時難免踉蹌，險些摔倒，有一雙有力的手壓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持正。

    陳究“撲通撲通”狂跳的心在這一刻定了幾分，他淺淺回眸，看見了身邊的那個高個子青年。

    對方穿著一件純黑的夾克，帶著一頂不起眼的鴨舌帽，盡可能的將全身跳脫的優(yōu)點(diǎn)弱化，融入人群之中，但細(xì)看之下，寬闊的肩膀，修長的雙腿還有那若隱若現(xiàn)的立體的下頜線仍舊是遮掩不住。

    “別回頭?！鳖櫅h止跟上來的很快，帶著些力道推搡著陳究，又以身影從后方遮擋住略佝僂的陳究，“他們還在?！?/br>
    “還在？！”陳究失聲道。

    他吐出這兩個字，又記起顧沨止此前的警告，于是竭力平息著自己的呼吸，維持著鎮(zhèn)定。

    “這里人太多，他們無所顧及，我們不能?！鳖櫅h止說。

    陳究顰眉。

    他之前一直在中東戰(zhàn)地，試圖緩和幾國沖突，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有管過后方的事，也全然不知道聯(lián)合國內(nèi)部被利帕爾一把抓的事。

    那天，他在帳篷里勘察文件時，昏黃的燈光照在腳下，那沙地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張臉。

    陳究見識過軍火對轟，見識過流血漂櫓，卻沒見識過這種詭異的景象，下一秒，一個人影平地而起，匍匐著張嘴咬住了他的腿！

    陳究年近七十，卻并非手無縛雞之力，他當(dāng)時雖然震驚，但反應(yīng)極快，掀了桌子狠狠地砸過去，那人影被砸中松了嘴，但依舊叼走了他的鞋子。

    陳究直往帳篷外跑，天色昏暗，半空中出現(xiàn)了詭異的深色漩渦，地上也憑空炸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深坑，一些無人的帳篷和營地設(shè)施在這過程中被擊碎，可他并沒有看見一顆實(shí)體炮彈，仿佛空氣中有無形的攻擊力量急閃而過，隨后他聽見了可怕的轟鳴聲，仿佛有巨力要將天穹撕裂，遠(yuǎn)處的山丘莫名的微微扭曲，那是空氣被高溫灼熱后的效果，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朝他沖過來了——！

    但是陳究看不見，他四面都是坑，也無處可逃，眼看著他要隨著那些堅(jiān)硬的金屬設(shè)備一起化為齏粉！地表劇震，一面墻拔地而起！

    隨后，他的身周又升騰起了四堵高墻，形成了一座嚴(yán)絲合縫的碉堡，將他庇護(hù)在后，那看不見的巨力轟擊在墻壁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動靜，陳究目眥欲裂，他抬起頭來，望著頂端上方一片方寸之地的空間，天際晦暗如海，一個人影如飛鳥般掠過。

    那是個矯健的年輕人，腰間攜一把泛著碧藍(lán)色火焰的長刀，他沒有長翅膀，卻比任何長了翅膀的事物都要迅敏，陳究的心不停地下沉，從方才的一切征兆來看，有人要致他于死地，派遣千軍萬馬也有可能，然而這一個年輕人，帶著一把宛如中古時期的冷兵器，要去送死嗎？！

    ……

    陳究想到這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顧沨止。

    頂著這么一張冷冰冰的臉，提著一把冷冰冰的神秘兵器，非但不是來送死的，反而是來給人送葬的。

    于他一同的還有另一個年輕人，便是那幾堵墻的主人，兩人一攻一守，一動一靜，撕開沙地，沖破漩渦，又掀翻一輛藏在掩體后方的裝甲車，將那十幾個雇傭兵模樣的人斬落于刃下。

    他們沒有多余的人，那叫衛(wèi)殊的年輕人似乎還有比的事情要做，在救下他之后火速與顧沨止分別，于是最后僅剩一個顧沨止，要將他從遙遠(yuǎn)的中東戰(zhàn)地護(hù)送回聯(lián)合國總部。

    這一路，對方的勢力如影隨形，他們不能坐直達(dá)飛機(jī)，必須屢屢中轉(zhuǎn)，鐵皮火車，輪渡，各種交通工具隨意切換，中間還爆發(fā)過幾次沖突，危險程度絲毫不亞于陳究之前所身處的戰(zhàn)亂之地。即便此時進(jìn)入了布拉格城區(qū)，在這人頭密集的地鐵站里，仍然緊追不舍。

    “你如此費(fèi)盡心思，是為了什么？”陳究說。

    “讓利帕爾下臺?！鳖櫅h止說：“我們校長說過，您會為了平息幾方戰(zhàn)爭三年五載的背井離鄉(xiāng)，給利帕爾以可乘之機(jī)，說明您本質(zhì)是個熱愛和平的人，我們需要跟熱愛和平的自然人領(lǐng)袖攜手共建，而非利帕爾那種以權(quán)謀私的小人，聯(lián)合國需要您，自然人需要您?！?/br>
    “你未免太信任我了，小伙子?！标惥啃α诵φf：“我知道，當(dāng)年的斯賓塞是威廉姆斯的心腹，可現(xiàn)如今，我并不了解你們，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會答應(yīng)這種合作?！?/br>
    “您答應(yīng)，斯賓塞人就是您手下最鋒利的刀劍，是自然人最牢固的盾牌?！鳖櫅h止說：“不然的話，戰(zhàn)火永無停歇之日，受苦的還是自然人群體，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高高在上，但斯賓塞人的確從不畏戰(zhàn)。”

    陳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