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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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一下學(xué)期的課程并不多,主要是以臨床學(xué)習(xí)為主,午后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穿過,在地上照出一個個不規(guī)則的光斑,元滿沿著小路往校門口走去。 封疆的車停在路邊,他給她帶了一大束向日葵,還有山吹樓的點心,哄女孩的小招數(shù)他心知肚明,可對于元滿,卻做不到得心應(yīng)手。 打開門,元滿站在副駕門口遲遲沒有上車,日光熠熠,從頭頂傾落,明黃亮眼的向日葵擺放在座位上如一幅明媚生動的油畫。 “怎么不上車?”封疆側(cè)頭看她,心中有些小忐忑。 元滿垂頭發(fā)了會呆,才將向日葵抱起屈身坐了進去?;ㄊ艽?,抱著并不是很方便,可她還是乖乖將捧花放在腿上。 封疆扶著方向盤,貼心地建議:“放到后座去吧,你這樣坐著也不舒服。” 話音剛落,元滿就非常配合地將花和點心盒子全都放到了后座。系好安全帶后,她便側(cè)頭望向窗外。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沉默無言。 自從那日之后,她又變得和之前一樣,不太愛說話了。 回到家,阿姨已經(jīng)做好了飯,向日葵被插在了餐桌上的花瓶里,給沉悶的餐廳增添了一抹亮色。 “對了,要跟你商量一件事?!狈饨o元滿夾了一筷子菜,緩緩開口道。 元滿停住吃飯的動作,低頭等待他的指示。 “我給你找過了一個導(dǎo)師,你現(xiàn)在是專碩,我想讓你轉(zhuǎn)學(xué)碩,以后不用下臨床,可以直博,對你來說未來的工作環(huán)境會更簡單安全一些?!?/br> 未來留校或者搞科研,接觸的人不那么復(fù)雜,不像下臨床需要面對各種病患和領(lǐng)導(dǎo),對于元滿這樣的性格來說,也輕松一些。 這是其一,最主要的原因是封疆明白元滿的心不定,他現(xiàn)在還不能讓她見卿月,所以盡量避免她進醫(yī)院,留在學(xué)校是最優(yōu)選擇。 聽完這些的元滿沒有吭聲,封疆并不是在商量,他連導(dǎo)師都已經(jīng)找好了,今天不過是在通知她罷了。 “臨床也辛苦,環(huán)境復(fù)雜,又不安全,我想你以后輕松一些。”封疆一邊補充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元滿低低地嗯了一聲,便繼續(xù)吃起飯來。 氣氛很低沉,封疆知道她有些不高興,所以主動開口緩和:“等五一你有假期,帶你去海邊玩?!?/br> “好么?”見元滿沒有回答,封疆又試探著問了一句。 筷子被放下,元滿將手從餐桌上拿了下來,她的頭埋得更深。 封疆也停了筷子,輕聲問:“怎么了?” “想去衛(wèi)生間?!?/br> “去吧?!?/br> 得到同意后,她才站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 閉門,落鎖。 元滿坐在馬桶上,心口一陣陣抽搐,酸脹的感覺從胃里涌上喉頭,再直逼眼眶,最后化作熱騰騰的水霧。 她抬手抽了一塊毛巾,迭成了塊后張嘴咬住,而后將嗚嗚的哭聲全部淹沒在毛巾里。 眼淚和涎水將毛巾浸透,那是苦澀的,濕漉的,可以觸摸的,具象化的痛苦。 直到毛巾變重,浴室門外傳來叩門聲和封疆的詢問。 “寶貝,還沒好嗎?” 元滿望著緊閉的浴室門,封疆就站在門口,她甚至能想象到封疆此刻的表情,蹙眉抿唇,神情不悅地叩門,隨時準(zhǔn)備推門進來。 那是一場隨時會落下的暴雨,如今風(fēng)雨欲來烏云蓋頂,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沉重的水汽,雷聲轟鳴,而她無處可逃。 黃昏在恐懼之下震顫,元滿止不住地發(fā)起抖來,封疆的叩門聲一次比一次大,語氣也愈來愈急切。 直到門口傳來扭動門把手的聲音,那暴雨前的最后一道閃電劈在了她的心頭,元滿咬著毛巾摔倒在地上。門鎖金屬的碰撞摩擦聲如同壓向她的高墻,她踉蹌地爬進淋浴室,將磨砂玻璃門關(guān)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面的叩門聲和正在試圖進入的男人。 “滿滿?”封疆的聲音愈發(fā)大了起來,門被反鎖,他有些著急。 門把手被用力地轉(zhuǎn)動了兩下,敲門聲便消失了,元滿隔著玻璃門怔怔地看著那扇門。 許久不見動靜,她爬起身,緩步走到門邊,將臉貼在門上想聽聽外面的人還在不在,下一秒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響起,她的反應(yīng)有些遲鈍,還沒躲開就被推開的門直接撞倒在了地上。 封疆半只腳剛踏進浴室,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元滿,他嚇得忙蹲下身子扶人:“怎么了?撞到了?撞到了?” 元滿蜷著身子,眼前一陣陣的泛花,封疆的聲音有些模糊。 封疆將人從地上抱起走到客廳的沙發(fā)邊,語氣有些著急:“喊你怎么不應(yīng)呢?撞哪兒了?乖乖,別捂著……我看看……” 捂著臉的手被有些強硬地扯了下來,入眼的是一張哭花的臉,人在長期壓抑的環(huán)境下,是沒辦法保持正常的理智的。表面上看著正常,可沉默只是她自我的防御狀態(tài)罷了,情緒就像海嘯,來襲時根本沒有可以控制的余地。 她在沉默的時間里經(jīng)歷了循環(huán)往復(fù)的精神內(nèi)耗,哀毀瘠立,在等不到花開的日子里,任憑霉菌將自己吞噬。 “撞疼了?磕著哪兒了?”封疆看著她淚雨滂沱的臉,試圖用溫柔的語氣和動作來哄她。 他明白的。 元滿的眼淚并不是因為疼痛。 他是痛苦的始作俑者,所以,他明白的??墒虑榧纫褯Q定,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她要學(xué)會接受,這是為了她好。 哭泣無法解決問題,而元滿的眼淚也并不是為了解決問題,這只是情緒的一種發(fā)泄和釋放,那是時間和愛都無法填滿的溝壑,她開始嚴重的氣喘。 封疆低著頭,垂眸與她額頭相貼,手心在她的臉頰上輕撫,他在等她冷靜,又像是一種無聲的,無意義的道歉。 “我不想……不想住在這……我真……真的不想……”元滿嗚咽著,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會不受控制地蜷縮身體,將自己的痛苦的斑駁遮掩。“我能……住校嗎?也很好……在學(xué)校……會好好吃飯……好嗎?可以嗎?” 封疆在心中嘆氣,開口確實一樣的平靜:“你這樣的情況,能住校嗎?” “我是擔(dān)心你?!?/br> “我是為你好?!?/br> “你現(xiàn)在需要人照顧?!?/br> 這套說辭,封疆百說不厭,言語的潛移默化,就如同液體滲透一般。他很擅長,御人和御馬一樣,消耗她的精力和體力,在她情緒崩潰到最脆弱的時刻,攻潰她最薄弱的神經(jīng)。 “我可以……”元滿否認。 封疆低聲矯正她:“你還不行,寶貝兒,你現(xiàn)在情況很不好?!?/br> “你剛剛躲在浴室偷偷地哭,對嗎?”封疆拆穿她,指腹在她的耳垂上揉捏。“你讓我怎么放心?嗯?” 元滿抽噎著,無法肯定也無法反駁。 “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已經(jīng)做到了,所以你得聽話,對嗎?我們約定好的?!?/br> 封疆看著她霧蒙蒙的眼:“回答我,我在和你說話。” “是……”元滿哭著點頭。 封疆終于滿意了,他抬手揩去她的眼淚,夸獎到:“乖乖。” 馴服式的問話以元滿得到了獎勵的摸頭和一句乖乖結(jié)束。 轉(zhuǎn)學(xué)碩后,要看的文獻非常多,新導(dǎo)師人很和藹,大約是封疆那邊打點過了。 做完實驗,元滿從實驗室繞小路去圖書館,四月份,梧桐樹全都生出了翠綠的新芽。枝椏交織,在頭頂布開綠色的織網(wǎng),上次走這條路時,是滿地金黃的落葉,如今新芽搖曳,萬物復(fù)蘇。 “小滿?!?/br> 熟悉的聲音讓低頭走路的元滿身子一緊。 “小滿?!蹦腥擞趾傲艘宦?。 元滿緩緩回過頭,白彧穿著一件牛仔外套,頭發(fā)比之前長了一些,此刻正站在離她五六米遠的樹下看著她。 看著許久不見的人,元滿僵在原地,直到白彧主動走近,她才抬起頭,磕絆地喊:“小……小白……哥……” 白彧眉頭一蹙,那雙婉轉(zhuǎn)的桃花眼眸光暗沉,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小滿,你還好嗎?” “好……我……好……”元滿有些局促地點點頭,雙手不自在地纏著一起,因為被關(guān)了幾個月,又不太與人交談,她講話并不流暢。“沒事……已經(jīng)可以……可以上課……” “小滿……”白彧的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輕喚了一聲。他知道蕭咲被送出了京,而這四個月來白彧一直聯(lián)系不上元滿,任何方式都不行,元滿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他心中放心不下,只能有空便來她的學(xué)校找人,只盼著哪天能碰上。 如今看到講話磕絆,眼神無光的元滿,白彧心中大痛,苦澀從舌根處蔓延開來,他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之前總是笑得柔軟可愛的元滿怎么會這樣。 “小滿……”白彧喉頭哽咽,拉起她的手將她的袖子擼起,看到兩只光潔的手臂上并沒有受傷的痕跡,他才稍稍放下心來?!吧砩嫌惺聠??” 元滿搖搖頭:“沒有……沒有打……沒有被打,很好……小白……小白哥哥不要……擔(dān)心?!?/br> 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艱難地安慰自己,白彧的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他緊緊地攥著拳頭,指尖的血色漸漸消失。 如果蕭咲看到這樣的元滿……想到這的白彧心頭猛地一搐,蕭咲那樣寶貝她,這些年將人捧在心尖上養(yǎng)著,如果他知道他的寶貝被人欺負得話都說不清楚,會有多心疼,又會有多自責(zé)? 白彧顫抖著想要去摟元滿,可手還沒搭在她的肩膀上,元滿就慌亂地往后退了兩步,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搖頭,眼神四處打量了一下,小聲道:“會……會被看見……他……他會讓人打……打你……” 白彧的手懸在半空,有些啞然地看著她。 元滿呼吸有些不自然,她又往前挪了兩步,握住白彧的手,聲音很小很小,幾乎細不可聞:“笑笑……不知道……不知道在哪……但他答應(yīng)……笑笑……沒事,答應(yīng)過我?!?/br> “我……好……實驗很忙……不要來……” 元滿說完,轉(zhuǎn)身便朝圖書館走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白彧低頭看著手心,剛剛元滿在他手心比劃了兩個字。 —————————————— 跨過去,春天不遠了,我永遠不要失去發(fā)芽的心情。 ——林青玄 結(jié)局總是好的,如果你看到的不夠好,那就證明這還不是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