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還是要注意的?！?/br>
    雙方又寒暄了一番，終于和熱心腸的鄰居道別。

    走過一戶戶人家，來到連廊最里面的那扇門。蕭矜予拿出鑰匙，咔嚓，開了鎖。

    吱呀的開門聲在安靜的走廊上格外刺耳，微弱的光線透過狹窄的門縫照出屋外，伴隨著電視機(jī)里咿咿呀呀的笑鬧聲。

    電視機(jī)里放的是一檔老綜藝。

    這是蕭矜予出生前很火的一檔綜藝，幾個男明星一起闖關(guān)過任務(wù)。他從來不看這些東西，但“洛城事件”漸漸平息，淡出大眾視野后，部分幸存者反而喜歡看上了以前的老節(jié)目。

    他的mama就喜歡看這檔綜藝。

    “我回來了，”頓了頓，蕭矜予道：“媽?！?/br>
    沙發(fā)上的婦女緩慢地轉(zhuǎn)過頭。

    “唦唦?！?/br>
    沉默片刻，蕭矜予放下書包：“晚上想吃什么?！?/br>
    似乎默認(rèn)了mama一定沒有做飯一樣，黑發(fā)年輕人換了鞋，徑直走向廚房。客廳里傳來一道道“唦唦”、“唦唦”的聲音，仿佛是在回應(yīng)。

    “還有點青菜和番茄，我先做了。你看電視吧?！?/br>
    “唦唦，唦唦唦唦……”

    淡淡的菜香從狹小的廚房里漫出，電視機(jī)里歡聲笑語不斷。天黑了，咔噠一聲，蕭矜予打開燈。他把飯菜端到桌上，抬頭道：“媽，吃飯了?！?/br>
    “嘎吱——”

    畢竟是一個一百多斤的女人突然從沙發(fā)上站起，這張陳舊的老沙發(fā)也不由發(fā)出歲月的呼氣。

    蕭矜予布置著碗碟。他將筷子放到桌對面時，mama也走了過來，坐到了椅子上。

    “唦唦……”

    “嗯，就做了個番茄炒蛋，和青菜湯。明天我從學(xué)?；貋碓倏纯促I點rou?！?/br>
    “唦唦唦唦，唦唦……”

    “今天是助教上的課，說下周要期中考?！?/br>
    “唦唦?！?/br>
    “明年就畢業(yè)了，李教授說想留我當(dāng)研究生?！眾A了一片番茄放進(jìn)嘴里，輕輕嚼完吞咽，蕭矜予低著頭沒有看面前的mama，依舊說著：“每個月有生活補(bǔ)貼，錢是夠的，應(yīng)該還能拿點回來當(dāng)咱們的生活費?！?/br>
    “唦唦，唦唦唦?！?/br>
    “等讀完研究生，就可以留校任職了，到時候……”

    “啪嗒——”

    一根蔫吧的青菜掉在飯桌上，蕭矜予怔住，他緩緩抬起頭。

    一閃一黑的白熾燈下，女人歪著脖子，一只手拿著筷子，一只手端碗。一雙漆黑無底的眼瞳靜靜盯著蕭矜予。她的嘴角大大地咧開，咧到了臉頰邊，面部肌rou因此而僵硬無比。可她似乎絲毫不覺得難受，依舊開心欣慰地笑著。

    就如同那歪著的脖子，此刻裂了一個巨大黝黑的豁口，氣管、聲帶、食道、軟骨組織好像被什么一刀砍斷，全部暴露在空氣中，只有一側(cè)薄薄的皮連接著這搖搖欲墜的腦袋，讓腦袋搭在肩膀上，勉強(qiáng)沒有掉下去。

    可她在笑。

    她在很高興地，為自己的兒子而笑。

    “唦唦……”

    說話的聲音剛吐出一半，就從斷裂的氣管里飄了出去。

    望著這一幕，黑發(fā)青年手指捏緊，瘦削的指節(jié)被捏出泛白的顏色。

    不知過了多久，蕭矜予再次抬起筷子，將那根掉在桌上的青菜夾到一邊：“掉桌上了，就不吃了?！?/br>
    “唦唦?！?/br>
    這是一個無比詭異又無比溫馨的家庭共進(jìn)晚餐畫面。

    mama一邊吃飯，一邊關(guān)心孩子的學(xué)校生活。孩子一邊回答，一邊將一塊塊從mama斷開的食道里掉出來的食物，夾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吃完飯，將碗洗干凈。蕭矜予走到客廳，看著mama籠罩在黑暗中的背影。

    良久。

    “媽，我先睡了?！?/br>
    “唦唦。”

    “別看太晚，早點睡。”

    “唦唦唦。”

    又是平凡而普通的一天。

    ***

    蕭矜予第二天醒來時，電視機(jī)已經(jīng)關(guān)了，客廳里也沒了mama的蹤影。

    但是mama臥室的門是關(guān)著的。

    他知道，mama也是要睡覺的。

    只是吃飯不大方便而已，還能睡覺看電視。別人的mama似乎也是這樣。

    簡單地吃了點早餐，在鍋里又留了一碗溫著的小米粥。系上一條厚厚的白圍巾，蕭矜予打開門，向地鐵站走去。

    似乎是經(jīng)歷了氣溫驟降，一夜極寒，空氣中透著肅冷的白氣。路上行人紛紛裹緊大衣，匆匆疾行。臨到地鐵口，一整條步行走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自行車、電瓶車。所有人都在這里換乘地鐵，前往自己想去的城市區(qū)域。

    中都市是華夏最早有地鐵的幾個城市之一，線路交錯復(fù)雜，因此有的線地鐵埋得極深。

    蕭矜予走進(jìn)地鐵口，深不見底的扶梯如同直行的長蛇，一路下行，探進(jìn)幽邃的地底深處。扶梯上站滿了人，有人打著呵欠，有人大口囫圇自己的早飯。蕭矜予盯著墻壁上發(fā)黃的舊廣告壁紙看得出神，直到隔壁的上行電梯里，幾個穿著制服、全副武裝的地鐵工作人員急匆匆走過，中間還夾著兩個穿白大褂、全副武裝的男人，行人的吸引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誒那兩個穿白大褂的是醫(yī)生？昨天晚上有人臥軌自殺的事聽說沒，我看和那個有關(guān)。”

    “人都死了，還要醫(yī)生干什么，我看是修地鐵的?！?/br>
    “都一晚上了，要修昨晚上就修好了?！?/br>
    “那你覺得那是干嘛的？”

    “反正不是修地鐵的?！?/br>
    不是修地鐵的，那是干嘛的。

    蕭矜予的腦海里快速閃過這句話。然而沒有細(xì)想，隨著擁擠的人流，他走進(jìn)了地鐵。

    早高峰的地鐵里擠搡嘈雜，上百人像被塞進(jìn)巨大的蒸籠，各種渾濁的氣味夾雜在一起。一節(jié)小小的車廂里，早起的上班族疲憊地打著瞌睡，小學(xué)生背著沉重的書包，低頭擺弄新買的智能手表。還有更多人是沒有座位的，他們背貼背地擠在一起，也沒人說話，都各自看著地鐵提醒，希望能早點到站下車。

    蕭矜予就在其中。黑發(fā)青年一只手勾著塑料的地鐵扶手，一邊出神地看著地鐵提醒燈。

    忽然。

    “哐啷啷！”

    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驟然響起，像在耳邊炸裂。蕭矜予回過神，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然而就在視線觸及周圍環(huán)境時的那一瞬，他倏地愣住，雙目睜大。下一刻，空蕩蕩的地鐵車廂里，蕭矜予迅速看向身旁同樣抓著地鐵扶手的男人。

    “你……”

    話音還沒出口，一道清脆透亮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鐵車廂里響起。

    “叮咚！白院子站到了?！?/br>
    疾馳的地鐵猛然停住，世界驟然寂靜。

    身旁仍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也抬起頭，露出一張茫然錯愕的臉。

    第2章

    蕭矜予非常確定，地鐵上的乘客是在一瞬間消失的。

    空蕩蕩的地鐵突兀地停在兩座站臺之間，透過車窗玻璃看去，兩面都是墻。根本不需要特意去其他節(jié)車廂檢查，就好像過年期間的中都市地鐵一樣，站在中間車廂向兩旁看去，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所有人都不見了，除了……

    蕭矜予深吸一口氣，平緩了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他轉(zhuǎn)過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起身旁這個戴眼鏡的男人。

    除了這個男人。

    蕭矜予對這個男人還有點印象，因為兩人是在同一站上車的。他們上車時地鐵早已沒了座位，兩人都只能拉著塑料扶手，隨波逐流地擠在人群里。

    “怎么回事，人呢？！”

    眼鏡男個頭不高，比蕭矜予略矮半個頭。他自然也一眼就發(fā)現(xiàn)地鐵里突然只剩下他們兩人。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都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遇到這種怪力亂神的場景。這眼鏡男一下子慌了神，不斷詢問蕭矜予：“我剛才好像沒睡著，人呢，這人都去哪兒了？”似乎這樣連珠炮似的詢問，就能緩解自己的緊張與害怕。

    眼鏡男的聲音在空曠的地鐵車廂里不斷回蕩。

    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慌張永遠(yuǎn)是最無用的應(yīng)對方式。蕭矜予的大腦迅速轉(zhuǎn)動，胸腔里原本砰砰狂跳的心臟也靜了下來。他徹底冷靜了頭腦，眸色深沉，鎮(zhèn)定道：“這位先生，人確實是在一瞬間消失不見的?！?/br>
    就好像溺水時抓住救命稻草，有一個人回答問題就能更加安心?！澳乾F(xiàn)在是什么情況，這趟地鐵我每天上下班都坐，從來沒這樣過，從來沒有！”

    “你先冷靜一下，先生?！?/br>
    眼鏡男猛地滯住。

    見這眼鏡男終于不再發(fā)問，蕭矜予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笆紫认却_認(rèn)下，我的手機(jī)是沒有信號的，你有嗎？”

    眼鏡男趕忙也掏出自己的手機(jī)，看了眼，再抬頭：“沒！”

    果然。蕭矜予道：“正常在地鐵里，我們的手機(jī)都是有信號的。這樣的情況只能有兩種答案。第一，有人在進(jìn)行惡作劇。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整蠱綜藝節(jié)目？用了信號屏蔽器。但是他是怎么讓人在眨眼間全部消失的，這我想不到答案?！?/br>
    人是一種從眾動物。當(dāng)一個人開始理智地分析局勢，其他人也會為了合群，加入其中。眼鏡男的嘴唇依舊有些哆嗦，但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也分析道：“或許，是有人用什么迷幻藥把咱們都弄暈了，然后把其他人弄出地鐵，只留下我們倆？”

    蕭矜予看了他一眼：“先不說有沒有這么神奇的迷幻藥，就算有，那他做得太細(xì)致了?！?/br>
    眼鏡男疑惑道：“細(xì)致？”

    蕭矜予打開手機(jī)：“現(xiàn)在是早晨8點45分，我是8點20分離開家的。從我家到地鐵，步行需要十分鐘，等了兩班地鐵我才擠上來，那大概就是8點40分上的車。大費周章地把我們弄暈，還順便把我們兩的手機(jī)時間都調(diào)回正確的時間。”

    眼鏡男立刻看了看自己的手機(jī)時間，確實是8點45分。

    蕭矜予：“這樣的綜藝節(jié)目，或者惡意整蠱，都實在太耗費精力了?！?/br>
    一件事是否值得去做，需要權(quán)衡做成它需要付出的代價，和達(dá)成它可以獲得的利益。

    也就是簡單的四個字：權(quán)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