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笑道：“好好修煉，以后我自然會教你?！?/br>
    頓了頓，他漸漸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眼她，道：“現(xiàn)在為師問你一件事，你務(wù)必要坦誠回答?！?/br>
    長樂被他嚴肅的神色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

    “我問你，之前我送你的那些護身符呢，為何不佩戴？”

    李道玄在收她為徒后，便送了她許多張護身符，如果長樂能夠隨身帶著，也不會被鬼物帶走。

    長樂低下頭，道：“因為嫣兒jiejie……她怕那些符?！?/br>
    “嫣兒……她將你綁到這里，你還稱她為jiejie？”

    長樂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堅定。

    “師父，嫣兒jiejie一定有她的苦衷！”

    她將自己和嫣兒的相識說了出來。

    原來她曾有一次誤入冷宮，在那里遇到了一個神志不清的瘋女人，據(jù)說是某個犯下大錯的妃子，當時她是偷偷跑出來的，身邊沒有跟著侍女。

    那個瘋女人見到她便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就在她拼命掙扎時，一個叫嫣兒的jiejie出現(xiàn)，砸暈了那個瘋女人，救下了她。

    從那時候起，兩人便成為了朋友。

    聰慧的長樂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嫣兒的不對勁，她不敢在正午時分出門，更不敢踏出冷宮，平時也不用吃飯，在月光下沒有影子。

    長樂猜出了她是鬼，但她并沒有害怕，反而和對方成為了朋友。

    嫣兒jiejie會給她講宮外的生活，講山里的野兔，講草里的蚱蜢，講熟透的柿子，講母親灶臺上的炊煙。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生活。

    嫣兒jiejie只比她大幾歲，卻顯得格外成熟，平時十分安靜，但提起家人時，總會露出月牙般的笑容。

    不過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會對著一顆糖果發(fā)呆。

    后來封禪大典即將舉行，長樂起了個大早準備好糕點，想要獻給師父，卻不想收到了嫣兒jiejie的傳音，讓她立刻去冷宮一趟。

    她剛剛到那里，就失去了意識，再醒過來時，就已經(jīng)躺在了墳?zāi)怪小?/br>
    ……

    李道玄聽完她的講述，手掌一抬，從長樂的背后飄來一張紫色符箓，流轉(zhuǎn)著玄奧氣息，就是這張符，遮擋了她的氣息。

    法眼之下，上面隱隱現(xiàn)出四個古篆。

    “太平……黃天……”

    李道玄心中一動，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持九節(jié)杖，訟《太平經(jīng)》，開啟了東漢末年的亂世之人。

    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角！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師父曾講過，張角十分擅長符咒之術(shù)，他死后，身上的符箓被部下分走，每一張都十分珍貴，各有妙用。

    李道玄猜測，這張符箓，也許就是當年的張角親手所畫，被其部下分走，許多年后，落到了那個老道士手中，或許那個老道士，就是昔日黃巾軍的后人。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那老道士四處養(yǎng)小鬼，行邪術(shù)，卻一直沒有被朝廷或正道修士發(fā)現(xiàn)，最后反而是死在自己養(yǎng)出的鬼物手中。

    也可以解釋，為何那柜中的鬼物能一直藏在長安城外的子午鎮(zhèn)中，在袁天罡和李淳風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多年。

    “這么珍貴的符箓，她卻留給了你……”

    李道玄心中思忖，他曾問過王波，對方說長樂的兩個侍女在宮外的角落里慘死，似是被妖魔襲擊。

    一個猜測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會不會是嫣兒知道會有鬼物襲擊長樂，所以提前通知她離開，而之所以向那柜中鬼物借符，是因為……那些襲擊并殺死侍女的鬼物，還在追蹤著長樂！

    想到此處，李道玄再望向那根木頭墓碑。

    “愛女陳嫣之墓?！?/br>
    這處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祭掃的簡陋墳?zāi)?，是嫣兒的埋骨之地，她認為這里很安全，就將長樂放在了自己的墓中，然后一個人離開。

    也許她想獨自引開那些追兵。

    長樂冰雪聰明，看到李道玄的神情，心中立刻便猜到不對。

    “師父，嫣兒jiejie是不是有危險？”

    她捏著李道玄的衣角，眼中滿是懇求。

    李道玄沉聲道：“我們先去看看再說。”

    他瞥了一眼哮天，狗子立刻朝著東方跑去，根據(jù)糖果上的氣息，嫣兒曾在這里停留了片刻，而后就朝東邊離去。

    ……

    夜幕漸漸降臨。

    子午鎮(zhèn)的百姓都已回到了家中，屋子雖然簡陋，卻充滿了孩子的歡聲笑語。

    李道玄和長樂站在一戶人家的窗前，靜靜望著里面微弱的燭火。

    哮天小聲道：“仙師，那個叫嫣兒的，曾在這里停了很久?！?/br>
    李道玄點點頭，透過破舊的窗戶，看到在昏黃的燭光下，一對中年夫妻在逗弄著一個小男孩，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母親將一顆糖果剝開，喂到小男孩的口中，笑道：“這糖可甜了，你jiejie以前最喜歡吃?！?/br>
    小男孩好奇道：“我有jiejie嗎？她在哪？”

    丈夫立刻瞪了她一眼。

    母親自知失言，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笑道：“小虎，今天在私塾，先生都教了什么？”

    小男孩立刻把jiejie拋到腦后，驕傲地告訴父母，今天先生表揚了他，說他腦子靈，記得快，是讀書的材料。

    父母頓時更加驕傲了。

    長樂的眼中不知何時滿是淚水，她小聲道：“師父，嫣兒jiejie……是不是就在這里看了很久。”

    李道玄輕輕一嘆。

    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

    月光下，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終于回到了久違的家門前，卻因為后面有追蹤的妖物，她只能透過窗戶觀望片刻，便默默離開。

    也許就算沒有被追蹤，她也不會邁進家門。

    或許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父母去自己墳前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為什么她再也等不來一顆喜歡的糖果。

    那廉價的燭火，也曾是她夢寐以求的家。

    這一刻，李道玄突然想起了今天在亂墳場的見聞，那個試圖擁抱母親的小鬼，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嫣兒？

    屋子中的燭火熄滅了，很快就響起均勻的酣睡聲。

    “走吧。”

    李道玄摸了摸長樂的腦袋，輕聲道。

    長樂揚起小臉，眼眶紅潤，問道：“先生，在這個世上，像嫣兒jiejie這樣的人，很多嗎？”

    李道玄愣了一下，想了想，決定還是說實話。

    “很多，遠超過你的想象?！?/br>
    貞觀初年本就百廢待興，再加上妖魔為患，像這樣的事情并不罕見。

    這也是李道玄為何愿意幫助李世民的原因，除了有助于自己的修行，最主要的，就是他也想改變這一現(xiàn)狀。

    讓大唐的百姓不再受饑寒之苦，讓孩子們不再流離失所。

    “師父，父皇說要開創(chuàng)一個盛世，是不是只要有了盛世，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

    “是，只要盛世來臨，就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至少會大幅減少！”

    “師父，你和父皇能成功嗎？”

    李道玄沉默片刻，道：“會，一定會的?！?/br>
    小姑娘用力地點點頭，擦干眼淚道：“長樂一定努力修煉，將來和師父還有父皇一起，開創(chuàng)盛世！”

    “好。”

    夜色中，李道玄牽著長樂的小手，兩道影子一大一小，在皎潔的月光下漸漸遠去。

    ……

    一刻時后。

    哮天繼續(xù)追蹤著氣味，帶著兩人來到了河邊，道：“仙師，這里就是她最后來到的地方，在這之后，她就消失不見了。”

    頓了頓，哮天又道：“岸邊有水尸鬼的味道！”

    李道玄眉毛一挑，露出一絲詫異。

    又是水尸鬼！

    從徐州的泗水河到長安的灞水，再到子午鎮(zhèn)中的小河，接連出現(xiàn)水尸鬼的身影，這件事非常詭異，十分不同尋常。

    李道玄凝視著河流，眉心天眼早已洞開，將河底全部檢查了一遍，連淤泥深處都不放過，但即便他的天眼已經(jīng)深入到地下百丈，也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水尸鬼的影子。

    這說明，曾出現(xiàn)在這里的水尸鬼，已經(jīng)順著河道離開了。

    這非常不合乎情理。

    師父曾給他講過，水尸鬼這種妖物，一般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誕生地，須知江河湖海，多藏妖物，若是不小心踏入了其他妖物的領(lǐng)地，免不了要進行一番生死搏殺。

    除此之外，水尸鬼只對血食感興趣，最喜吃人，其次是牛羊，然后是魚，他們和鬼物一般不會發(fā)生沖突。

    但向來和鬼物井水不犯河水的水尸鬼，卻離開了自己的領(lǐng)地，在水邊帶走或擊殺了嫣兒，這種種異常，都在指示一個可能。

    那就是在這些水尸鬼的背后，有一個cao控他們的首領(lǐng)！

    從徐州到長安，一盤大棋已經(jīng)悄然布下，而那幕后的下棋之人，應(yīng)該就是摩羅！

    “棋局已經(jīng)布好，李道玄，你這顆棋子，會落在何方呢？”

    突然之間，李道玄想起了在靈臺與摩羅相見時，對方留下的這最后一句話，忍不住心中一沉。

    像摩羅這種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其布局之縝密，心思之深沉，讓人不得不忌憚，他現(xiàn)在只希望三樂大師能快點告知摩羅所在，然后和娘娘、老天師一起將其消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