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此人剛剛以拂塵敲了下死者的頭，想必孔兄也注意到了，他用的是左手，也就是說，此人是個左撇子?！?/br>
    “但國師，從來都不是左撇子。”

    李道玄面不改色，點(diǎn)頭道：“不錯，我也注意到了?！?/br>
    回想一下，嘶，還真是左手！

    狄仁杰來回踱步，氣定神閑，目光炯炯有神，談及案情，整個人氣質(zhì)大變，神采飛揚(yáng)，有種攝人的魅力。

    “還有他的衣著也有問題，我曾四處走訪，還專門拜訪過宸王殿下，想要編寫一本《國師傳》，殿下曾說過，國師是謫仙下凡，那身道袍乃是天衣，沒有任何縫隙，渾然天成，可是剛才那位，身上就被我找到了三處針腳的痕跡?！?/br>
    實(shí)錘了，不僅是老粉，還是粉頭。

    “看來你對國師還挺有研究。”

    李道玄突然有些底氣不足。

    “那是自然，我和國師神交已久，任何人想假扮國師，都逃不過我這雙眼睛！”

    頓了頓，他冷笑一聲。

    “區(qū)區(qū)妖道，還想假冒國師，思之令人發(fā)笑?！?/br>
    李道玄默默后退一步。

    擺擺手，狄仁杰又道：“其實(shí)只有三處針腳也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可見繡娘的技藝之高，據(jù)我所知，能有此種技藝的地方只有兩處，一是蘇州，一是長安?！?/br>
    “而他最后遁向北方，那正是長安的方向?！?/br>
    一翻推理，環(huán)環(huán)相扣，有理有據(jù)，只是旁觀一遍，不僅看出了兇手的偽裝，還分析出了他可能去的地方。

    李道玄不得不感嘆，不愧是狄仁杰！

    “孔兄，在下愚笨，就只能看出這么多了，不知你還有何高見？”

    望著狄仁杰期待的目光，李道玄默然片刻，最后只蹦出了四個字。

    “俺也一樣。”

    狄仁杰有些失望，感慨道：“如果國師在此，必然神目如炬，明察秋毫，讓那兇手無所遁形?！?/br>
    “我真是給他老人家丟臉了！”

    ……

    縣令府上，炊煙升起。

    狄仁杰穿著便服，擼起袖子，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炙羊rou、醋蒸雞、豬rou丸子、鱸魚羹……

    任誰都想不到，這位曾經(jīng)的宰相，如今的七品縣令，還有這么一手好廚藝。

    兩人推杯換盞，經(jīng)過剛才的事情，也迅速熟絡(luò)起來。

    李道玄不拘禮法，坐姿隨意，嬉笑怒罵，暢所欲言，宛如魏晉狂士，瀟灑風(fēng)流。

    狄仁杰雖是飽讀儒家經(jīng)典，卻并不死板迂腐，反而十分欣賞李道玄的率真灑脫，兩人很快就聊到一塊，笑聲不斷。

    漸漸地，李道玄便從和狄仁杰的交談中，了解到了現(xiàn)在的大唐。

    此時已是天授二年，李治六十三歲，武則天六十七歲。

    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來說，李治應(yīng)該在八年前就病死了，武則天經(jīng)過六年的鋪墊，最終以女子之身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武周。

    然而此世李治雖然身體還是不好，七日才上一次朝，但就好像一只風(fēng)雨中飄搖的木船，看似危險，卻就是不傾覆。

    因此如今還是二圣臨朝，李治自封為天皇，武則天為天后，共理朝政。

    只可惜李治這位天皇的身體每況愈下，更多是天后出面打理一切，她雖是女子之身，卻手段夠硬，重用酷吏，提拔北門學(xué)士，排除異己，安插武家人擔(dān)任朝中要旨。

    如今之朝廷，幾乎都是她一言而決，乾綱獨(dú)斷。

    說是二圣，一者身體江河日下，一者卻如日中天，威望越來越高，百官自然知道該如何站隊。

    就連太子李顯，在天后面前，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能不怕嗎，他的兩位皇兄李弘和李賢一死一廢，原因都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和天后掰掰手腕。

    聽到此處，李道玄心中暗自感慨，武則天果然還是走上了老路。

    他和對方只有過一面之緣，武則天是西王母的一絲真靈轉(zhuǎn)世，但和師姐卻是兩個完全獨(dú)立的個體，她們相貌不同，性格迥異，氣質(zhì)也有巨大的差別。

    武則天繼承了西王母的氣運(yùn)，因此性格霸道，野心較大，殺伐果斷，連自己的親生骨rou都能下得去手。

    那噴薄而出的權(quán)力欲望和野心，就好似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永不枯竭。

    當(dāng)年李道玄展露出了神仙手段，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修仙，二是重回人間。

    家道中落的武則天，竟然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回人間。

    雖然嘴上說是為了母親，但李道玄卻能從她眼中看出一絲不甘，她不甘永遠(yuǎn)寄人籬下，不甘舍棄那花花世界，不甘心自己鮮花一般的生命就這樣終老在深山廟宇中。

    她更愿在紅塵中怒放。

    李道玄并不喜歡這種性格，他更欣賞師姐的灑脫率真，淡泊名利。

    無關(guān)好壞，只是個人喜好。

    因此雖然武則天是歷史中大名鼎鼎的女帝，李道玄見過一次后便再沒了興致，也不再關(guān)注。

    當(dāng)然，如今的武則天雖然乾綱獨(dú)斷，卻面臨著一堵高墻。

    那就是宸王李麗質(zhì)，大唐長公主，國師李道玄唯一的真?zhèn)鞯茏?，蟄龍第二代魁首，玄門道首，龍虎長老。

    這一系列的頭銜，便足以說明其威望與成就。

    如今已經(jīng)七十歲的宸王風(fēng)采更勝往昔，修為無比深厚，據(jù)說已經(jīng)半只腳踏入了成仙的門檻，常年于長安閉關(guān)。

    繼國師神隱后，長樂公主挑起大梁，和圣僧玄奘并列為當(dāng)世第一，有北道首，南圣僧之稱。

    有長樂這尊李唐皇室的大山在，武則天終究沒敢篡位，更沒有和歷史中那般大肆屠戮李唐宗室。

    兩個女人，一個執(zhí)掌朝政，一個統(tǒng)帥鬼神，就和當(dāng)年的李世民與李道玄一樣，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

    李道玄搖頭失笑，沒想到長樂那個妮子，竟然也到了被人稱為老祖宗的時候，想起她嬌俏可愛的模樣，還真有些違和。

    他感慨不已，歲月匆匆，一晃眼，自己竟然八十三歲了，年齡近百。

    狄仁杰飲著從李道玄那里分來的美酒，似是有些微醺，徹底放開了，好一番高聲闊論。

    “天后任人唯親，將武家子弟派到軍中擔(dān)任要職，結(jié)果面對吐蕃大軍連吃敗仗，神兵道行軍大總管武嗣宗，更是尚未開戰(zhàn)，聽說有幾千吐蕃騎兵來襲，嚇得掉頭就跑，軍械扔了一地?！?/br>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回來后不僅不受責(zé)罰，還加官進(jìn)爵！”

    “多虧了驃騎大將軍薛仁貴力挽狂瀾，以年邁之軀，擋住了吐蕃名將欽陵的十萬大軍！”

    “可你知道天后是怎么做的嗎？”

    這位后來備受武則天信任的國老、狄公，此刻在酒精的刺激下，終于義憤填膺，吐出胸中孤憤。

    “天后派敗軍之將武嗣宗去安撫黃河以北遭受戰(zhàn)火蹂躪的百姓，結(jié)果武嗣宗到了后，竟將自己的戰(zhàn)敗全部怪罪到百姓頭上，認(rèn)為是他們提前投靠異族，背叛大唐才導(dǎo)致自己戰(zhàn)敗?！?/br>
    “武嗣宗大開殺戒，將當(dāng)?shù)匕傩占娂娖矢谷「?，一時間血流成河，竟比吐蕃人還要兇殘！”

    見到敵人望風(fēng)而逃，見到自己人重拳出擊。

    時任魏州刺史的狄仁杰實(shí)在看不下去，便站出來喝退屠殺的士兵，挺身而出保護(hù)當(dāng)?shù)匕傩眨€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最終才使魏州城免于生靈涂炭。

    但也因此讓他被武嗣宗記恨，而酷吏來俊臣，便與武嗣宗交好。

    后來狄仁杰因安撫有功而拜相，但僅在相位四個月，就被來俊臣編排了個謀反之罪抓進(jìn)大牢，才有了如今的貶謫彭澤縣。

    真正安撫百姓，保護(hù)百姓的狄仁杰被貶為七品縣令，而那個敗軍之將，屠戮百姓的武嗣宗，卻被加封為左羽林大將軍，日益煊赫。

    李道玄的表情變得越發(fā)凝重，手中的酒葫蘆遲遲未動。

    “你剛剛說，北道首，南圣僧，難道這兩位當(dāng)世第一，都不管此事嗎？”

    不管是長樂還是玄奘，都不是對此事能無動于衷的人。

    武則天如此縱容武家人禍害大唐，他們二人為何不插手？

    狄仁杰聞言嘆道：“孔兄你有所不知，宸王這些年正在閉死關(guān)，欲渡劫成仙，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了?！?/br>
    “玄奘圣僧在大慈恩寺譯經(jīng)，更是整整十六年未曾出關(guān)，而吐蕃也有了許多西域奇人相助，再加上名將欽陵，這才蠢蠢欲動?！?/br>
    其實(shí)最主要還是大唐本身不爭氣。

    大唐和平太久了，以至于武備松弛。

    當(dāng)年跟隨太宗和軍神李靖蕩平天下的玄甲軍，如今早已荒廢，武則天舉辦過一次射箭比賽，結(jié)果軍中勇士別說正中靶心，好多都是脫靶。

    每次獲得第一的都是異族將領(lǐng)，以至于他們都看不下去，勸武則天別辦這種比賽了，否則傳出去了有損大唐軍威。

    “別說這些了，太過掃興?！?/br>
    狄仁杰拍拍李道玄的肩膀，笑道：“雖然我如今被貶為縣令，但能來此遇到孔兄你這個奇人——不，是奇妖，也算是一件幸事！”

    他感嘆道：“酷吏橫行，jian臣當(dāng)?shù)溃墚?dāng)好一個偏遠(yuǎn)縣令，造福一方百姓，也算是不錯了?！?/br>
    榮辱得失，隨風(fēng)而去吧。

    李道玄搖了搖頭，嘆道：“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狄兄，你想過清凈生活，怕是有人還不愿意呢。”

    話音剛落，一道聲音在門外幽幽響起，帶著凜然殺機(jī)。

    “爾等妄議朝政，誹謗天后，當(dāng)誅之！”

    ……

    第683章 凡人之軀，不可直視仙佛

    呼！

    一瞬間，寒風(fēng)襲來，凜然的殺機(jī)讓狄仁杰為之一激，酒意頓去。

    他看了一眼那不知在窗外偷聽了多久的黑衣人，心中一震，暗道不妙。

    天后不僅重用酷吏，還鼓勵告密，任何敢說朝廷壞話的人，一旦被揭發(fā)，輕則抄家流放，重則砍頭問斬。

    而告密者則能換來金銀財寶，功名利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