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從哪里說起呢，好像還是要回到最開始，那個完全錯誤的開始。

    “這些其實傷害一般，我頂過的最難聽的、這輩子都摘不掉的稱呼，是那個私生子?，F(xiàn)在想想，還是長大比較好，身邊的都是好人，就算我的光榮事跡被掛在表白墻置頂，就算我道德敗壞罪無可恕，也不會莫名其妙挨打，不會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被人插隊，不會被人用吃剩下的換走我的餐盤，我的書包不會被人掏空扔進(jìn)垃圾桶里，也不會在學(xué)科選拔賽的時候被人堵在校門口，卡著最后的入場時間放我走。我只能跟自己說，你一定不能哭，因為我一哭，他們就會笑?！?/br>
    “那個時候，大家都喜歡跟風(fēng)、抱團(tuán)，人人都害怕被集體孤立，還好有我，因為有我，他們變得前所未有的團(tuán)結(jié)。我好想反擊啊，可是我做不到，沒有人幫我，我的父母也不可能幫我。很簡單的道理，如果他們會幫我，我怎么會是個私生子？我決定不了我的出生，我只能決定自己什么時候死，什么時候從這個世界里消失?？墒俏也荒苓@么白白消失，所以我開始記錄我的人生，也就是你們說的那個網(wǎng)紅賬號，我不要默默無聞，不要被人知道我是這么懦弱卑微地被人欺負(fù)死的。我要努力走到我人生最前途光明的時刻，比如十八歲，高中畢業(yè)，剛拿到錄取通知書——還必須是青大的錄取通知書，然后我再去死?！?/br>
    “那個時候我偶爾會想一個人，我好希望他能出現(xiàn)一下，拯救我的人生，后來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換了一個捉弄我的方式，借那個人的名頭給我發(fā)短信，約我去酒店見面。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相信，可能因為那個酒店很貴，是小時候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住過的地方，我以為沒有人會這么大手筆，只是為了整我……在那之后，我就不用手機(jī)了，很可笑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這件事，開始給我送手機(jī)了，能收我為什么不收？我拿去賣給二手店賺點生活費(fèi)，很快，我就不僅是私生子了，還是那個有錢就能睡的婊.子。

    “我希望出現(xiàn)的人沒有來，來的人是齊臨。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其實不太好，但是他好厲害，和現(xiàn)在一樣厲害，他像天神一樣拯救了我絕望的生活，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壞人？他不貪圖我的什么，不會欺負(fù)我，他保護(hù)我，陪著我，其他人太壞了，所以他成了我身邊最好的人。我還是很想去死，可是他說他喜歡我，我沒什么能回報他的，只能暫時延緩我的計劃，但我不能表現(xiàn)得太乖，我要作一點，和他吵架，讓他盡快厭倦我，放我離開。演戀愛演的多了，慢慢的竟然習(xí)慣了，沒想到他也一樣。

    “齊臨……哥哥，最后一次這么叫你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問問你，你在謀劃這一切，把我往唯一的死路上逼的時候，為什么要出現(xiàn)？是良心不忍嗎？還是來觀賞你的作惡成果？我把你當(dāng)作最信賴的人的時候，你聽我喊你齊臨哥哥的時候，有沒有一點愧疚，還是覺得我真是個蠢貨，被你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了，你曾經(jīng)救了我一命，現(xiàn)在那條命被我收回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替自己開脫，告訴你們我這么慘，所以我就沒有一點錯。我有錯，我軟弱，偏激，自卑，還貪婪，妄想有人能永遠(yuǎn)愛我，又不敢相信捧到我面前的真心；我欺騙了那些喜歡我的人，敷衍她們對我的感情，散漫又不爭氣，害你們一次又一次為我為難，還要安撫我的情緒，哄我開心。我承認(rèn)自己作為一個人犯下的全部過錯，不會為自己開脫，唯獨(dú)出生不是我的罪過。被生下來，想活下去，不是我的罪過。”

    直到此刻，慕越才有勇氣抬眼看屏幕，齊刷刷的，都是同一句——

    “不要哭？”他紅著眼睛笑了一下，應(yīng)答說，“好，以后都不哭了?！?/br>
    傍晚五點五十分，白雪簌簌下落。

    黑色商務(wù)車在青大校門口停下，陸端寧先一步下車，撐開傘。

    往里走的時候，他無意中往身后瞥了一眼，看到齊臨從出租車?yán)锵聛?，幾個學(xué)生小跑過去，關(guān)切地問他身體怎么樣，摔得不嚴(yán)重吧，齊臨笑著搖了搖頭。

    身側(cè)，一個穿著灰色大衣、氣質(zhì)出眾的女人被陸端寧罩在傘下，她察覺到他的目光，問他：“那個學(xué)生你認(rèn)識？”

    陸端寧回答：“不相干的人?！?/br>
    另一邊，齊臨的目光越過眼前幾個聒噪的學(xué)弟學(xué)妹，陰沉沉地盯著前方兩道并行的身影。

    有個學(xué)妹跟著望過去，目露欣喜，驚訝道：“誒，那個是不是郁容，我好喜——”

    聲音驀然掐斷，同行的男生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才注意到齊臨驟變的面色，訕訕地閉嘴了。

    錄音放完很久，慕越托著腦袋坐在播音室里發(fā)呆，不敢走出這扇門。

    外面的情況會變得怎么樣，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嗎？還是覺得自己滿嘴謊話，壓根不可信？

    他一愣，突然意識到外面的捶門聲和爭吵聲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很久，陶雅走了很正常，怎么季輕也不在了？

    慕越打開門，整條走廊空空蕩蕩，只站在一個人。

    他低著頭在和人發(fā)消息，聽到動靜才抬頭，烏黑的眼睛望了過來。

    慕越怔忪了片刻，莫名不敢上前，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也不知道陸端寧會不會還覺得和自己相處太疲憊，讓他逐漸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