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星流動的夜晚

    楚辭合上休息艙的門，回頭，一雙深沉的綠眼睛正盯著他。

    “你什么時候醒的？”楚辭問。

    西澤爾打了個呵欠：“你出去的時候?！?/br>
    他話音剛落，休息艙的照明無聲亮起，一片冷白。

    “我還以為你睡得挺實(shí)……”楚辭一屁股坐在小床上，這間休息艙沒有舷窗，他對著雪白的艙壁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睛疼，大概是之前黑暗里呆久了的后遺癥。

    西澤爾問道：“我聽見你在和別人說話？”

    “一個小女孩，”楚辭想了一下，加了個定語，“有點(diǎn)奇怪?！?/br>
    西澤爾心道，你就是個奇怪的小孩，還說別人？

    他問：“怎么不睡覺？”

    而楚辭低下頭，答非所問：“我以為你會叫住我，不讓我出去。”

    “你又不會亂跑?！?/br>
    楚辭朝他做了個鬼臉，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幼稚，于是故意板起臉：“我們會去哪？跟著這艘船走么？”

    “我告訴他們我們要去卡斯特拉的主星，”西澤爾撐著床板坐了起來，“如果他們的航線有經(jīng)過卡星系，他們應(yīng)該會把我們送過去；如果不經(jīng)過，會將我們留在就近的中轉(zhuǎn)空間站，我們可以在那里等待去往卡星系的星際航班?！?/br>
    “可我不是很想去主星，”楚辭說，“我想回錫林。”

    西澤爾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我會把你帶回去的?！?/br>
    楚辭半響沒有說話，西澤爾彎腰去看他的臉：“怎么了？”

    “你怎么總是要摸我的頭……”楚辭嘟囔。

    西澤爾笑著道：“難道你還信大人說的那一套，摸頭就長不高？”

    楚辭幽幽道：“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好像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有洗頭了?！?/br>
    西澤爾：“……”

    說到這，楚辭一抬腿“蹭”的站了起來——比坐著的西澤爾勉強(qiáng)高一點(diǎn)點(diǎn)，他叉著腰道：“說起頭發(fā)，我還沒有追究你誹謗我是女孩的罪責(zé)！”

    西澤爾被他的用詞逗笑：“有這么嚴(yán)重？你還說我是面癱?！?/br>
    “那你可不就是個面癱么……”楚辭覺得站著太累，又咸魚的坐了回去，又覺得坐著就沒了那股子氣勢，一時間陷入了糾結(jié)。

    借此機(jī)會，西澤爾用毯子把他一裹，跟擺個小玩意似的端端正正擺在了床中央：“還是睡覺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
    “我不！”楚辭在毯子裹成的“蛹”里掙扎，“你就是心虛——”

    休息艙外忽然響起一陣警醒的鳴笛，打斷了他的聲音。

    西澤爾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警報還在繼續(xù)，但是休息艙內(nèi)一切系統(tǒng)運(yùn)行正常，甚至連空氣對流都是平穩(wěn)的，唯有那陣警報，催促著平靜。

    隔了一會警報才停，澤爾起身過去將休息艙門打開一條細(xì)細(xì)的縫，腳步聲和匆匆的談話聲一齊涌了進(jìn)來。

    “是那位夫人……”

    “當(dāng)然是先去找醫(yī)療官！”

    “……她的養(yǎng)女……”

    “通訊中央艦橋，快一點(diǎn)！”

    西澤爾回頭道：“不是什么大問題，應(yīng)該是船上的客人——”

    只見楚辭已經(jīng)從被子蛹里掙脫了出來，正抱著胳膊板著臉，生氣的看著他。

    西澤爾：“……不睡覺么？”

    楚辭不語。

    西澤爾想了想，覺得自己明白了楚辭的意思：“那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說完又補(bǔ)充：“恐怖故事?！?/br>
    楚辭面無表情：“我想把你的頭錘爆，這個故事恐怖嗎？”

    西澤爾：“倒也不必這么血腥……”

    “我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強(qiáng)迫我，比如睡覺。你怎么和老林一個樣兒？”

    西澤爾無奈道：“都快早上了……”

    但是失去了時間概念的楚辭并不在乎，畢竟在宇宙里，他也看不到或者夜晚。他心想，我真的很想看到白天啊，哪怕是被老林逼著看書學(xué)習(xí)的白天。

    這么思忖著，他忽然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可是就算我們?nèi)チ酥餍牵绻a林的輻射雨沒有停，是不是也回不去?。俊?/br>
    西澤爾道：“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br>
    雖然這么說著，但他卻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不安感，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遺忘，或者將要發(fā)生。

    這時候，休息艙的通訊頻道響起了提示音，西澤爾按了同意通訊，小小的晶屏上就填滿了羅勒的臉，這位保衛(wèi)隊(duì)小隊(duì)長和善的道：“剛才那陣鳴警是船上有人突發(fā)疾病，危及生命，現(xiàn)在的情況依舊比較緊急，我們剛才通訊過附近幾個星球，醫(yī)療條件都不能達(dá)到要求，所以我們得改變航線先把病人送回春秋星系去治療，待會星際會在中轉(zhuǎn)站?？?，只能麻煩你們在那里等候去卡斯特拉的星際航班了，非常抱歉?！?/br>
    西澤爾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您太客氣了，是我們麻煩您才是?！?/br>
    “真是有禮貌的孩子，”羅勒笑道，“接下來老張會安排好，你們不用擔(dān)心。”

    晶屏上羅勒的臉換成了張克萊，他語氣要比羅勒威嚴(yán)很多：“鐘樓號既然救濟(jì)了你們就一定會負(fù)責(zé)到底，在中轉(zhuǎn)站完成登記之后我們會為你們安排好行程?！?/br>
    西澤爾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道：“謝謝?！?/br>
    通訊晶屏暗了下去，楚辭看著西澤爾道：“他還挺好心？”

    “他只是不信任我們而已，”西澤爾打開休息艙的終端查找定位，“把行程安排好意味著一直到抵達(dá)主星，我們的去向都將在他們的掌控之中?！?/br>
    “無所謂吧，”楚辭打了個呵欠，“有人掏錢送我走，何樂而不為呢?！?/br>
    西澤爾看了一眼，目光復(fù)又回到了終端的晶屏上。這一點(diǎn)也不像個十歲小孩說的話，他想，十來歲的孩子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

    他想起自己的表妹艾黎卡，她被家族政敵多陷害，襁褓中時就流落外星系，被找回來那年剛剛十三歲，安靜乖巧怯懦，呆呆的，像一只柔弱懵懂的白兔。

    她似乎很難融入到家庭環(huán)境里，有時候傭人喊她的名字要半天她才能回應(yīng)。而自己和她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半年前在離開學(xué)校往311艦隊(duì)實(shí)踐服役時他曾在同學(xué)的終端上看到過艾黎卡，才知道她進(jìn)入了演藝圈，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炙手可熱的聯(lián)邦偶像之一，藝名叫做桐垣。

    終端晶屏上那張高貴美麗、笑容明艷的臉頰和他記憶中怯生生的小姑娘無法重疊，西澤爾無奈的想，時間會改變一切。

    楚辭坐在他身邊問：“你在想什么？”

    西澤爾低頭，笑道：“我在想我meimei，她那時候和你差不多大，但是沒有你聰明?！?/br>
    楚辭嗤之以鼻：“你別以為夸我就能收買我，哼！”

    西澤爾本來又想摸一下他的頭，但是看他一副抗拒的樣子就只好收了手，道：“最近的空間中轉(zhuǎn)站距離現(xiàn)在的坐標(biāo)點(diǎn)——”

    楚辭擺擺手：“別和我說距離，就說什么時候到?！?/br>
    “三個小時?！?/br>
    三個小時后。

    鐘樓號在名叫的斯托利亞的空間中轉(zhuǎn)站港口短暫停靠，補(bǔ)給能源以及將西澤爾和楚辭送下船。

    給他們辦手續(xù)的是張克萊，他效率很高，最后將終端遞給西澤爾的時候，他抬了抬眼：“有什么事隨時可以找我?！?/br>
    終端連接著星際航班的票坐和放下流通的電子貨幣因特碼，離開了它在聯(lián)邦星際社會幾乎寸步難行，除非你蝸居在被輻射雨侵蝕的錫林。

    鐘樓號絲毫不耽擱的啟程了。

    “很難保證這終端有沒有被他們植入追蹤程序，”楚辭客觀的分析，“我該說他們謹(jǐn)小慎微還是疑神疑鬼？”

    “他們有理由這么懷疑，”西澤爾將終端扣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拉住楚辭，“我們剛上船沒多久那位客人就突然發(fā)病，太巧合了?！?/br>
    明亮的光透過人工大氣層透射傾落，耀眼而溫暖，光明永恒。楚辭站在陽光之下，嗅到干凈的空氣，聽見空間站逐漸喧囂起來，他產(chǎn)生了一種恍惚的失真感。

    空間中轉(zhuǎn)站不小，至少有十幾個港口在運(yùn)動狀態(tài)，這也就意味著它所承載的人數(shù)不會少，甚至于常年定居在此做生意的商人也很多。最近一趟往卡斯特拉主星的航班兩天之后抵達(dá)，也就是說楚辭和西澤爾要在空間站里等待兩天。

    港口附近專供中轉(zhuǎn)旅客居住的旅店很多，餐廳也不少，還有來自于附近各個星球的特產(chǎn)、零碎等，早上九點(diǎn)，這里已經(jīng)非常熱鬧了。

    楚辭從來沒有離開過錫林，老林有時候會去霧海買一些特殊零件，但是絕對不會帶上他。因?yàn)殪F海相當(dāng)于落水集的升級加強(qiáng)版本，三顆行星隱沒在聚集流動的大片星云之后，因此稱為“霧?！?。那里環(huán)境相當(dāng)兇殘，亂得堪比哥譚加強(qiáng)版，這也正是面對張克萊的時候，西澤爾說他們是從霧海逃出來的緣由。

    “先找個住的地方渡過這兩天——”

    楚辭接上他的話：“然后等到了主星再說，你已經(jīng)說過了，不用再重復(fù)?？烊フ?，我困了。”

    西澤爾道：“早上讓你睡覺你不睡……”

    楚辭拽著西澤爾的袖子使勁把他往下拉，西澤爾反應(yīng)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配合的蹲了下來。楚辭爬到他背上，將腦袋枕在他頸側(cè)，嘟囔道：“小孩都這樣……”

    西澤爾剛想說“你現(xiàn)在又是小孩了”，一偏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合上了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好像是某種幼弱鳥類的翅膀，忽閃過細(xì)微的風(fēng)。

    這句話就這樣停在了西澤爾的嘴邊，他找了一家離空間港很近的旅店暫時落腳，然后借了旅店老板的終端，企圖在星網(wǎng)上搜集到一些消息。

    下午羅勒發(fā)通訊過來詢問他們的情況，西澤爾和他簡單的說了幾句，結(jié)束掉這通通訊之后他一抬頭，旅店窗外窄窄的落水臺上已經(jīng)鍍了一層昏黃的暮光。

    據(jù)說現(xiàn)在通用的人工大氣系統(tǒng)所用的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無限接近人類的母星地球，連黃昏光線的顏色都相差無幾，以表達(dá)當(dāng)代人類對母星地球的敬仰和懷戀。

    但是那些設(shè)計師肯定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地球黃昏，楚辭想，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竟然睡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道：“我醒了?！?/br>
    西澤爾還在鼓搗那個終端，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

    楚辭一骨碌爬起來，“蹬蹬蹬”跑到他背后：“你在干嘛！”

    “找東西?！蔽鳚蔂柌]有避過他的視線，但是終端屏幕上的打開的消息框楚辭一個也看不懂，他揉了揉眼睛，道，“那天在礦洞里，老林都和你說了些什么?。俊?/br>
    對于他這個問題，西澤爾似乎有些詫異，楚辭道：“拜托，我知道他是故意讓我上去的，他肯定有話和你說?！?/br>
    西澤爾將終端放在一邊，道：“他問我的星艦為什么會墜毀在錫林。”

    楚辭抬了抬眼皮：“為什么？”

    “因?yàn)榕炾?duì)從一開始就被騙了，最后才會進(jìn)入敵人的陷阱圈?！?/br>
    “我可以罵你們指揮官嗎？”楚辭問。

    西澤爾點(diǎn)頭：“可以?！?/br>
    楚辭：“這是什么傻逼啊早上起來搖搖頭里頭哐當(dāng)響吧？”

    西澤爾：“……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