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yàn)轼Q警，貨運(yùn)通道的工作人員全都往站務(wù)大廳方向去了，楚辭和拉萊葉反方向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碰上什么人。

    楚辭放慢腳步，對拉萊葉道：“剛才那個人，基因異變了?！?/br>
    拉萊葉想了一下，搶著說：“我知道，我知道基因異變！”

    楚辭覺得這個小女孩行止實(shí)在怪異，她明明看起來已經(jīng)六七歲，該是明白事理的年紀(jì)，可卻總是懵懵懂懂的，好像腦子有點(diǎn)問題。

    “拉萊葉，”楚辭忍不住問，“你今年多大了？”

    拉萊葉這次想的時間更長，好半響才道：“他們說我現(xiàn)在十七個自然月?！?/br>
    這句話答非所問，楚辭以為她沒有聽懂他的問題，于是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重復(fù)：“你今年幾歲了？你的年齡?！?/br>
    可是拉萊葉重復(fù)著剛才的那句不知所謂的話：“他們說我十七個自然月?！?/br>
    楚辭只好放棄追究她年齡的問題，繼續(xù)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到的時候，那艘大飛船嗎？”

    拉萊葉點(diǎn)頭：“記得，鐘樓號，憲歷37年9月2日?！?/br>
    楚辭皺起眉，這家伙記日期記得這么清楚，按說應(yīng)該是對數(shù)字的敏感度不低，怎么會連自己的年齡都不知道？

    “那你還記得，我離開鐘樓號后船上發(fā)生了什么，”楚辭的神情凝重起來，“船上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拉萊葉認(rèn)真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是空洞的，空得好像世間萬物在她眼中都如同不存在一般：“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楚辭連忙道。

    “他們殺的，”拉萊葉緩緩垂下頭，嘴角卻逐漸彎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都是他們殺的，他們想抓我回去?！?/br>
    楚辭追問：“他們，他們是誰？”

    “他們就是……”拉萊葉抬起了頭，她看著楚辭，卻又好像沒有看他，忽然指著他身后道，“就在你后面——”

    楚辭錯愕的回頭，什么都沒有看到。

    “不要和我開玩笑……”

    他轉(zhuǎn)過頭來，卻見拉萊葉正在往后退，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了除了懵懂之外的神情。似乎是厭惡，又或者警惕，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楚辭身后。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說著再次扭頭往自己的身后看去，廊橋銀灰色的側(cè)壁上，某一塊忽然像蕩漾起一層水波般，緊接著，褶皺掀開，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壯的男人。

    楚辭只來得及看清楚他刀削一般，輪廓略生硬的臉頰，男人就抬起了手臂，衣袖之下有什么一鼓一鼓的扭動著，本該伸出手的袖管里，忽然抽出一截銀色的事物，快到楚辭的視線來不及捕捉到那東西的形狀。

    然后他感覺心臟以下靠近胃的某個位置一涼，接著又一熱。

    楚辭緩緩低頭，他的肚子上破開一個洞，正在淚淚滲出鮮紅的血。

    原來那截銀白色，是刀。而這個高壯的男人，是個改造人……

    他栽倒在地上，疼痛一瞬間席卷了身體和精神，他想要蜷縮起來壓住傷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動彈不了，只能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上，任由鮮血在他身下蜿蜒流淌。

    意識開始搖曳模糊，他聽見一萬個埃德溫在對他說著什么，聽見拉萊葉凄厲的慘叫，聽見……

    聽見……

    聽見有人在交談，壓著聲音，極其謹(jǐn)慎的語氣。而他蜷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這個空間有規(guī)律的輕微震動著。

    楚辭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疼痛的感覺還有，腰腹位置的衣服觸感是濕的，說明傷口還在流血，距離他昏迷應(yīng)該并沒有過去多長時間。

    頭上的帽子因?yàn)樗藭r姿勢別扭的堪堪掛在耳朵上，而后背挨著的東西是軟的，雖然密不透光，卻能清楚聽見外面的聲音，還夾雜著一點(diǎn)簌簌的摩擦聲，他應(yīng)該是被裝進(jìn)了袋子里，而提著袋子的人正在走路。

    “那小東西真難對付，”一個粗嗓子低聲道，“來來回回費(fèi)了這么長時間的功夫，總算把她給抓住了?！?/br>
    “西赫女士早就說過千萬不能讓她蘇醒，”另外一道有點(diǎn)娘的聲音道，“這次抓住可一定要看緊了，不能再讓她逃走?！?/br>
    粗嗓子“哼”了一聲：“全天注射高濃度鎮(zhèn)定和安眠，我不信她還能有精力逃?！?/br>
    有點(diǎn)娘的聲音道：“這次的代價可不低，異變催化劑一共只有三支，為了抓她用掉兩支，晦氣！”

    “你應(yīng)該慶幸我們用了異變催化劑，”粗嗓子甕聲甕氣道，“要不是那個站務(wù)員異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把拉萊葉帶出空間港？”

    袋子里的楚辭瞬間渾身冰涼。

    站務(wù)員的基因異變竟然是這些人為了制造混亂刻意的！

    這些暴徒、瘋子！殺人犯！

    他咬緊了牙齒，幾乎咬的牙齦出血才能抑制住要當(dāng)場給莫森調(diào)查員報仇的沖動，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想殺人，想殺了這些根本沒有人性、披著人皮的鬣狗！

    但是他到底忍住了，這個時候站出來，被殺的只會是他自己。

    “頌布真是的，”有點(diǎn)娘的聲音抱怨道，“也不知道收斂一點(diǎn)，弄得廊橋上全是血不說，現(xiàn)在還要我們?nèi)ト印?。?/br>
    “知足吧，沒把你當(dāng)成垃圾攪碎已經(jīng)是他的仁慈了。”

    有點(diǎn)娘的聲音咕噥了句什么，語氣頗為忌憚。

    他們再沒有說話，又過去了大概半個小時，楚辭感覺到他們停下了腳步，粗嗓子問道：“就這兒？”

    有點(diǎn)娘的聲音說：“就是這，走吧?！?/br>
    緊接著，楚辭感覺自己被高高拋起，落下時卻只有沉悶的一點(diǎn)響動，慣性和重力牽扯到了傷口，他疼得齜牙咧嘴，滿臉不受控制的生理淚。

    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等到那兩道腳步聲遠(yuǎn)了，周圍只剩下呼嘯低吟的風(fēng)聲，楚辭才慢慢調(diào)整好位置，用衣服上一塊小金屬片將袋子割開一塊小縫隙。

    風(fēng)和蒙昧的光齊齊灌了進(jìn)來。

    已然是深夜。

    星空像點(diǎn)綴著鉆石的幕布，閃耀細(xì)碎光華，楚辭慢慢從袋子里爬了出來，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條狹窄骯臟的陋巷里。

    巷子尾堆疊著兩個看不出顏色的電子垃圾桶，裝著楚辭的袋子和其他雜物混積在一起，在文明年代，生出些后不見來者的原始藝術(shù)感。

    楚辭一步一步走下了垃圾堆。

    他走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趔趔趄趄。星光不度這骯臟角落，唯有在城市徘徊膩味了的燈影才會施舍一二的光顧，燈影很淡，很暗，虛無縹緲的一層打在巷子尾。

    一只帶血的手從黑暗里伸出來，壓了壓頭上的紅帽子。手的力道很重，很實(shí)，仿佛壓下的不是帽檐，而是他還存著什么憧憬、活潑跳動的鮮紅心臟。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背o耳朵里忽然響起一道電子機(jī)械的聲音，是再次被他遺忘的人工智能埃德溫，它誠懇道，“這真是個奇跡?！?/br>
    楚辭脫下外套勒在傷口上，頭也不抬道：“奇跡？”

    “你流的血保守估計有一千毫升，”埃德溫說，“按理來說，你一個小時之前就應(yīng)該生理死亡了?！?/br>
    做完割開拋尸袋、走下垃圾堆、裹住傷口這一系列動作之后楚辭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靠著巷子的墻壁慢慢坐下去在地上：“那我謝謝你咒我死？”

    “林，你為什么這么暴躁？”埃德溫平和的道，“死里逃生是一件好事。”

    楚辭愣了一下，道：“你叫我什么？”

    埃德溫沉默。

    半響，楚辭道：“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怎樣可以搞到？”

    “新的身份？”埃德溫奇怪道，“為什么要活成別人。你可以去救濟(jì)站，以那位姓莫森的調(diào)查員的名義請求救濟(jì)。”

    “我不回斯托利亞了，”楚辭道，他停頓了很久，才道，“西澤爾……可能不會回來了?！?/br>
    過去的幾個月里，他一直都堅定的告訴自己，某天早晨睡醒，西澤爾一定會出現(xiàn)窗外，即使他知道這只是在自我欺騙，西澤爾很有可能不會回來了。

    有一天，他終于將這句話說了出來，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艱難，至少，他都沒有掉眼淚。

    “他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埃德溫問。

    楚辭“嗯”了一聲：“但我會去找他，去中央星圈?！?/br>
    “莫森調(diào)查員不在了，沒有監(jiān)管人的小孩單獨(dú)出行會被查個人注冊地址，我的注冊地址在錫林，很容易被看出端倪，所以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做到？”

    “有，”埃德溫道，“主衛(wèi)三的救濟(jì)站監(jiān)管不嚴(yán)，數(shù)據(jù)采集也不全面，死亡的遺棄兒和病人數(shù)據(jù)也沒那么快消除，篡改掉數(shù)據(jù)的存續(xù)時間，然后拿到他的個人注冊地址就可以?！?/br>
    “可是目標(biāo)需要年齡和我相符。”

    “這很簡單，”埃德溫說著，楚辭的終端上彈出一個對話框，各種人的名字列表快速滑下去，最終只留下一個，信息放大，埃德溫念道，“玲，九歲，卡斯特拉主星第三衛(wèi)星合法居民，因其父入獄而被諾瓦街區(qū)救濟(jì)站收領(lǐng)，死亡時間憲歷37年12月21日3時，死亡原因遺傳突發(fā)性三葉癥……”

    楚辭剛想說這個就很合適，結(jié)果埃德溫頓了一下，繼續(xù)道：“性別，女。”

    楚辭：“……”

    埃德溫想了一下，道：“偉大的汝嫣教授曾經(jīng)說過，性別并不是——”

    楚辭：“閉嘴！”

    埃德溫：“好的?！?/br>
    過了半響，埃德溫試探的問：“那不如再找找看？”

    楚辭看著對話框上姓名那一欄的信息，和“林”同音的“玲”字，忽然道：“就這個吧?！?/br>
    埃德溫：“確定？”

    楚辭：“確定?！?/br>
    埃德溫：“那么以后我可能得考慮改變對你稱呼?！?/br>
    “什么？”楚辭沒明白。

    埃德溫真摯的道：“稱呼，我的小姐?！?/br>
    楚辭：“……”

    第25章 瘋狂小紅帽（上）

    楚辭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要不是埃德溫是個人工智能，估計楚辭都能把它從終端里拽出來暴打一頓，真是干啥啥不行，起哄第一名。

    “你可以篡改掉信息記錄而不留痕跡嗎？”楚辭好奇的問。

    埃德溫淡然開口，一股子宗師風(fēng)范：“聯(lián)邦最頂尖的黑客也不見得比我做的好了?！?/br>
    楚辭又翻了個白眼：“汝嫣教授曾經(jīng)說過，謙虛也是一種美好品質(zhì)。”

    瞬間在自己數(shù)據(jù)庫完成了一次大搜索的埃德溫肯定道：“汝嫣教授沒有說過這句話?！?/br>
    “那就是偉大的魯迅先生說的?！?/br>
    這觸及到了埃德溫的知識盲區(qū)，他不甘心的問：“魯迅先生是誰？”

    “一位先賢?！背o道，“那就抹掉她的死亡時間，把生命體征改為存續(xù)狀態(tài)，另外，被‘被諾瓦街區(qū)救濟(jì)站收領(lǐng)’這一行也抹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