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慢慢道：“那天是卡萊的生日。”

    “原來如此?！?/br>
    威廉姆斯困惑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西澤爾道：“就是在那天，重煥抹消了他的記憶，但是被抹消的記憶中似乎有他不愿意忘卻的事情，所以后來的時間里，他就一直被空白記憶折磨，患上了精神記憶疾病，也是因此，他的原始記憶模組哪怕經(jīng)過編輯也依舊混亂不堪?！?/br>
    “我想，他不愿意忘記的，應(yīng)該就是，那天是埃達女士的生日這件事?！?/br>
    ==

    這是楚辭第一次乘坐舊艙去占星城的底層。

    這里的“綠色通道”古老而幽深，連升降艙都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型號，想必如果在聯(lián)邦，必然可以成為某個歷史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而在霧海，卻有人驚醒了它的沉眠，將它從過去的深淵中打撈出來，繼續(xù)工作。

    守門人看過那兩把鑰匙之后說自己近期內(nèi)并未見過，事實上，楚辭和艾略特·萊茵是他一年來接送的第一批通行者。

    清晨的二十六層比楚辭預(yù)想中還要寂靜，如同一座死城。

    青黃色的霧悄然彌漫著，味道刺鼻，楚辭和艾略特·萊茵不得不戴上隔離面罩。他們走出地下通道的時候，狹窄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扭曲的建筑隱蔽于濃霧之后，靜靜的觀詳著這兩個忽然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破裂的臺階上凝結(jié)出一層暗綠的色冰，昭示著這里昨夜剛剛下過一場雨。

    “守門人說沒有見到過鑰匙?！背o道。

    “也許他們并不是從‘綠色通道’下來的?！卑蕴亍とR茵道，“先去所提斯的安全屋看看?！?/br>
    第294章 宿命回還（下）

    所提斯的安全屋在一條小巷子里——雖然這個地方所有的街道均可稱之為小巷，但這一條尤為狹窄，幾乎只能容一個成年人行走，倘若有兩人對面行來，便只好上演一場狹路相逢勇者勝出的好戲。

    古老的青石板臺階一級一級延伸，通往迷霧深深，未知之處。

    “是這里嗎？”楚辭低聲問，他的聲音在幽幽的消弭在逼仄的巷道之中。

    半晌，艾略特·萊茵平靜的聲音傳來：“是這里，兩百三十七號?！?/br>
    楚辭抬起頭，費了好大力氣才從結(jié)滿銹斑和灰塵的墻壁上找出門號牌，又用盡畢生想象力，才勉強辨認出那大概是一百多少號，遂對艾略特·萊茵道：“再往前走，還沒有到?！?/br>
    兩人沿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上，最后終于找到了所提斯記憶中的兩百三十七號。這里門扉緊閉，小小的窗戶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

    艾略特·萊茵抬手敲了敲門。

    好一會過去，無人應(yīng)答。

    楚辭看了艾略特·萊茵一眼，他唇角抿了一下，隨即后退一步讓開門口的位置，楚辭掏出槍，堅硬的槍柄毫不猶豫砸在門鎖上。

    哐當！

    打破了清晨的靜寂。

    楚辭用力將破舊的門扇往左邊推開，因為右邊華滑動軌道都已經(jīng)壞了，完全卡死。

    屋子里飄蕩著一股潮濕而陳腐的味道，黑洞洞的楚辭抬手按下了照明開關(guān)。燈光很暗，只有小小一個光圈，照亮滿是臟污的地面。

    楚辭道：“這里沒人?！?/br>
    這間屋子很小，只有一個離間作為臥室，外間兼用客廳和廚房，門口剛進去便是一個狹窄的流理臺，臺子旁邊倒著一只垃圾桶，里面盛著些已經(jīng)發(fā)黑長毛，看不出原本模樣的事物。

    艾略特·萊茵走進里間，里面的照明似乎壞了，他抬手反復按了兩下開關(guān)，最終放棄，只好打開自己終端上的照明。一回頭，看見照明開關(guān)上結(jié)著一層蛛網(wǎng)斷裂，而一只蜘蛛的尸體尚且卡在裂開的開關(guān)縫隙之中。

    “怎么了？”楚辭探頭過來問。

    “這里幾天之前有人來過?！卑蕴亍とR茵道，“并且不是常駐者?！?/br>
    “但是他們后來離開了？”楚辭道。

    “是的?！卑蕴亍とR茵笑道，“但是你難道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這里有人來過的嗎？”

    楚辭冷漠臉：“……你只是想給我講述你的推導過程而已?！?/br>
    艾略特·萊茵假裝沒有聽見他這句話，道：“因為蜘蛛。這間屋子的照明開關(guān)是外面已經(jīng)絕跡的彈簧開關(guān)，每按下一次按鈕都會彈出卡槽，但是里間的照明壞了，不知道的人難免要多按幾下，就像剛才的我。

    “那只蜘蛛的身體卡在彈簧的卡槽里，被來回彈跳起來又落下的按鈕切段，感覺它的死亡時間，不會是我剛才的動作導致了他的死亡，也不會是常駐者，因為常駐在這里的人已經(jīng)知曉照明是壞的，根本不會去觸碰這個開關(guān)?！?/br>
    楚辭道：“聽完后只有一個感受?！?/br>
    艾略特·萊茵好奇：“什么？”

    楚辭：“蜘蛛真慘。”

    “……”

    “后來的是埃達女士和莫利老婆婆他們？”

    “很有可能。”艾略特·萊茵思忖道，“不，幾乎可以肯定。因為在所提斯的記憶里，除了他常駐二十六層的兩名手下，知道這間安全屋的就只有他、巴克和埃達女士，現(xiàn)在他和巴克都已經(jīng)殞命，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埃達女士?！?/br>
    “而且這里的現(xiàn)狀很符合埃達女士的風格，”萊茵笑了起來，“除了蜘蛛的尸體，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

    楚辭忍不住吐槽：“誰會在意一只蜘蛛啊?！?/br>
    艾略特·萊茵語氣輕快的道：“我會。”

    他說著，彎腰從破沙發(fā)底下摸出來一個紙團。

    “這又是什么？”

    楚辭湊過去，看著他將紙團鋪平。

    “是宗教宣傳冊上撕下來的?！?/br>
    “白銀十字會，”楚辭念道，“我們上次來也遇到過?！?/br>
    “對?！比R茵將那張紙抹平，在手指間捻了捻，“也是近期扔的?！?/br>
    這次他主動解釋道：“沙發(fā)上邊緣有一層深色的印子，柜子上也有?！?/br>
    楚辭順著他說的看過去，果然在柜子上底下靠近地面的位置找到了一層淺淺的黑色痕跡。

    “說明這間屋子曾經(jīng)被水淹過，而且這些家具都長時間浸泡在積水中。但是這張紙，雖然也潮濕了，卻完全不是被水泡過的樣子。”

    “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等到中午人多起來，我們?nèi)ゴ蚵牬蚵?，白銀十字會最近一次在二十六層傳教，是在什么時候?！?/br>
    “哦，”楚辭摸著下巴道，“有道理?！?/br>
    中午時分，濃霧依舊沒有散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緣故，街道上的行人依舊沒有幾個，透過灰黃色的霧氣，隱約可見人影憧憧，安靜悄寂，猶如一場盛大的默片。

    楚辭和艾略特·萊茵分開行動。他去了廣場，那里空蕩一片，幸好有一個臉色發(fā)灰的男人經(jīng)過，隱藏在霧氣像一只僵硬的泥偶。楚辭攔住男人，詢問白銀十字會最近的情況，男人緩緩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轉(zhuǎn)身就走，楚辭只好攔住他，做出威脅的樣子：“知道白銀十字會嗎？”

    男人苦著臉，點了點頭。

    “最近一次見他們的人，是在什么時候？”

    男人皺著眉，仔細回想：“好像是，上個星期?！?/br>
    他每說一個單詞就要停頓一下，似乎發(fā)聲功能出現(xiàn)了什么障礙，令人聽著非常難受。

    楚辭送開了提著男人衣服領(lǐng)子的手，那人立刻手忙腳亂的逃進了濃霧之中。

    楚辭又找了一個牙掉光的老婆婆詢問，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而那個老婆婆在回答他問題的過程中，同樣磕磕巴巴，渾身顫抖，似乎充滿恐懼。

    半個小時后他和萊茵會和，說明了自己剛才的見聞，萊茵從口袋里摸出一根卷煙，不抽，只是在手指間細細的拂挲，大概就是個過癮的意思，他忖道：“第一個問題我得到的答案與你相同，白銀十字會上個星期在二十六層傳教?！?/br>
    “至于你第二個問題，這里的人對外來者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另外，根據(jù)我們隨便攔住一個人就能打聽到白銀十字會的情況來看，這個宗教組織在底層可謂備受推崇?！?/br>
    “也就是說，挨打女士他們很有可能上個星期來過這里，但是后來因為什么原因，又離開了?！背o看向艾略特·萊茵，“對嗎？”

    萊茵點了點頭。

    “但是他們現(xiàn)在去什么地方了呢？”

    艾略特·萊茵沉思了幾秒鐘，忽然道：“我還打聽到另外一件事。”

    “什么？”

    “白銀十字會這個周一去了二十三層?！?/br>
    “可這和埃達女士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nèi)フ叶龑拥氖亻T人驗證一件事?！?/br>
    楚辭跟著艾略特·萊茵回到了二十六層的舊艙站臺，守門人將他們送到了二十三層，可是當楚辭拿出鑰匙詢問的時候，二十三層的守門人依舊搖頭否認，表示自己近期并未見過這兩把鑰匙的主人。

    “他們沒有乘坐過舊艙，”楚辭道，“難道是走升降梯下來的？底層每天通行的人人流量并不大，豈不是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br>
    “‘綠色通道’并不是秘密，走‘綠色通道’同樣有被追蹤的風險?！?/br>
    艾略特·萊茵低下頭，寧靜的銀色眼眸就像是兩朵微弱的小星辰，他緩慢的道：“但是如果有一些人需要經(jīng)常在每一層之間來回……”

    “白銀十字會？”楚辭挑眉，“他們每隔幾天就要去另外一層傳教，所以埃達女士和撒普洛斯他們很有可能是跟著傳教士和牧師們一起離開了二十六層的……在二十三層?！?/br>
    “可是二十三層的地域范圍也不小。”

    “我認為如果他們是和白銀十字會的人一起離開了二十六層，一定不是混入其中，渾水摸魚，很有可能是有人幫助他們。”

    “所以，”楚辭以拳擊掌：“他們現(xiàn)在很有可能還和那群傳教士在一起。”

    兩個人并排走出舊艙站臺，此時已經(jīng)是午后，二十三的霧氣比二十六層淡了很多，但哪怕是白天，光線也非常暗，時而路過的人都形容慘白，毫無血色，可知這里大概率是大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出了問題，常年光線不足。

    艾略特·萊茵用一塊壓縮能量塊從一個瘦弱的小女孩那里換到了白銀十字會在第六街區(qū)的花園中布道，而等他們找到第六街區(qū)的時候，才明白所謂的“花園”不過就是幾條柵欄圍成的空地，這里沒有植物，就算有，也在漫長的時間中變異，習性兇惡，大概率是要吃人的。

    空地上烏壓壓跪了一片人，楚辭懷疑二十三層的人是不是都聚集在了這里。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老者在前面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唱詩，而底下參拜的人姿態(tài)虔誠而卑微，認真的聆聽著。

    楚辭將這在場的人挨個掃視過去，沒有找到和埃達女士或者撒普洛斯以及莫利老婆婆相似的人影，他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剛要離開，艾略特·萊茵卻抬手拉住了他，指了指臺上。

    此時白色長袍的老者已經(jīng)唱詩結(jié)束，陰影中走出來一個同樣穿著白色長袍的女人，她低眉斂目，緩緩走入?yún)莸娜巳褐校瑢⑹种卸酥囊煌氲t色液體用手指沾起來，點在人們的額頭上。

    盡管白色長袍將她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面容也遮去了，只露出一雙顏色暗淡的眼睛，但楚辭盯著她兩秒鐘，還是從她身上觀察出一些熟悉的特質(zhì)。

    卡萊·埃達！

    楚辭有些驚訝的看向艾略特·萊茵，他顯然比楚辭更先一步認了出來。

    就在這時，披著長袍的卡萊·埃達忽然抬起頭朝著這邊看過來。

    她瞇了瞇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眉毛緩慢的舒展開，眼眸里蘊含著綿綿的寒光，像一把軟刃。

    那是一個微笑著的、愉悅的神情。

    楚辭和艾略特·萊茵一直等到布道結(jié)束，人群散去，白袍老者帶著其他傳教士迤迤然的離開，艾略特·萊茵低聲道：“跟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