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姆勒，拋卻奴役民聚居的村落和大勢力管轄的城鎮(zhèn)，或者像烏拉爾巷這種自由交易的市場、丹尼爾斯學(xué)院等專有地，其余地域一律統(tǒng)稱為荒原。而人們會將拾荒者叫做“走荒的”，這是除過奴役民之外最底層的職業(yè)，但比起奴役民，他們自由而無畏；同樣比起奴役民，他們無人庇護(hù)，生死有命。

    越野車又往前開了一段，走下來一個留著絡(luò)腮胡的魁梧大漢，他扛著一把纏滿了迷彩布條的□□，查克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那把槍，臉色一變，低聲道：“是游族人?！?/br>
    楚辭還沒有來得及問什么“游族人”，魁梧大漢就已經(jīng)走到了查克近前，他也抬起手在空中揮舞了三下，語氣平和的道：“別怕，我沒有惡意，只是我們有位同伴失蹤了，我們想在附近找找，不知道你有沒有遇見過?！?/br>
    查克搖了搖頭：“你們是我這次出來第一次遇見的游族人。”

    “不，他不是游族人，”魁梧大漢解釋，“他和你一樣是拾荒者，前天下午離開隊伍往丹爾尼斯學(xué)院的方向去打聽消息，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

    “他大概……”魁梧大漢想了一下，繼續(xù)道，“可能要比你矮一點，紅褐色頭發(fā)，隔離面罩上涂著三道油彩?！?/br>
    查克的心臟一陣狂跳。

    他知道這個人！

    按照魁梧大漢的形容，這正是昨天傍晚在丹尼爾斯學(xué)院附近賣給他長老會親自押解犯人的信息，并尾隨他找到楚辭的包，最后在爭奪過程中被他砸死的那個人！

    查克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的笑了笑，道：“這幾天的天氣很差，說不定被風(fēng)雪困在了什么地方?！?/br>
    絡(luò)腮胡大漢道：“你沒有見過他嗎？”

    查克搖了搖頭。

    “可你是我們一路走過來遇到的第一個活人。”

    查克道：“你們也是我在這次走荒途中第一次遇見活人?！?/br>
    魁梧大漢似乎并不相信他，目光上移，警惕的道：“你背上是誰？”

    查克停頓了一下，道：“是我……我meimei，和我一起出來的，受傷了?！?/br>
    “受傷了？”魁梧大漢往前一步，“讓我看看?！?/br>
    “她已經(jīng)快死了，”查克低低道，“我只是帶她回去，把她埋在家里。”

    絡(luò)腮胡打量著眼前的拾荒者。他的防風(fēng)服上浸透了黑紅的血，荒原上行走的人對血的顏色尤其敏感，絡(luò)腮胡一眼就可以看出那血跡染上去的時間絕不可能超過三天，而從這個年輕拾荒者脖頸位置垂下來一只纖細(xì)的手上也沾滿了干涸的血跡，暗紅的血襯得那手愈發(fā)青白透明，絡(luò)腮胡知道，活人的手，或者說健康的人的手，不可能是這種顏色。

    “以后不要帶meimei出來走荒了?！苯j(luò)腮胡拍了拍查克的肩膀，背著□□回到越野車?yán)铩?/br>
    越野車碩大明亮的探照燈越來越遠(yuǎn)，楚辭縮回了手，問查克：“你認(rèn)識他們在找的那個人？”

    查克邁開僵硬的腿，慢慢往前走去：“我殺了他?！?/br>
    楚辭驚訝：“你殺了他？”

    “對，”查克低聲道，“他尾隨我去了丹尼爾斯學(xué)院，差點搶走你的背包，所以我把他殺了?！?/br>
    他走的很慢，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果然那輛越野車又繞了回來，絡(luò)腮胡落下車窗，問道：“兄弟，你有沒有去過木原通道，那里還開著嗎？”

    查克道：“關(guān)了，雪剛下下來就關(guān)了?！?/br>
    “好，謝了啊。”

    越野車再次跑遠(yuǎn)，查克才返回剛才停留的位置將背包挖出來，低聲道：“我沒想到那個人是游族人，我以為他就是個普通拾荒者?！?/br>
    “你沒有處理他的尸體？”

    “沒，”查克懊惱的道，“我真的以為他就是個普通拾荒者?！?/br>
    “可是就算他們找到了尸體，又怎么能斷定那個人是你殺的呢？”

    “他賣給我一個消息，我給了他一塊十分格的壓縮能量塊！”查克說著，步伐越走越快，“只有拾荒者和奴役民才會用十分格的壓縮能量塊，但他不是普通拾荒者，身上原本肯定沒有十分格的能量塊，而且剛才那個人也說了，我是他們在路上遇到的第一個活人?！?/br>
    “但僅憑這些，也不能完全斷定就是你殺的人啊。”

    “難道你還要和游族人理論？”查克倒吸了一口氣，“他們不會給你辯解的機會，只會用槍管砸爛你的腦袋！”

    查克幾乎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道：“游族人以剽悍善戰(zhàn)和團結(jié)著稱，他們睚眥必報，被稱作‘荒原悍匪’！”

    楚辭饒有興致的問：“為什么要叫游族人，因為他們四處游蕩，居無定所？”

    “對，”查克的喘息越來越距離，他焦急的道，“你不要和我說話了，保存體力，用來跑路吧！”

    “可是你兩條腿也跑不過人家四個輪胎啊，”楚辭提醒他，“更何況你還負(fù)重前行?！?/br>
    他閑閑的建議道：“要不把背包扔了吧?！?/br>
    查克：“我死也不！”

    楚辭又道：“那要不把我扔了？”

    查克語氣崩潰：“把你扔了我也跑不過他們的越野車啊，這里距離丹尼爾斯學(xué)院那么近！”

    “那就不要跑了，”楚辭淡淡道，“停下。”

    查克粗重的喘著氣：“你又發(fā)燒開始說胡話了？”

    “我清醒的很?！背o抬手勒住他的脖子，“別跑了，你跑不過他們的?！?/br>
    查克頓覺呼吸不暢，他脖子上還殘留著昨天和那人爭斗時的傷，被楚辭再這么一勒瞬間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只得停下腳步，哽著聲音道：“你給我放開！”

    楚辭松開手，道：“加上那個絡(luò)腮胡，他們的車?yán)镏挥腥齻€人，你只要把他們都?xì)⒘?，問題不就解決了？”

    查克：“你果然是燒糊涂了吧？”

    “我很清醒?！背o道，“他們知道木原通道已經(jīng)封鎖了，所以你只能走這條路。只要找一個合適的高地埋伏，干掉他們?nèi)齻€不是輕而易舉？”

    “你傷的是脊背，”查克狐疑的道，“不是腦子，怎么現(xiàn)在都開始妄想癥了？”

    按照霍姆勒人均胎教的教育水平，查克能知道“妄想癥”這個詞實屬不易，已經(jīng)可以算是高知識素質(zhì)了。但是他家里往上追溯三代都是奴役民，逃不脫底層階級的局限性，按照他十分有限的閱歷和認(rèn)知，違背祖宗成分出來走荒已經(jīng)用完了他基因所有的反抗因子，有意識的反殺三個游族人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楚辭道：“背包里有槍。”

    查克：“不行不行。”

    楚辭又道：“繼續(xù)往前走，這里的地形都不適合狩獵?！?/br>
    查克拎好背包又開始飛奔，楚辭一把扼住他的脖子：“走慢點，我看不清了?！?/br>
    “走慢點被追上了怎么辦！”

    “說得好像你走快點就不會被追上了一樣。”

    “……”

    查克垂頭喪氣的道：“那怎么辦，我不想死。”

    他說著不禁悲從中來：“早知道我就應(yīng)該聽我爺爺話，乖乖待在村子里，非得跑出來走荒，現(xiàn)在可好，死到臨頭連我爺爺最后一面都見不到，我只是想活著啊！”

    楚辭聽他哭了整整一分鐘，終于不耐煩了：“哭完了嗎，哭完了就給我把槍找出來。”

    查克用袖子擦了一把快要結(jié)冰的眼淚，吸了吸鼻子道：“找出來又能怎么樣，難道還能干得過游族人的□□嗎？”

    “都是□□還分什么高低貴賤，”楚辭道，“再往前走一點，我覺得那座垃圾山的位置不錯?！?/br>
    查克背著他往前走，認(rèn)真的道：“我們會死的?！?/br>
    “我們不會死?！背o說，“我騙過你嗎？”

    查克搖了搖頭。

    雖然他們認(rèn)識不到兩天，但查克卻對這個陌生的、來歷神秘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有幾分莫名的信任感。

    “我們不會死，”楚辭重復(fù)，“但是你要按照我說的做?！?/br>
    “好吧，”查克垂著頭，“反正橫豎不過一死，你說吧，要我怎么做？”

    “爬上那座垃圾山?！背o指了大概二十米開外的一座山包，照明微弱的光線融化進(jìn)濃稠的黑暗里，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然后找槍。”

    “我有槍。”查克道。

    “你的槍不行，”楚辭道，“我?guī)н^來的槍是改造過的，準(zhǔn)度和射程都更遠(yuǎn)?！?/br>
    “好吧?！?/br>
    查克按照他說的爬到了垃圾山的山頂，找了個凹陷的位置暫時藏進(jìn)去，從背包里找出一把□□在手里掂了掂。

    楚辭靠在背包上，微微閉著眼睛道：“按照他們越野車的速度，從這里到丹尼爾斯學(xué)院再這回來，兩個小時足夠，距離他們剛才離開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所以我們只需要再等半個小時，就會知道答案……他們有沒有懷疑到你頭上?！?/br>
    查克應(yīng)了一聲“好”，過了一會忽然偏過頭來，道：“你怎么知道從這里到丹尼爾斯學(xué)院有多遠(yuǎn)？”

    楚辭隨口道：“出發(fā)之前你不是給我畫過圖嗎？”

    查克開始抓頭發(fā)，覺得不可置信：“可我也沒有告訴你實際距離?。　?/br>
    “我根據(jù)你昨天去找背包來回的時間大致推算的?！?/br>
    “??？”查克滿頭問號，“這也行？”

    “行啊，為什么不行?！背o瞥了他一眼，滿臉寫著“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等等，”查克停止了抓頭發(fā)，“也就是說，我昨天走了之后，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楚辭淡淡“嗯”了一聲：“我怕我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br>
    查克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震撼無以復(fù)加。

    他抬頭看著毫無光亮的天空，雪已經(jīng)停了，可是厚重暗紅霾云依舊堆疊著、翻涌著，昭示著這個不詳?shù)氖澜纭?/br>
    也許她是對的。

    查克握緊手中的槍，想道。遇上游族人反正不能活，還不如拼一把，雖然只有渺茫無比的一線希望，但這是活著的希望啊。

    他除了抓住這一線希望，別無選擇。

    因為……他想活著。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在這半個小時里，查克按照楚辭說得爬上爬下，終于布置好了一切，他靠在垃圾山的凹陷里喘了一口氣，楚辭忽然道：“他們來的比我想的要慢一些?！?/br>
    查克頓時抬起頭：“哪里，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還有三千米左右。”

    因為受傷影響，楚辭的精神力場幾乎只能作用到幾千米的范圍，而且感知的精確度會降低，比如此刻，萬籟俱寂時刻，越野車作為方圓幾千米之內(nèi)唯一的動態(tài)物，他應(yīng)該能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它的任何細(xì)節(jié)才是，可是他只能模糊的感知到車子正在前行，只能根據(jù)它的距離變化，來緩慢的描摹它的信息。

    車子越來越近，楚辭也就能夠相對清楚地“聽”見那幾個游族人的對話：

    “……他跑不遠(yuǎn)?！?/br>
    “竟然敢撒謊，我要把他的腦袋搗碎！”

    果然如查克所說。楚辭在心里吐槽，把人的腦袋搗碎是什么奇怪癖好啊，他殺人的時候能一槍斃命絕不開兩槍，搞得到處都是血很好玩嗎？

    又過去了十分鐘，查克忽然低聲道：“我聽見車子發(fā)動機的聲音了?！?/br>
    他伸長脖子：“但是沒有看見探照燈，他們肯定怕打草驚蛇，所以把燈關(guān)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