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雖然看上去受了重傷，腦子卻異常清楚，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猜測是錯的，如同血河的臉上露出一個扭曲而陰森的笑容：“你不是，我已經(jīng)多久沒有見到活人了……你是來殺我的！”

    不等楚辭回答卡隆就哈哈大笑，他洞開的嘴里涌出泛著泡沫的鮮血，牙齒、舌頭、嘴唇都浸透在血流之中，他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楚辭：“你知道她……你是來殺我的，沒關(guān)系，我馬上就要死了……你會成功的?！?/br>
    他的舌頭像一條血紅的蛇，從嘴巴的洞xue里探出來，舔舐了一下已經(jīng)看不出形狀的嘴唇：“但你殺了我，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唇還半張著，面上的表情卻凝固住，就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暫停鍵。

    楚辭的精神力侵入他的大腦，讀取了他的記憶。

    他很少會主動去進(jìn)入一個活人的精神世界，這并不好受，但是以威爾遜·卡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沒等訊問出三四五六來他就會失血過多而死，于是楚辭毫不猶豫地選了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可是卡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清醒，如同他此時一團(tuán)糟的身體，他的精神狀態(tài)也瀕臨崩塌，在淺層的精神世界，楚辭只“看”到大片大片黑色的虛影，這些東西連接成網(wǎng)，交織成牢籠，將他囚禁其中。

    再深入一些，就像是搖晃的大擺鐘，撞出人影瞳瞳，但也都是黑色的暗影，那一個一個的黑色人影，仿佛模糊而丑陋的剪紙小人兒，手腳相連，成了一串沒有盡頭的鎖鏈。

    就像是他說的，他的記憶中，沒有“活人”。

    然后楚辭“看”到了一片黑影中出現(xiàn)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白色影子。

    接著記憶里的內(nèi)容就變了，卡隆變成了他自己，他躺在一張床上，眼睛忽而閉上，忽而睜開，于是他的精神世界晦暗閃爍，仿佛一只熔斷了線路的燈。一瞬間他還清醒著，一瞬間他就失去了意識，墜入黑暗。

    楚辭能感受到他的恐懼和掙扎，似乎墜入黑暗之后，他就永遠(yuǎn)不會醒來。

    轟！

    現(xiàn)實世界的響動隱約傳來，楚辭立刻退出了卡隆的精神世界，星艦正在劇烈搖晃，中央大屏上的警報聲已經(jīng)停了，剩余一片忽閃忽滅的雪花紋。

    卡隆驟然清醒，他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咳咳”的聲音，他像是剛從記憶中掙脫，眼中還殘留著驚恐，喃喃道“不……讓我活著，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

    “什么和他們一樣？‘他們’是誰！”

    卡隆像是才聽見楚辭的詢問聲，他渾濁的眼珠緩緩動了動，看向旁邊血rou模糊的尸體：“他們……”

    楚辭忽然明白了他剛才所說的“活人”是什么意思。

    復(fù)制人沒有思想，無法獨立思考，只有一副皮囊軀殼，如同行尸走rou。

    他揪起卡隆的衣領(lǐng)，問：“她控制了你們的思想？你，還有凜坂其他人。”

    卡隆沒有回答，他的眼睛往上翻，只剩下一片渾濁的、顫動的白。

    楚辭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槍。

    卡隆口中、額上鮮血還不斷地奔涌，但他肥壯的身體依在大屏幕下的cao作臺邊，卻不再動彈了。

    最后那聲槍響過后，艦橋只余下時斷時續(xù)的警報聲，楚辭往后退了幾步，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而就在艦橋的艙門閉上幾秒鐘后，明明已經(jīng)死去的卡隆眼白抖動了幾下，眼眶中竟然又顯現(xiàn)出一點黑色的眼珠！

    他的手，一只熊掌般的、沾滿血液的手抬起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去攥住cao作臺的邊緣欄桿。他掙扎著爬起來，將自己的胸口卡在cao作臺邊，伸出手去，惡狠狠地按下了其中幾個按鈕。

    這個動作讓他身上的血再一次漫流，而他被鮮血浸透，已經(jīng)有幾分腫脹發(fā)青的臉頰抽搐著，露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

    “誰都別想……別想好活，不管你是誰……”

    卡隆的身體山崩般塌陷落下，堆在地面上。他的眼珠再次往上翻，連最后怨毒憎恨的目光也消失了，他臉上唯一剩下的，是楚辭剛才殺死他時在他眉心留下的彈孔，那里面，透出一點金屬的寒光。

    星艦沉重地顫了一下，接著艙內(nèi)出現(xiàn)了極其強(qiáng)烈的失重感，剛走到一半的楚辭不得不抓住旁邊的扶手來穩(wěn)住身形，星艦倒置，他懸浮在了空中，與此同時，他的左眼皮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一種濃烈的不祥的感覺從心底涌上來。

    第440章 預(yù)言（十三）

    失重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艦艙內(nèi)許多沒有固定的物品都跟著漂浮起來，楚辭沿著通道側(cè)壁上的欄桿艱難往前攀爬，接近甲板通道的時候，失重感忽然又消失，但是星艦內(nèi)部的氣壓卻在不斷降低，舷窗外漆黑一片，已然看不到半點光亮。

    警報聲已經(jīng)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的死寂，仿佛這架飛船上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活人。

    他的精神力場尚未收束，彌漫到星艦之外的時候只感知到一片扭曲的虛空，這種感知感覺只會存在于一種情況之下——

    星艦正在躍遷！

    楚辭猛然意識到什么，轉(zhuǎn)身立刻奔向艦橋。

    滑動門往兩邊推開，正中央映入眼簾的是卡隆大象一般的尸體，瞠目圓睜，眼白血紅。

    但是楚辭記得一清二楚，他朝卡隆開槍時，他不是在這個位置，也不是平躺的姿勢……他離開之后還沒有過去十分鐘，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疾步走到cao作臺前，中央光屏上的畫面閃爍不定，只能勉強(qiáng)看清楚幾道命令。躍遷命令一定是他離開艦橋后是發(fā)送的，當(dāng)時的艦橋已經(jīng)沒有活人，所以要么是卡隆未死，要么，是有其他在他離開之后進(jìn)來，給星艦下達(dá)了躍遷命令。

    可是從cao作鍵盤上布滿的猩紅血手印來看……

    楚辭的目光慢慢轉(zhuǎn)向上地上的卡隆。

    他蹲下身，瞇著眼睛觀察了幾秒鐘卡隆的身體，隨后將手指伸進(jìn)了他留在卡隆眉心的彈孔中……果然摸到了金屬的質(zhì)感。

    是啊，他遇到的西赫女士的手下大多都是改造人，劉正鋒、科維斯乃至是喬克雅，卡隆怎么會不是？

    楚辭皺了皺眉。

    他沒想到，即使卡隆神志不清也依舊留了一手，倒不愧是在西赫女士手下活得最久的人。

    星艦還在躍遷途中，他就不能去逃生艙離開，而現(xiàn)在星艦的狀態(tài)極其不穩(wěn)定，他也就不敢再進(jìn)行什么其他命令或者查詢躍遷的目的地什么的，只希望這架星艦可以安全地躍遷到達(dá)，否則他就得葬身在蟲洞中。

    他的終端網(wǎng)絡(luò)信號在躍遷前就已經(jīng)丟失，通訊頻道靜默一片，楚辭干脆將通訊頻道都關(guān)閉，把彈夾里的子彈一顆一顆存滿，然后離開了艦橋。

    這一次他沒有再著急去逃生艙，而是耐心地搜尋完這架星艦的每一個角落，將所有的復(fù)制人殺手都擊斃。

    星艦的通道里彌漫著濃郁地血腥味，剩下的幾個星艦工作人員都驚懼萬分地躲在了船長艙室里，楚辭瞥了他們一眼即離開，慢悠悠地去了逃生艙。

    這個時候，他才有機(jī)會去思考星艦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如果他是卡隆，一定不會放棄自己在一星的資產(chǎn)和勢力而來到占星城，凜坂固然是霧海的巨無霸公司之一，但是它對卡隆這樣盤踞一方的大富豪來說誘惑力不大。所以西赫女士采取了某種手段脅迫他——或者是控制他來了占星城。

    而卡隆在進(jìn)入凜坂公司，成為凜坂的掌舵者之后，凜坂內(nèi)部原本各個勢力派系毫無反對的聲音，楚辭猜測，和對待卡隆一樣，西赫女士也用了同樣的方法讓他們閉嘴。

    而這種方法，大概率就是剝奪這些人獨立思想，讓他們?nèi)孔兂商峋€的傀儡。

    楚辭想象了一下整個凜坂園區(qū)全都是沒有思想，只會依照命令木然行事的工具人的景象，不由一陣寒噤。

    但是看樣子卡隆并非是完全喪失思考能力，否則他也不會辨認(rèn)出來楚辭賣出的那批軍火，極有可能是西赫女生用這種手段威脅過他，或者拿走他的思想，又還了回去……這很殘忍，也更狡猾，但是對于西赫女士來說，她的目地就達(dá)到了。

    而這架星艦，這架星艦應(yīng)該一開始確實是要去一星的，但是以卡隆深沉的心思，一定早就有所準(zhǔn)備，所以在半路上他臨時改變航線，大概是想借此逃脫西赫女士的控制，卻沒想到出現(xiàn)了變數(shù)楚辭，而楚辭同樣沒想到，他擊殺目標(biāo)的任務(wù)的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變數(shù)，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另一個困境之中。

    而現(xiàn)下的情況他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待星艦躍遷到達(dá)，或者降落之后再乘機(jī)逃走。

    只是不知道，卡隆瀕死設(shè)置的躍遷終點，會是什么地方……

    ……

    大約一個小時后，星艦內(nèi)部的氣壓逐漸回歸正常，躍遷即將結(jié)束，星艦就要跳出蟲洞了。

    失重的感覺再次襲來，楚辭不緊不慢地抓住欄桿，仍由自己的身體離開地面，漂浮起來，可是下一刻，星艦通道里忽然傳來“轟”一聲巨響！

    失重感隨即消失，但星艦就像是被一只巨人之手狠狠地甩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幾個跟斗，然后開始飛速降落。

    走廊里的警報聲再次響起——

    “請注意安全，星艦即將降落?！?/br>
    這句話重復(fù)了三遍，楚辭不明所以，為什么跳出蟲洞之后星艦會主動降落？！

    他飛快地爬上甲板，去了船長艙室揪出這架星艦的船長，問：“這是怎么回事？”

    船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有可能，可能是躍遷點設(shè)置的高度太低，躍遷跳出來之后就已經(jīng)超過了降落高度，如果，如果不降落就只能墜毀……”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船長臉色蒼白地?fù)u了搖頭，楚辭抓住他的肩膀：“你跟我去艦橋?！?/br>
    兩人一路來到艦橋，船長被這里血腥遍地的景象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楚辭將卡隆的尸體搬到一旁，示意船長上前。

    船長心驚膽戰(zhàn)地按了幾下血跡已經(jīng)干涸的按鍵，然后朝著楚辭搖了搖頭。

    星艦的主要控制系統(tǒng)已經(jīng)損壞，現(xiàn)在還在運行的是一套默認(rèn)程序，只能祈禱這程序可以撐到星艦降落。

    楚辭沉沉地舒了一口氣，對船長道：“你讓剩下的人都去安全艙，做好這艘船要墜毀的準(zhǔn)備?！?/br>
    “好——好的！”

    船長連忙轉(zhuǎn)身走了，楚辭低頭去看自己的終端，依舊處于信號丟失狀態(tài)，可是這不對，躍遷已經(jīng)結(jié)束，星艦已經(jīng)跳出了蟲洞，為什么還是沒有星網(wǎng)信號？

    但他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轉(zhuǎn)身去了艙門處。

    星艦在降落過程中無法釋放逃生艙，因此如果有墜毀風(fēng)險，可以暫時躲避在安全艙避難，等到星艦著陸，安全之后再出來。但楚辭沒有去安全艙，他要在星艦落地之后，第一時間離開。

    艱難地走到艙門，他抽空望了一眼舷窗之外。

    奇怪的是，明明已經(jīng)在降落，可是舷窗外卻依舊是一片濃郁的黑，只能偶爾瞥見幾粒遙遠(yuǎn)的光亮，如同螢火般一閃即逝。

    楚辭再次低頭看了一眼終端，顯示宇宙標(biāo)準(zhǔn)時間，早晨八時。

    不論哪個星球，天都應(yīng)該亮了。

    并且終端的網(wǎng)絡(luò)信號依舊沒有回歸。

    星艦的高度不斷下降，艙門附近的溫度跟著升高，楚辭從旁邊的儲備柜搜羅出一套逃生氣囊穿上，然后將自己牢牢固定在了安全座椅上。某一刻，墜落的巨大聲音還沒有到達(dá)，但舷窗之外已經(jīng)被煙塵和白霧填滿，艦艙受到猛烈撞擊開始擠壓、升溫、變形、癱瘓。

    楚辭覺得自己像是被裝進(jìn)了一個罐頭殼中，不斷地?fù)u晃滾動，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似的。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轟鳴聲、撞擊聲傳來，艦艙內(nèi)部的固件也跟著開始脫落，就在這時候，楚辭解開扣在自己身上安全鎖，奮力往前一撲，打開了艦艙的門。

    猛烈的氣流立刻倒灌進(jìn)來，星艦還沒有停止移動，但是外面一片黑暗，煙塵迷離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楚辭閉上眼睛，雙手交錯扶住肩膀，從風(fēng)聲呼號地艙門口，一躍而出。

    ==

    “還沒有回復(fù)？”neo微微抬起眼睛，翠綠的眼眸猶如一片靜謐的湖。

    埃德溫的聲音從她面前的終端上傳出來：“沒有，通訊頻道依舊處于靜默狀態(tài)，無法搜尋位置地址?！?/br>
    “沒有連接星網(wǎng)信號當(dāng)然無法搜尋位置地址?！眓eo說著說，在投影鍵盤上一通敲打，“可是他已經(jīng)失聯(lián)四個小時了，從占星城到一星只有短途躍遷點，根本不需要這么久?！?/br>
    這時候，撒普洛斯從外面探頭探腦地進(jìn)來，小聲問：“還沒有林的消息嗎？”

    neo懶得理他，頭也沒有回。

    撒普洛斯悻悻地走了。

    又過了一會，雨多來了，他比較會做人，帶了瓶飲料過來，可惜是neo不喜歡的口味，于是neo也沒有理他。雨多比較淡定的離開了，并對門口翹首以盼的撒普洛斯道：“我們老板那么厲害，肯定不會有事?！?/br>
    可是一直過去了十二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