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火箭的小女孩[星際] 第593節(jié)
謝清伊好笑道:“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過不去?兩個人怎么還鬧上脾氣了?!?/br> 穆赫蘭元帥卻搖了搖頭,心想,正是因為是幾十年的老朋友,所以在某些他們爭執(zhí)的問題上他才不會讓步。他對李政這個人再了解不過,艦總元帥脾性溫和,為人也擅中庸之道,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強硬,甚至于,有時候他比暮少遠還是固執(zhí)剛愎,一旦認定了某件事情,就再也不會更改。 “您和李元帥有矛盾?”楚辭忽然問,“那我明天還能不能去奧蘭多家玩。” “和你們沒關系,”穆赫蘭元帥擺了擺手,“老李要是知道你是林的兒子,估計得跳起來?!?/br> 楚辭好奇道:“李元帥和您和老林——我爸也是好朋友嗎?” “算是吧,你爸那個人,和誰都能說得來?!蹦潞仗m元帥面上浮起一點笑意,“如果不是精力有限,我估計他能和全宇宙都成為好朋友?!?/br> 楚辭回想了一下,好像確實如此,在錫林的時候,他們的鄰里關系都非常好,要不然馬克大叔也不會在輻射雨將臨的時候還專門跑過來給他們送壓縮能量塊。 楚辭低低地嘆了一聲。 下午,他在花園里玩貓,小白在草叢里滾了一圈,身上沾滿了碎草屑,為了防止它又被穆赫蘭夫人罵,楚辭就把它按在地上梳毛,準備梳干凈了再進去。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幽靜柔和的女聲:“用大齒的梳子能梳得更干凈一點。” 楚辭手里的動作停住,他緩緩地回過頭,身后臺階上立著一位纖瘦美麗的年輕女人,皮膚雪白,容貌絕美,眼睛是少見的銀灰色。 “桐垣?”楚辭問著,同時心想,他剛才根本沒有聽到她走過來的腳步聲。 “嗯?!蓖┰⑽Ⅻc頭,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和舅舅舅媽一樣,叫我艾黎卡?!?/br> “有什么區(qū)別?” 楚辭一個不留神,小白從他手底下溜走,跑得遠遠地,還回頭得意地看他一眼。 “你就等著被罵吧。”楚辭對它說。 他回過頭,見桐垣還站在原地,于是開口:“你找我有事?” “沒有。”桐垣搖了搖頭。 楚辭繞過她進了屋,走到玄關的時候驀然想起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到桐垣。明明他已經(jīng)在元帥府住得時間不短,但卻一直都沒有見到過她。雖然穆赫蘭夫人時常說是她工作忙碌,但是仔細回想,他剛回來桐垣就會“巧合”地離開,而他離開后,桐垣又會回來,他們仿佛一直都在錯過,導致時間這么久了,才是第一次見面。 難道她知道什么,一直在避免和自己碰面? 可這不符合常理,桐垣是演員,她的容貌隨處可見,又何必擔心自己會見到她。 楚辭往窗外看了一眼,桐垣正在抓著小白繼續(xù)梳毛,側臉精致美麗得不似真人,這一抹剪影映在窗幔上,游煙似的緩緩移動,像老電影里,失焦鏡頭下拍出來的燈影美人。 不論如何,楚辭都不能將她和艾略特·萊茵口中,那個手段殘忍的殺人犯聯(lián)系在一起。 次日,楚辭按照奧蘭多給他的地址去了李元帥府,李政元帥本人不在,家里只有李夫人奧蘭多的哥哥在。李夫人看上去很喜歡孩子,拉著奧蘭多和楚辭給他們烤了小餅干,把楚辭吃撐了,午飯都沒吃兩口,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奧蘭多興致并不太高,圓圓的臉看上去懨懨的,只有李夫人轉過來的時候,他才會擠出笑容。 午飯后,楚辭原本要回家去,奧蘭多把他送到空軌站臺,楚辭剛轉身走上臺階,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奧蘭多還在原地踟躕,腳尖無意識地磨蹭著地面,頭埋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 身前忽然出現(xiàn)了詢問的聲音,神游天外的奧蘭多驚了一瞬,抬起頭道:“你怎么還沒走?” 楚辭皺眉:“早就就看你不對勁,遇到什么事了?” 奧蘭多猶豫了幾秒鐘,還是道:“我伯父不讓我去看我爸爸?!?/br> 楚辭想起還在北斗星的時候,他們一起閑聊,奧蘭多層提及這次回來想去看他父親。 “為什么?”楚辭問,“他為什么不讓你去?!?/br> “他說我爸爸最近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穩(wěn)定,怕我去了受傷。” 楚辭又多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患有精神疾病的李紓竟然真的傷害過奧蘭多,那時候奧蘭多才十歲,跟著李元帥一起去療養(yǎng)院看望父親,不知道怎么的李紓忽然就發(fā)狂了,竟然掙脫了束縛帶,差點把奧蘭多掐死,還大喊著讓他滾。 從那之后,未來三年里李政都再沒有帶侄子去探望過李紓。 一直到三年之后,李紓的精神狀態(tài)趨于穩(wěn)定,奧蘭多才會偶爾去看望他,但是現(xiàn)在李紓已經(jīng)認不出奧蘭多是誰。 “你很想去看他?” 奧蘭多點了點頭。 楚辭忽然覺得有點奇怪,按理來說,就算李紓患有精神疾病,但是他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奧蘭多的母親,更別說奧蘭多的母親根本就沒有出軌,李紓殺人毫無緣由,這個家庭破碎的根源就是他,而且他被關進療養(yǎng)院的時候奧蘭多才一歲,并不是記事的年紀……可是奧蘭多似乎對自己的父親感情非同一般? 這個念頭在楚辭腦海中一劃而過,他驀然想起來,上次沈晝找到當年星研院那位吳霖副院長,也就是傳說中朵莉絲的出軌對象,得到他的證實整件事都是子虛烏有時,他曾將這件事告訴過奧蘭多,但是奧蘭多當時的反應是怎樣的? 他好像并不非常意外。只是非常失落,就像現(xiàn)在,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眼神中卻是清明的。 就像……他什么都知道。 “你要是想去就去唄,”楚辭開口,緩緩道,“難道李政元帥還能一刻不停地盯著你?大不了被他罵一頓?!?/br> 奧蘭多忽然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楚辭。 “你看我干什么。”楚辭挑眉,“不會想讓我陪你去吧?話說在前面,就算我和你一起去,要是被李元帥知道了你也免不了一頓罵?!?/br> 奧蘭多厚實的肩膀慢慢聳了下來,他輕而緩地吐出一口氣:“你說得對,大不了被他罵一頓,我們走吧。” 楚辭:“……等等,你還真要我跟你一塊去?” “對啊。” 楚辭“嘖”了一聲:“我去能干什么?你說說,你大伯罵你的時候你說今天同學來做客,邀請他和我一起探望我爸爸?” 奧蘭多哈哈大笑,偏過頭,促狹地道:“要是我爸再想掐死我的時候,你搭把手救我一命總行吧?林老板不會連一個精神病人都打不過吧?!?/br> 楚辭:“……” 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林老板跟著奧蘭多一起去探望他的精神病父親。 療養(yǎng)院在夜潭大區(qū),人口稀少,環(huán)境幽靜,首都星最大的幾個療養(yǎng)院和度假山莊都在那里。 唯一的問題就是距離中心城有點遠,哪怕是乘坐空軌,也得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 “時間還是來得及的,”一路上奧蘭多都在看時間,做賊心虛似的,“剛才我伯母問我為什么沒回去,我說我和你去看科技展了。” 他說著從終端里調(diào)出一張科技展的海報:“在大學城,你給我記住地址和時間,把這個謊編圓了?!?/br> 一個小時后他們抵達了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院修建在半山腰上,白色建筑掩映于蔥蘢葳蕤的碧樹之間,山下是大片不見盡頭的水域,山色倒影其中。出了空軌就有接駁車,大概是這里太安靜了,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奧蘭多沉默下來。 接駁車很空,只有他們兩個人,不過幾分鐘就到了療養(yǎng)院門口,門衛(wèi)查過兩人的身份卡后就將他們放了進去。楚辭跟在奧蘭多身后,和他一起穿過一片草坪,進了第三幢圓形白色樓宇。 “莫醫(yī)生,我爸爸最近怎么樣?” 奧蘭多先去找了一個中年醫(yī)生,醫(yī)生見到奧蘭多有些詫異:“李元帥不是說你最近不在首都星?” 奧蘭多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道:“我馬上就要開學了,最后一個學年會很忙,所以這是我近期最后一次回來了?!?/br> 醫(yī)生點了點頭,感嘆道:“原來如此,你也快要畢業(yè)了啊?!?/br> “你父親最近情況還算穩(wěn)定,”醫(yī)生笑道,“不過他還是沒有辦法想起來從前的事,也還是不認識你,你一會見到他不要難過?!?/br> 奧蘭多愣了一下,皺眉道:“我爸爸病情穩(wěn)定?” “只能說精神狀態(tài)還好,情緒也比較平和,”醫(yī)生頓了一下,搖頭,“但是要說病情,并沒有多少好轉,抱歉。” 半晌,奧蘭多喃喃道:“您不用對我說抱歉,這并不是您的錯……” 醫(yī)生以為他是因為李紓的病情難過,便換了個話題:“這是你朋友嗎?這么久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你帶朋友過來?!?/br> 奧蘭多遲鈍地回過頭,看了看楚辭,又看了看莫醫(yī)生,道:“是我的朋友?!?/br>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我最好的朋友?!?/br> 莫醫(yī)生欣慰地道:“這樣很好?!?/br> 奧蘭多沉默了幾秒鐘,道:“現(xiàn)在可以帶我去看我爸爸嗎?” “當然?!?/br> 醫(yī)生拿著一個病歷書寫板出門,楚辭也跟了上去,走出去幾步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奧蘭多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叫道:“奧蘭多,走了?!?/br> 兩人走在莫醫(yī)生之后,療養(yǎng)院的走廊是純白色,日光傾瀉,猶如浩大的瀑布流淌在走廊上,明亮地毫無雜質(zhì)。人走過去,影子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煙。 “你說,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眾W蘭多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他說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楚辭一定在用精神力場感知,哪怕他這句話說得不明不白,他也一定能知道自己的意思。 “不知道?!背o說。 “我也不知道?!眾W蘭多抬起頭看向窗外,無暇的日光沉默游弋,而他清明的目光中逐漸泛起一絲迷茫。 莫醫(yī)生帶著他們走到了裙樓,和巡樓的醫(yī)生打過招呼,回頭對奧蘭多道:“你父親的病房現(xiàn)在換到了這里,這邊更安靜一些?!?/br> 楚辭跟著繼續(xù)往前走,越走通道越逼仄,且墻壁光滑無比,對上他疑惑的目光,醫(yī)生解釋道:“是為了防止病人離開病房逃走?!?/br> 楚辭挑眉:“李紓先生不是病情穩(wěn)定嗎?為什么要換到這種病房來?!?/br> 醫(yī)生被他問得梗了一下,緩慢道:“這些都是和家屬商量過的。” 病房也是純白色,四面八方的墻壁上都嵌著軟質(zhì)材料層,整間病房沒有一處有棱角的地方,大概扔個西瓜都摔不破。靠墻是一張病床,床上坐著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他的手腳都被束縛帶是綁著,可即使如此,病服罩在他身上也顯得寬大無比,好像那層布料之下都是骷髏架子。 他聽見聲音,脖子一格一格地扭了過來。他的頭發(fā)灰白,皮膚上布滿了黯淡的瘢痕,雙眼呆滯無神,只是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又轉了回去。 莫醫(yī)生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奧蘭多的肩膀:“我就在外間,不用擔心?!?/br> 楚辭本來要和醫(yī)生一起去外間,卻被奧蘭多拽住,他低聲道:“和我一起進去?!?/br> 他拉著楚辭進到了病房里,病房的地面也是軟的,踩上去沒有實感,好像某種動物皮膚。 “爸爸,我?guī)е业呐笥岩黄饋砜茨懔恕!眾W蘭多說著,按了一下床頭柜上的某個按鈕,軟質(zhì)地板分隔開,升起起兩個方形的軟凳。 李紓垂著頭,枯草一般的頭發(fā)擋住了他半邊臉頰,而他像是沒有聽見奧蘭多的話,無動于衷地盯著自己的手。 奧蘭多坐在了其中一個軟凳上,道:“過幾天就要開學了,這是我的最后一個學年,可能會很忙,我就不能來看你了。我馬上就要畢業(yè)了……” 他念念叨叨地說了很久,從自己畢業(yè)后的工作規(guī)劃說到導師實驗室的編號,可是不論他說了什么,李紓都完全充耳不聞,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手,盯著綁著他手腕的束縛帶,盯著眼前的空氣。他枯槁荒蕪的眼神中什么都沒有,更沒有專門來探望他的奧蘭多。 奧蘭多最后沒什么好說的了,輕微嘆了一聲,道:“我現(xiàn)在很多同學和朋友,一點也不會孤單……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林,我一個人生活的也很快樂,真的。” 他說到這,李紓似乎終于覺得自己手腕上的束縛帶沒有什么好看的,緩緩抬起頭,看了楚辭一眼。 然后又繼續(xù)低下頭去。 沈晝從靳昀初口中得知朵莉絲的事情之后,用了些手段查到了當年的案卷,因此楚辭見過當時年輕的、健康的李紓。他戴著一副金屬邊的眼鏡,是個很斯文,很書卷氣的人,奧蘭多的眼睛和他很像,透著世事洞察的清明。而現(xiàn)在,那雙透徹的眼睛只剩下枯井一般的死寂。 奧蘭多沉默了一會,對李紓道:“大伯不讓我來看你,我不知道為什么?!?/br> 李紓還是沒有動。 “他騙我說你病情加重了,”奧蘭多的聲音透著迷茫,“可是為什么啊?他為什么要騙我?!?/br> 李紓的手指動了動,他忽然抬起頭,青筋暴露的脖頸像是多年風吹日曬的生銹軸承,發(fā)出“嘎卡”一聲鈍響,他姿態(tài)僵硬地梗著脖子,眼睛圓瞪,張開嘴,如同一個破風箱般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滾開——走,出去!” 奧蘭多驚愕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莫醫(yī)生沖進來,見李紓并沒有掙扎,除了口中罵罵咧咧之外也沒有其他激烈舉動,不禁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擔憂地道:“奧蘭多,你說了什么刺激他的話嗎?” 雖然口中這么問著,但是莫醫(yī)生知道這種可能性極低,李紓自從二十年前殺死自己的妻子陷入瘋狂之后意識就仿佛封閉了,哪怕是精神成像儀也無法模擬出他的精神圖像,精神分析師在接觸過他的精神世界之后給出論斷驚人一致,他的意識幾乎已經(jīng)微弱到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