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輕輕咬著嘴唇不?說話，眼睛帶了淚，顯然被她的話打擊到，伶首卻也沒停下來，反而?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meimei，你我本就是輕賤之身?，雖不?好將自己看低，但世事如?此，莫要因為追捧的言語，忘了自己的身?份。”

    伶首說這?些，大多?也是在敲打沈輕輕。

    翠玉閣開在長安城中，面對的都是各方面頂尖的郎君，本身?又走的是賣藝不?賣身?的路子，樓中姐妹哪怕最初再警惕，也會在長時間的溫柔與追捧中放松警惕。

    可郎君們說話時候再真誠，最后也是說罷就忘了，若是她們身?如?浮萍的卑賤之人當了真，那最終只會毀滅她們自己。

    沈輕輕并不?愚鈍，只是垂眸半晌，便理解了伶首的意思，她咬了咬嘴唇，眼中的淚漸漸褪去，臉上也浮現(xiàn)一抹懊惱之色，鄭重行禮：“多?謝伶首提醒，屬下回去便敲打一番樓中姐妹?！?/br>
    伶首點點頭，并未再說什么，因為馬車已經(jīng)停了下來，她們到了。

    .

    跟著似乎是同路的人群，伶首和沈輕輕終于走到了路的盡頭，那有著一排店鋪的地方。

    人群中女子并不?少，拿著什么的都有，但大多?也是些包袱籃子，親自抱著琵琶的伶首，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

    傳說神女于音律一道造詣極高，并且討厭不?動聽的樂聲，城中賣藝的人們便早已默契地將郊外?視為“禁地”，哪怕想?在神女面前展示一番、對自己琴藝有著極強信心?的人，現(xiàn)在也在家里鉆研從神女那里聽來的樂曲，試圖技藝更上一步后再展示給神女。

    總而?言之，不?清楚情況的伶首，居然是第一位帶著樂器來的人。

    伶首面上平靜如?水，心?中卻微微一動，琵琶本就不?是她們在日常行動時應該親自攜帶的東西，但她手中的琵琶，不?僅僅是樂器，更是武器，她將琵琶隨身?攜帶，本就是為了防身?。

    同行的沈輕輕似乎什么都沒帶，但她身?上衣裙之下，可有著不?少用于戰(zhàn)斗的暗器。

    兩人本想?裝作不?在意地四處看看，但往前走了幾步，卻引來了更多?目光。

    伶首眼眸微垂，短暫地思索后，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盈盈笑意，回頭看了沈輕輕一眼，輕聲道：“meimei，這?里人多?，我們便在這?里開始吧?！?/br>
    沈輕輕了然，與她一起走到花壇邊，向好奇地給她們起身?讓座的路人道謝，兩人款款落座，暫且忽視了愈發(fā)?集中的目光，沈輕輕美目微垂，素手輕彈，琴弦撥動之間，正是玉盤走珠之音。

    于此時，伶首也隨著樂曲緩緩開口?，清越動人的歌聲與琵琶聲相和，她的聲音似乎隨著風越飛越遠，落到了遠方的初陽之上，周圍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居然每個人都欣賞起這?場特殊的“演奏”來。

    氣?氛逐漸平和安靜下來，但就在此時，伶首只是一個抬頭，她的歌聲便戛然而?止——

    琵琶聲停下，歌聲也不?再響起，卻已經(jīng)無人在意，因為每個人卻都聽到了那從遠到近的鈴聲，看到了那個緩步走來的身?影。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皎若太陽升朝霞, 灼若芙渠出鴻波。”

    若是讀過這句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除了震撼以外, 第一句冒出來的形容, 就必定?是這句。

    她上身身著?窄袖，霜雪一般的肌膚大片大片地露出來, 黃金鑲嵌寶石的華美臂釧，并胸前寶石瓔珞、發(fā)間明珠耳珰交相呼應，竟幾乎照亮了她豐潤柔軟的臉頰；凝脂一般的臉頰上擎著?笑靨，紅唇輕翹, 眼如點漆, 美目流轉之間, 自有?一番美艷慵懶之色。

    那手?臂間長長的飄帶似在隨風輕舞, 寬大裙擺向上收束在細細的腰肢上，身姿曼妙, 行動似有?舞蹈一般的韻律, 手?腕腳腕之間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輕響，竟令人聽之思緒漸緩，心?境平和起來。

    她就像太?陽, 像朝霞，像“燦爛”這個?詞的具現(xiàn)化。

    伶首和所有?人都一樣失神?地看著?款款走來的女?子?, 心?中竟萬分肯定?, 這必定?就是那皇帝身邊的“妖仙”。

    或許并不能這樣稱呼她。

    因為她不僅僅是美麗的。

    神?性的威嚴在她每個?不經(jīng)意的抬眼之間，哪怕她只是緩步走來, 似乎不帶一點威脅, 但在見到她的瞬間，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一個?無法控制的念頭——此時他們用眼睛看到的她, 不是眼前這個?“她”。

    她應該身披霞光、渾身光暈，應該有?神?音自亙古不變的空間傳來，那是對?她的贊美之音；她應該更宏大、更無從琢磨，更神?秘驚人；她應該是凡人的無法理解，應該是更復雜也更無形的存在。

    他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幅樣子?，只是“她”將那些超出他們認知的東西隱藏在了他們無法看到的世界里，她看似平靜的周圍，其實是一道隱藏著?恐怖未知的深淵。

    但她又是如此仁慈……

    她的臉上帶著?寬和的笑容，如冰雪融化一般的溫柔自她的流轉的眉眼中流淌，她周身的神?光隱藏，但人們在克服直視她、從而看到未知的恐懼時，便能看到那神?光帶著?溫柔，如映襯著?晨光的朝霞薄霧，又如同?照耀著?落日的燦爛云霞。

    這是一位慈悲的善神?，無法反駁。

    關?于妖仙的猜測盡數(shù)消失，伶首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在真正直視這位神?明之后，再稱呼她為“妖仙”，顯而易見地是一種帶著?凡人臆想的侮辱。

    不管是伶首還是沈輕輕，兩人今日來此處本就只是為了簡單探查一番，她們扮做賣藝的歌伎，并未想自己能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誰能想竟然直接見到了最想見的“妖仙”，也知曉了那個?最重要的問題——妖仙的身份。

    此時事情的發(fā)展竟然到了兩人都有?些無從繼續(xù)的地步，后面應該做些什么?？怎么?去?做？伶首都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這時神?女?開口了，伶首一向對?每個?人的聲線和聲音敏感，但她發(fā)現(xiàn)，此時自己的注意力卻不能放在聲音上面，她只記得神?女?的語氣溫和又平靜，甚至帶著?點不諳世事的好奇和純潔，她下意識分辨著?神?女?話語中的情緒，并因為她的情緒因自己牽動而變得雀躍。

    “你們的表演很好，”她笑盈盈道，帶著?柔軟的好奇，接著?又問，“你們是……歌女?嗎？”

    因為種種原因，大雍是沒有?像洛芙葉所在時代的古代那樣，有?著?真正三六九等戶籍上的區(qū)別的，但從事特殊職業(yè)，不論是樂、軍還是商，依舊有?著?更細的劃分，一般來說伶首和沈輕輕這樣的身份，一律稱為“樂伎”。

    這當然不是一個?帶著?貶義的稱呼，解釋一下的話，只是單純的“從事文藝工作的人的統(tǒng)稱”。

    不過說法如此，人們卻難免用些有?色眼鏡看人，像“歌女?”這個?稱呼當面提起，便有?些輕蔑的意味。

    但伶首和沈輕輕都沒有?在神?女?的表情和語氣中看到輕慢，所以她們只是笑著?點頭。

    伶首本該說些自謙乃至自貶的話來顯示恭謙有?禮，但不知怎么?地，她什么?也沒說，反而默認了神?女?“唱得很好”的稱贊。

    不如說這才是伶首內心?的想法，她鉆研更高的技藝、吃穿住行處處小心?只為保養(yǎng)嗓音，好不容易攀爬至頂峰，對?于自己的本事是帶著?自傲的，哪怕因為世間默認的規(guī)則，她總是要說“奴的技藝不值一提”，也是如此。

    周圍又漸漸嘈雜起來，神?女?便含笑看了看大家，她說話時尾音帶著?點特別的拖音，便顯現(xiàn)出些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來。

    神?女?說道：“新店‘籠籠rou夾饃’正要開業(yè)，歡迎大家嘗鮮?！?/br>
    她說完便點點頭走向新店的大門，但伶首分明看見，她轉過身之前輕輕看了她一眼，似乎只是隨意一眼，又似乎帶著?其他微妙的特殊意味。

    沈輕輕把琵琶抱起，她看了過來，眼中帶著?茫然之色：“jiejie，咱們接下來……”

    “你不是聽到了嗎？”伶首含笑回望，“咱們接下來便去?嘗嘗鮮?！?/br>
    .

    這間“籠籠rou夾饃”店，外形有?些奇特，若不是剛才一來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伶首和沈輕輕肯定?第一眼便能注意到它?。

    ——這是一艘地上的“漁船”。

    地面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小湖”，漁船樣子?的食鋪便坐落在上面，木頭制成的“碼頭”足夠耳兩人同?行，更適合排隊，長長的碼頭下方是湖水，從清澈的水面往下看，還能看到青翠可愛的水草之間，各色魚兒在歡快地游動著?。

    碼頭頂端是鋪設著?稻草的頂棚，側方還有?可以歇腳的椅子?和護欄，若不是建筑者“碼頭”的意思太?過強烈，將這里看成水面上的廊道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間店很小，只比正經(jīng)漁船大上一些罷了，里面根本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最外的木質墻壁上有?一扇非常大的窗戶，此時這窗戶向上推開著?，隱喻露出里面的人影。

    神?女?依舊美麗神?圣，哪怕在稱得上狹小的廚房里也是如此。

    但神?女?親自動手?，烹煮食物給他們這些凡人吃？

    沈輕輕大為震驚，伶首也感覺十分不可思議，但周圍人們面色入場地談論著?新店的味道，似乎對?這一幕接受良好，也只有?少量身上帶著?局促感的人和她們一樣，因為發(fā)現(xiàn)這一點而吃驚。

    如以此來，她們便也冷靜下來，跟著?熟客們一起排隊。

    排隊時候有?人坐下，并不會有?人向前占據(jù)他的位置，起碼在神?女?這里，所有?人都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不是沒有?腦子?不好鬧事的人，但……哪怕今天第一次來的伶首，也不會覺得皇帝沒有?在這派遣人手?，除此之外，想來還有?更多仰慕神?女?的人愿意“助人為樂”的。

    排隊一向都是很無聊的事情，于是不論熟悉或是不熟，人們大多和前后聊起天來。

    伶首和沈輕輕沉默地收集著?信息。

    她們前面的客人們似乎認識，更經(jīng)常來此處，此時便熟稔地聊起天來。

    “三郎，你伯叔最近在養(yǎng)櫻桃谷鴨？”一人問道。

    三郎答：“我們家早早養(yǎng)了白羽雞，這段時間賺了不少，伯叔便也跟著?養(yǎng)起櫻桃谷鴨，前些天才找村長登記?！?/br>
    那人點頭：“神?女?把鹵味秘方放出來之后，養(yǎng)鴨子?也是賺的?！?/br>
    三郎無奈嘆了口氣：“如今養(yǎng)白羽雞的人太?多了，想像之前似的賺錢肯定?不行，過了出欄時間賣不出去?，怕是得養(yǎng)著?自己吃?！?/br>
    那人安慰道：“自己吃也好，總是葷腥……不過前些天說神?女?要放豬崽出來?！?/br>
    伶首聽得一怔，三郎卻顯得很興奮，但興奮之后又有?些憂慮：“我家已經(jīng)養(yǎng)了不少白羽雞，這次怕是排不上號，得輪到后面去?了?！?/br>
    “那倒是……”那人沉思，接著?想到個?主意，“當初白羽雞登記到了你阿爹阿娘名下，反正你家里還有?大哥，不如和家里商量著?分出來，養(yǎng)豬比養(yǎng)雞更累，到時候怕是會優(yōu)先給身體強健的年輕人，你們養(yǎng)過雞，名下又……”

    接下來便是那三郎家中的事情，伶首便沒有?再聽。

    此時她竟然沒有?太?過驚訝。

    或許因為覺得神?女?身上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吧，聽到本就有?所猜測的白羽雞是從神?女?手?中流出來的，伶首確實覺得十分合理。

    翠玉宮常年接觸底層百姓，從他們手?中買下那些他們無力撫養(yǎng)的孩子?，因此便很了解百姓的生活情況，看前方聊天的這兩人分明只是普通百姓的樣子?，卻能輕易說出“雞賣不掉就得自己吃”這樣的話，話語間也并無太?多煩惱，顯然那怕這些雞只能自己吃掉，他們家也有?足夠的存款來的應對?危機。

    又說能夠輕易的養(yǎng)雞養(yǎng)豬，顯然不是養(yǎng)殖的成本和難度變低了，就是養(yǎng)成之后的收益大得出奇。

    顯然所有?一切都是在向對?百姓有?益的方向改變著?，皇帝不是因為妖仙昏了頭，而是在神?女?的幫助下，做了再英明不過的選擇。

    伶首和沈輕輕對?視一眼，她此次來長安最大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她知道了神?女?的身份，更知道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濱南太?過遙遠，所以還不能體會到神?女?的慈悲，但長安的百姓們，顯然因為離神?女?很近，早已趕上了好的變化。

    隊伍前進?速度很快，還沒多久便輪到了伶首，前面的人選擇餐點的時候她就在聽著?，因此這時顯得很迅速，甚至莫名帶了的熟練。

    她看著?神?女?含笑的眼，竟然有?些羞澀，下意識放柔了聲音，原本就動聽的聲音因此更加嬌媚婉轉，簡直如一把小刷子?輕輕掃過聽者的心?。

    “奴要一份蒸牛rou夾饃?！绷媸纵p輕低頭，露出優(yōu)美的長頸，柔聲說道。

    里頭神?女?眉毛似乎揚了揚，她動作輕快地做好一份蒸牛rou夾饃，將它?用油紙包住，向前遞出。

    伶首剛伸手?接過，卻又被塞了個?蓋得緊緊的竹筒罐子?。

    她驚訝地抬頭，就見神?女?點漆一般的眼眸也看過來，長睫微垂時慵懶迷人。

    神?女?眼中神?采流轉，眼神?帶笑：“你唱得很好聽，謝謝你的表演，天冷了，一杯銀耳甜湯暖暖身子??！?/br>
    伶首握緊了手?里的竹杯，不止怎么?，竟恍然生出接下來要做什么?的明悟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伶首和沈輕輕坐在稍遠些的?檐廊下, 琵琶就在她們身旁，正好隔開了旁邊的?人。臨著?水面，底下游蕩的魚兒看見她們過來也不怕生, 都一股腦朝這邊游來, 像是討食的?小狗一般。

    “jiejie……”沈輕輕頭一次這么手?足無措，她一只手?拿著?銀耳湯杯子?, 另一只手?捏著?油紙包著?的?rou夾饃，軟乎乎的?觸感透過?油紙，藥水消去繭子?的細嫩指尖被燙得發(fā)麻，她卻不知道該不該將餅放下、放在哪里。

    就在剛才, 跟在伶首后面的沈輕輕也被塞了一杯銀耳甜湯, 所以她現(xiàn)在兩手?都滿當當, 竟顯得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