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變得?僵硬，將信紙放在膝蓋上，洛芙葉一點一點、一份一份地翻過這些信，看著里面全?都不同的字跡和內(nèi)容，看著每一封信描繪出來的喜怒哀樂，背后竟生出冰冷的戰(zhàn)栗感，一時間，手指都顫動起來。

    ——這樣真實的情感……這真的……只是個游戲嗎？

    懷疑一旦生根，原本被掩埋的細節(jié)突然被一一翻了出來，在這個平靜的冬夜，它們不再被輕描淡寫地略過，而是化作砝碼，被一個個整齊地放在理智和思考的天秤上。

    真實的人，真實的喜怒哀樂，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感受……

    這真的是個游戲嗎？

    只是想到?這里，洛芙葉輕顫的手指再也?控住不住地顫抖起來，后背起了絨絨的冷汗，繾綣而慵懶的眼睛里，逐漸染上了驚恐的色彩。

    不僅是對這個“游戲”的懷疑，洛芙葉仔細想想，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在鄉(xiāng)下的兩年間，自己為什么從來都沒有聯(lián)系過朋友。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如同親人一般的存在！

    不管再怎么想去鄉(xiāng)下過“田園生活”，她也?不會兩年間從不聯(lián)系朋友！

    她還能退出這個“游戲”嗎？

    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輕顫的手指畏懼卻也?果?斷地按在了【退出游戲】的按鈕上，洛芙葉整個人如繃著的弓弦，哪怕那種熟悉的、退出游戲時候困意?襲來，擔(dān)憂的表情依舊凝固在她的臉上。

    全?息游戲艙蓋子打開，洛芙葉強忍著掙脫催眠氣體困意?帶來的強烈眩暈感，第?一時間掙扎著從全?息艙里翻了出來，可身體還未蘇醒，只感覺四肢軟成了一片，無法控制也?無法用力。

    幾個喘息，洛芙葉盡量迅速地平復(fù)著大腦和眼前的眩暈，還未完全?恢復(fù)正常，她便已經(jīng)動了起來。

    站不起來，她便用盡全?力向前爬，終于，那纖細的手指死死抓住了全?息艙旁小?邊幾的桌腿！

    -——砰！

    洛芙葉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發(fā)了狠地將邊幾推倒，一聲巨響，放桌面上的終端翻轉(zhuǎn)著摔出去很遠，地上一片狼藉。

    “呼——呼——呼——”

    努力調(diào)整呼吸，總算有了點力氣，洛芙葉半撐著地面，跌跌撞撞地爬到?終端旁邊。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卻冷得?像是冰塊，僵硬的指節(jié)幾乎無法抓握，那青白色的手指上還有明顯的紅痕，終于，洛芙葉控制住了自己完全?不聽話的手指，將社?交軟件從工作號切換成了私人號。

    這是她從小?用到?大的賬號，也?是和朋友聯(lián)系用的賬號。

    朋友很少用社?交軟件，和她聯(lián)系都直接打視迅，所以洛芙葉只有這個年少時候用的賬號加了好友……不知道為什么，一種莫名的畏懼和第?六感阻止她直接聯(lián)系好友，只用這種方式迂回地去證明什么。

    早已棄用的賬號終于登上了。

    接連不斷的消息通知吵得?洛芙葉精神越發(fā)緊繃，她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顫動著，飛速劃過無數(shù)冒著紅點提示的列表名字，果?然在最上方找到?了她朋友的名字。

    ……就在好友的名字后面，跟著鮮紅的“99＋”，證明她曾經(jīng)多么迫切地想要對她說些什么。

    洛芙葉茫然地跌坐在亂成一片的冰涼地面上，寒意?順著腿部?皮膚，如冰冷的爬行動物向上攀爬，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凍結(jié)。

    ——【葉子，你離開已經(jīng)一年了?！?/br>
    ——【我終于能夠放下一些，只是偶爾間，還是會在深夜猛地想起你……我結(jié)婚了，也?懷了寶寶，突然想到?，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輪回就好了，葉子下輩子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幸福的孩子……】

    眼淚順著僵硬如同石塊一樣的臉頰落下，洛芙葉茫然地坐著，好像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空茫茫地什么都沒想。

    她死了。

    她……死了？

    洛芙葉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一個小?時之前，和孩子們度過小?年夜的溫暖還殘留在心里，這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如同打破一面鏡子一樣，輕易將那些幸福和快樂完全?打破了。

    虛假的事實，真實的記憶，什么是真假？

    曾經(jīng)所思所想，又是否真的出于她自己，而不是其?他什么在推動呢？

    情緒茫然間，洛芙葉腦海中飛速閃過的無數(shù)畫面中，一點靈光的線頭終于艱難地被她握在手里。

    她想起來了。

    強行脫離催眠氣體的后遺癥終于退去，身體卻依舊不聽使喚，洛芙葉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撲到?酒柜旁，用力將下面一個抽屜拉了出來。

    里面全?都是紙，曾經(jīng)她鬼使神差地略過了這些紙張，今天終于想起，它們正面記錄著什么。

    病例……住院記錄……檢查報告……

    ——肺癌晚期。

    白紙被死死捏著，洛芙葉看著這些字符，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竟一個字都讀不懂了。

    肺癌……竟然是肺癌……她從不抽煙，為什么會得?這樣的?。?/br>
    如果?她已經(jīng)因為肺癌晚期死去了，那現(xiàn)在的“她”是什么樣的存在……

    倏地，洛芙葉帶著恐懼的眼神穿過雜亂的房間，落在墻角全?息游戲艙上。

    ……而這個“游戲艙”，又是什么東西？

    一切突然安靜了，窗外的蟬鳴、微風(fēng)、車輪行駛而過的聲響，代?表城市“活著”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如同戳破了皮影戲前的幕布，洛芙葉終于清楚感受到?了這個“世界”。

    以她為中心，這間房子的色彩逐漸退去，那種有人住著才會有的“人氣”變得?稀疏，灰塵落在白色的布藝沙發(fā)上，讓它變得?如同老?照片里的舊物，泛著時光的氣息。

    所有的零碎都被收了起來，除了洛芙葉手指間捏著的那些醫(yī)院報告，不論擺設(shè)還是裝飾，全?都被裝在箱子里封了起來。

    她伸手去觸碰那落了灰的沙發(fā)，果?然，手指穿過了沙發(fā)，如幻影般。

    洛芙葉站在房屋中央，或許是情緒達到?了觸底反彈的界限，她看著眼前的一切，竟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她很久以前就做了遺囑登記，所以哪怕真的死去，她的一切也?會被妥善地分給她愛的人們。

    她早都沒了親人，更沒有愛人、孩子，除了朋友之外了無牽掛，而現(xiàn)在朋友已經(jīng)從失去她的痛苦中慢慢走出來，有了家庭和孩子。

    世界照常運轉(zhuǎn)，只是少了一個洛芙葉而已。

    這樣想著，洛芙葉竟然也?逐漸接受了一切。

    她站在褪色的房子里，垂下眼思考著，終于，她的眼睛再次轉(zhuǎn)向那安放著的全?息游戲艙，不過這一次，那雙黑色眸子里再也?沒有了恐懼。

    雖不知道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死去的她現(xiàn)在還“活著”，甚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身上有了神奇的力量。

    是的，洛芙葉已經(jīng)不用再想就能肯定，那個游戲世界“大雍”，其?實就是一個真正的古代?世界。

    不論是什么神又或魔鬼制造了一切，洛芙葉自認是個平庸的人，也?沒什么珍貴的東西不可失去，從這個角度來說，無論誰讓她在另一個世界“活著”，還是那樣自由?且快活地活著，對她本人來說都沒有什么損失。

    總不會比死掉更差了。

    ——畢竟她只是個凡人，再怎樣都反抗“神”。

    既然無法反抗讓她變成這樣的神秘力量，不如就去接受它，在剩余的每個清醒的日子里，珍惜地度過生命的每一秒。

    不再留戀這個理應(yīng)沒有她的“現(xiàn)實”，洛芙葉身體已經(jīng)不再顫抖，她慢慢地，卻也?堅定地走到?沒有變化的全?息游戲艙旁，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就那樣冷靜地躺在了里面。

    催眠氣體又一次緩緩蔓延，熟悉不過的睡意?讓洛芙葉的意?識逐漸遠去。

    她不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真相之后，“游戲”是否會發(fā)生改變，但現(xiàn)實已經(jīng)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未來如何她不知曉，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心?中本還有些緊張, 但當(dāng)洛芙葉再次睜開眼，發(fā)現(xiàn)游戲系統(tǒng)依舊存在，“游戲”里的?一切依舊沒變的?時候, 放下心?的?同時, 難免生出點復(fù)雜的感覺來。

    這就好?像老師說明天考試，休學(xué)的自己對此完全沒有把握, 雖有休學(xué)這個?理由在，還是做了?許多準(zhǔn)備，結(jié)果第二天上了?考場發(fā)現(xiàn)不僅是開卷考試，試卷還是簡單的?隨堂測試版本。

    但終究還是會考試, 這就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依舊還存有對于未來的憂慮。

    洛芙葉第一次在毫無睡意的情況下依舊躺在床上, 她望著頭頂精美的?、繡著刺繡的?錦緞, 復(fù)雜難言。

    這些都是她一點一點解鎖的?家具，每一件都是那么讓人熟悉又陌生……就像這個?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麗娘、燕娘、穆禪、皇帝……還有冷一……這些熟悉的?人的?臉龐一一從腦海中浮現(xiàn), 洛芙葉于?是愧疚地明白, 自己曾用著怎樣一種態(tài)度和想法在和他們?相處。

    原來葉蓮與她不經(jīng)意講述的?痛苦回憶真的?發(fā)生過；原來穆禪變成這樣，是因為她帶來的?某種神奇的?、甚至確實與“克蘇魯”有關(guān)的?力量；原來冷一原本第一殺手的?身份、江湖以及現(xiàn)在依舊流淌在他身體里那會讓他感到痛苦的?內(nèi)力，其實是這真實世界的?一部分。

    原來……

    她腦海中的?畫面不斷浮現(xiàn)又消失, 洛芙葉記起自己是怎樣因為喜歡冷一的?“人設(shè)”，就像對?待紙片人一樣將他壓在椅子?上要求他和自己談戀愛, 甚至完全沒想過會被?拒絕；她記起自己是怎樣為了?逗弄冷一就把他按在莊園圍墻邊、小樹林、包廂桌子?上……親嘴, 把那脖頸處咬得滿是紅色齒痕，讓他只能穿著高領(lǐng)衣裳遮擋；她記起自己是怎樣親著親著就自然地把手伸進冷一的?衣襟去摸他的?腹肌和胸肌, 被?躲開還發(fā)脾氣……

    深深的?紅暈從臉頰蔓延到了?脖子?, 洛芙葉一臉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整個?人都像被?放進高爐里的?鐵塊, 紅得驚人，自從知道真相之后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傷都迅速消散，換做另外一情感，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洛芙葉現(xiàn)在甚至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靈魂在做夢，其實她已經(jīng)死了?。

    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確實死了?，不過是社會性死亡的?“死”。

    這和每天在網(wǎng)上高強度發(fā)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每次發(fā)瘋內(nèi)容都會被?讀出?來給所有認識的?人聽結(jié)果自己不知道還在繼續(xù)發(fā)瘋……

    有！什！么！區(qū)！別！

    想到這里，洛芙葉更?加痛苦地閉上眼，想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頭埋進沙子?里來逃避現(xiàn)實。

    她甚至想起來了?更?恐怖的?事實——

    她穿著只能在游戲里才能穿出?去的?奇怪衣服，在不知道多少人面前“表演”過“腳下生花”、“仙女跳舞”、“原地飛升”、“使用仙法”，不僅縱容大家將農(nóng)耕機器叫做“仙器”，還被?當(dāng)成了?貨真價實的?“神女”迎著人們?崇敬的?眼神接受過跪拜。

    ……救命啊……

    強烈的?羞恥感和愧疚感幾乎將洛芙葉擊垮，她本就不是性格太過開放的?人，不然也不會在自由度這么高的?“單機游戲”里安分地當(dāng)“守序善良陣營”中的?一員。

    于?是同樣的?，如今事實也給予了?她成倍的?創(chuàng)傷。

    ……這種打擊的?強度甚至超過了?“她死了?”這件事帶給她的?悲傷，畢竟她現(xiàn)在其實還“活著”。

    就這樣失去靈魂一般地躺了?一會兒，洛芙葉最?終還是兩眼無神地起了?床。

    原本把這里當(dāng)做游戲世界胡亂弄什么“冬日基建”就不說了?，總歸結(jié)果是好?的?，但都知道這是真實世界了?，洛芙葉就不可能隨意把那些在她要求下開墾起來的?農(nóng)田放置不理。

    若她現(xiàn)在還不去田里，那溫度下降之后，田里種下的?作物被?凍死，大家這段時間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洛芙葉最?終還是讓自己暫時忘記羞恥感，換上“火精靈套裝”默默出?了?莊園。

    特意選了?避開人群的?方向?，洛芙葉化作火精靈，視野中的?景色呈現(xiàn)或深或淺的?紅，仿佛真有一場大火在無人能觀測到空間燃燒著……

    說不定還真有呢，畢竟都有“克蘇魯”了?。

    洛芙葉苦中作樂地勾起一個?微笑，任由識路的?馬兒牽著戰(zhàn)車奔馳，紛亂心?緒在這寬廣而安靜的?田野中逐漸變得平靜，開始深入思?考起來。

    她肯定不是平白無故來到這個?世界的?。

    特定特色的?美食街游戲外皮，獎勵里的?優(yōu)化種子?、家畜、技術(shù)，通過任務(wù)不動聲色對?江湖勢力以及朝堂勢力進行的?引導(dǎo)……

    包括剛開始在店鋪最?外、后期逐步消失的?“空氣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