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難
一個時辰之后,宣清睜開眼,發(fā)現(xiàn)周遭環(huán)境又變化了。 留給她的時間只剩最后兩個時辰。 她坐起身,身旁的女子目光幽深地盯著她。 “阿清,我們沒時間了?!?/br> 羨魚牽起她的手,面色憂慮:“他如今正在淬體,將屬于魔族那部分的血脈洗干凈,正是十分脆弱的時候,這是我們最后一次機會?!?/br> 不知凌羲光又做了什么努力,他被人接回了王宮,這幾日正準備動身前往昆侖山當臥底。 “我已布下禁制,你阿兄在外頭拖著他,這次……咱們成敗與否,就看你了。” 羨魚提起劍,劍身上的寒光映照出宣清微怔的眉眼。是,如果這次凌羲光仍然不說,他們三人合力擊殺一個魔族,應是沒問題的。 她攥緊了拳頭,走出門,發(fā)現(xiàn)少年滿頭是汗地單手撐在地上,面色慘白如紙,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軀體,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從他身上長出來。 見她來了,凌羲光方才將功法收了,劫后余生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殿下?!?/br> 殿下……是叫他? 少年聽到那陌生的稱呼,忍不住偏頭看她一眼,他想了想過往發(fā)生的事,又想起她先前的態(tài)度,而后徹底明白了。 她似乎不屬于這里,只是過來尋求什么東西,而她要尋求的東西在他身上,只要他將那東西交出來,她就要走了,一刻都不會多停留。 凌羲光忽然有些說不出的失望:“你來了?!?/br> 宣清點頭,走上前,俯身將他扶起,卻被他緊緊地攥住了胳膊,凌羲光與她對視,她扯出一抹笑對應,眼里卻帶著明顯疑惑。 對上那雙眼,凌羲光的思緒忽然變得很亂。 他不想她走,他想殺了她,想她永遠在這里陪著他,為何要走呢?為何所有人都是這樣,每一次都是這樣! 他很想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早已在奴隸坑里流干,哭不出來了。 “淬體太疼,你能不能陪在我身邊?”他笑著問她,宣清不答,少年的眼神逐漸黯淡,他退而求其次地說,“還剩最后六次淬體,你等等我?!?/br> 宣清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一軟,遂答應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待在草叢里的羨魚十分緊張地扯著玉允:“玉……玉允兄,阿清真的能成功嗎?” 二人擠在一處,玉允甚至能感知到少女胸前那份柔軟熱乎乎地貼在他的胳膊上。 他從未與其他女子如此貼近過,這使他頗有些喘不過氣,便道:“你在此處等了許久,就表明你的心已經(jīng)告訴你答案了,還有,羨、羨道友……太擠了?!?/br> 到了最后一個時辰,沙漏的流速越來越快,宣清由一開始的緊張,到最后都已經(jīng)麻木了。 天色黑了下來,凌羲光最后一次淬體結束,他趴在地上,氣若游絲,宣清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魔氣全都被他洗掉了,一干二凈,不留絲毫余地。 宣清看著他此刻毫不設防,脆弱無比的模樣,右手悄悄摸上劍柄。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凌羲光又顫顫巍巍地從袖子里取出兩個小布偶來。 宣清睜大了眼。 就在她抬眼看向他時,少年猛地起身將她撲倒,將那副溫熱的軀體緊緊地抱在懷中。 他纏著她,張嘴咬上溫熱的頸脈,宣清頸后一疼:“你做什么?!” 在她看不見的背后,數(shù)十滴血逐漸在空中聚成一條線,將兩個布偶的心臟串聯(lián)在一起,布偶原本毫無生氣的胸腔霎時如同有了生命,暗中鼓動起來。 “我方才聽他們都叫你阿清,我可以叫你阿清嗎?” “我——” “你能不能不要走?”他搶了話,不想聽到她的回絕,將她抱得更緊了。 “不——” “求你了,我不想聽,”她一連串地拒絕,凌羲光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了,他將頭埋在她身側,一邊退讓,一邊執(zhí)著地重復地確認,“日后,你看著這個布偶還會想起我嗎?我又會在何處,在何時碰見你呢?” 他將布偶塞進宣清的手中,guntang的眼淚洇濕了她的脖頸,一點一點隱入衣襟之間。足足八十一次淬體,將他屬于魔族的特征沖刷得一干二凈,連眼淚都變得不硌手了。 宣清被凌羲光的眼淚燙得心軟軟的,伸手輕輕拂上他的后背。 她總是拿這樣的凌羲光沒有辦法。 寒冬的最后一場大雪落下,宣清坐在廊下,陪他看完這場雪。 凌羲光牽著她,手掌心是溫熱的,他笑問:“王宮墻外的梅花開了,好漂亮,能否請你替我折來一支?” 少年長大了,如今要比她高出些許,他逐漸變成了宣清認知中最初的模樣。 神采湛然,眉眼如玉,眼底仿若蘊著一層光,聲音也清越,整個人都散發(fā)著少年意氣,再看不出來是個魔族了。 “好?!?/br> 少年看著宣清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她的身影距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因此一點點地垮下來。 宣清一步一步地倒數(shù)著沙漏的時間,心頭也逐漸變得分外沉重,她無奈地重新伸出右手摸回劍柄,閉上眼,咬緊下唇。 酸澀的淚水盈滿眼眶,凌羲光逐漸有些看不清她了。她的腳步一點點變得輕淡,周遭重新變得孤寂下來。 “東方。” 倏然聽到那個答案,她猛然轉頭,看見他張口對她說:“一直往東方走,那是月出的方向?!?/br> 也是你頭一次向我走來時,你的方向。 是你的來路,也是你的歸途。 少年看見她喃喃地開口說出兩個字,許是謝謝罷?他輕輕地笑起來,可又覺得越笑越難過,最后笑演變成了哭,他狼狽地用手臂捂住了眼睛,忍住嗚咽。 他說:“你走吧,不要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