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合巹
宣清重新穿好衣裳首飾,握著婚書,與凌羲光一同拜了堂。 二人坐在堂前,紅燭相映。 “阿清,你可還記得這壇酒?” “是門口左邊那顆桃樹下的?” 宣清想了想,她還記得。那時她仰慕隔壁逍遙宗的一個小師兄,小師兄對她很好,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總是會買些人間的小玩意兒送給她。 為了與他更進(jìn)一步,宣清悄悄在山下買了一壇酒,半夜偷跑去找他喝,但是小師兄卻沒有赴她的約,留下她自己喝個酩酊大醉,抱著姍姍來遲的凌羲光大哭。 后來宣清才知道那個小師兄只是在廣撒網(wǎng),她是網(wǎng)里的一條魚,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宣清的頭一次暗戀以失敗告終,每日一個人躲在角落里買醉,然后被凌羲光揪回去。 “嗚嗚嗚,師兄,你相信愛情嗎?” 她哭得很吵,酒氣熏天推又推不開,凌羲光氣得額角青筋滾動:“吐我身上明日道法課你莫想去上了!” 哪知宣清思索半日,只將‘吐我身上’四個字聽了進(jìn)去,攥著他的衣領(lǐng)吐了個天昏地暗。 氣急敗壞的凌羲光決定把那壇壞東西摔個稀碎,但是宣清又將他推開,抱著那酒壇子說要埋把我一起埋了吧嗚嗚嗚。 凌羲光沒辦法,將那罪魁禍?zhǔn)族羞b宗弟子綁來揍了一頓。 自此,他不再讓宣清碰酒。 想起舊事,宣清赧然地笑了笑,正要捧起那碗酒一飲而盡。 但是凌羲光又將她碰到碗檐的手攥了回來,迫使她與他對視,眼底瘋狂的底色幾乎藏不住。 “阿清,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何事?” “日后我們兩個就在這里生活好不好?生在此處,死在此處,誰都不能將我們分開……無論生死,你都要永遠(yuǎn)愛我,選擇我,不離開我好不好?” “什么意思?” 他不答,將懵懵的她抱在懷里,笑著問她:“我愿意為阿清去死,阿清愿意為了我而死嗎?” 宣清將自己的視線轉(zhuǎn)移至那兩碗合巹酒,幾乎是一瞬間便察覺了他的想法。 “你在這酒里放了何物?” 凌羲光執(zhí)著地問,語氣異常輕快:“阿清,你會嗎?” “……凌羲光,我不需要你為了我去死?!彼а劭此?,拉起他的手,將酒舉至他面前,對他示意。 凌羲光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又給了她進(jìn)一步的提示。他很平靜地說:“這酒里我放了毒藥,喝了我們都會死在這里?!?/br> 說罷,他直視著宣清。 所以,你會為了我而飲下它嗎? 宣清張張唇,扯著他的衣襟將他拉近,讓他只能與自己對視。 靠得太近,宣清甚至能看見他的眼瞳的收縮與擴(kuò)大,那是一雙極具壓迫力的獸瞳,帶著某種遠(yuǎn)古的特征,先前她總是聽說,獸類遇見喜歡的事物,眼瞳會擴(kuò)大,如今的凌羲光似乎也不例外。 她垂下眼簾,嘆道:“我知道了?!?/br> 凌羲光沒有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發(fā)現(xiàn)宣清沒有因?yàn)樗切┋傃辕傉Z而生氣,似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并沒有超出他的預(yù)期。 凌羲光這樣想著,反而釋然了。 若宣清并沒有特別在意他的話,日后或許還會好過些。 “可是……”宣清表情中夾雜著幾分無可奈何,語氣卻是委屈的,“我還不想死啊,凌羲光?!?/br> 一語畢,正當(dāng)凌羲光以為她會將碗放下時,她卻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臂,將面前那碗撒了青色藥粉的酒,一飲而盡。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似乎在那一刻,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臟,力道大得要將五臟六腑撞散,同時也將淚水撞出眼眶。 她給出答案了啊。 分明懼怕著死亡,卻仍會為了他作出犧牲,永遠(yuǎn)堅定地選擇他,永遠(yuǎn)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這就是她的答案 。 “咳咳咳,好辣!”宣清許久沒有碰這種東西,辛辣的酒液順著咽喉一路向下,酒氣瞬間灼燒五臟,耳邊一片嗡鳴,她艱難地抬眼看向凌羲光。 凌羲光沒有喝酒。 她正想開口,卻聽得門外傳來數(shù)道腳步聲。 哐當(dāng)! 伴隨著一聲巨響,門窗碎了。 凌羲光瞬間將她推開。 與此同時,宣清聽見了無數(shù)利器一同刺入皮rou的聲音,有溫?zé)岬囊后w從眼前的他身上濺射出來。 不知是否是花雕酒的后勁,那一刻,她感覺渾身都在顫抖。 在逐漸放大的嗡鳴中,她聽見了凌羲光對她說了最后一句話。 他說:“阿清,我不會讓你死。” 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失去了視覺。 她,看不見了。 可是,她逐漸又聽見有許多人涌進(jìn)來屋內(nèi),腳步聲紛繁,聽在耳中猶如道道催命符。 “凌羲光?”她伸手想抓住他,卻只觸到一片空寂。 在一片混亂中,她又聽見了有仙盟的人冷聲罵道:“保護(hù)好玉清師姐!這廝終于藏不住狐貍尾巴了,就是現(xiàn)在,大家隨我一起拿下魔君!” 他們要做什么? 宣清一下子便慌了:“不是,等等!不要,凌羲光?。 ?/br> 她慌慌忙忙地想要靠近凌羲光,卻不斷被前來殺他的人攔下,她忍不住想要嘶吼,想要說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帶忽然變得無比艱澀,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無數(shù)嘶吼都被堵在喉間,化為最無力的唇語。 很快,她感覺自己的雙臂被一雙手拉住,溫暖的掌心攥在她的小臂上,順勢將她拉入懷中。 她一下子就認(rèn)出來了,那是阿兄的手。 她的眼淚幾乎是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怎么會這樣? * 玉允抓著她的手,將驚恐的她抱在懷中,溫柔地捂住她的耳朵。 他抬眼,發(fā)現(xiàn)眼前的所有景色開始變得灰敗,再不復(fù)舊時光鮮,猶如曇花一現(xiàn),這正是最后一只祟獸,實(shí)沉的能力。 就差最后一步了。 玉允很清楚地記得,凌羲光給他的信中便寫道,這十二祟獸原本是神域的十二道守護(hù)門,它們守護(hù)神域,見證了這片大陸的日升月落,看盡人情冷暖,世事變遷,某一日,它們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某種變化,逃脫了數(shù)萬年寂寥的環(huán)境,來到人間,變成了如今的十二祟獸。 十二守護(hù)門消失,進(jìn)入神域的路會徹底封閉,而宣清所需要的魂燈恰恰就存在于神域,若要取得魂燈,必須將這十二祟獸帶回神域,讓它們歸位。 有了這十二道門,再想要進(jìn)入神域就簡單了。 可上天似乎給宣清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這最后一個條件,似乎是為了她量身而設(shè)定的。 門鎖要用鑰匙才能打開,而上古時代的龍族身上有十二個關(guān)鍵的命脈部位,這十二個部位,分別就是打開這十二道門的鑰匙。 每一個部位對應(yīng)一道門,缺一不可。 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要那心高氣傲的龍族心甘情愿地將這十二個部位給出去才是,可是哪只龍會傻到放棄一切,主動將自己的rou體剖解成十二塊鑰匙送給她呢? 大概只有這世上最瘋且最愛她的那個龍族可以辦得到,玉允想,這個答案對小妹來說實(shí)在殘忍,所以凌羲光那日才讓他不要告訴小妹。 他的聲音有些歉疚:“妹,對不起,阿兄要帶你回去?!?/br> 宣清不知道玉允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一下子三覺盡失,凌羲光在被仙盟圍剿。 她惶恐地睜著失明的眼,啞的聲帶不斷發(fā)出難聽的泣音,似乎在向他哀求。玉允唇齒張合,有氣息噴在她的額上,她顫著手摸上他的唇,才發(fā)現(xiàn)他說的原來是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宣清有些崩潰。 發(fā)生了什么?是誰的錯?凌羲光錯了嗎? 錯的是她嗎? 有誰知道呢? 她要去問誰呢? 她運(yùn)轉(zhuǎn)起體內(nèi)的內(nèi)力,想要看見一點(diǎn)東西,卻怎么也抵抗不過那碗酒的藥效。 凌羲光好像算計好了一切,只把她蒙在鼓里,為什么要這樣呢?! 她忍不住將體內(nèi)的內(nèi)力運(yùn)轉(zhuǎn)到極致,恍惚間,她似乎站在東?;璩恋暮5?,隔著層層翻涌的海水,聽了半日,只聽見海面上有誰在說殺了他,殺了凌羲光。 那一刻,宣清真的害怕了,她從來沒有怕過什么,就連死前也沒有這樣恐懼過。 現(xiàn)如今,她真真切切地從四面八方都感受到了毀滅性的恐懼,這樣的恐懼像一座座高山,正在一寸一寸地壓垮、摧毀她的理智。 “阿兄,求求你讓我去救他好不好?”宣清氣息凌亂地拉過他的手,將那掌心攤平,指尖發(fā)顫地在上面寫道。 少女guntang的眼淚將他的手掌洇濕了,在掌心聚成一灘小小的淚海,玉允微怔,小妹似乎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 驀然有些心軟了。 他又該如何做呢? 玉允看著遠(yuǎn)方拼命護(hù)著懷中婚書卻并不反抗的凌羲光,總覺得這樣的時刻似乎可以來得再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