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意
如此過了半個月,他終于結(jié)束了一年一度的昆侖山弟子綜合考校。 平日里他要么起早貪黑出門上早課,要么就跑去昆侖山另一頭的崖上修煉,或者去其他宗門里安插自己的人,不到午夜不回來,今日是他頭一次傍晚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飯。 暮色昏沉,竹林幽靜,有風(fēng)吹過,發(fā)出颯颯之音。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嗆人的味道。 宣清與他坐在院外的樹樁矮案上吃飯,兩個人都有些沉默,手上也沒有一點(diǎn)要動筷的動作。 “平日里你自己都吃什么?”他的聲音毫無起伏,攜著三分冷意。 宣清很認(rèn)真地說:“之前我會吃酒客剩下的東西,現(xiàn)在這里只有你跟師尊,你們倆都不怎么吃飯,我就會去樹林里撿果子吃?!?/br> “今日你回來了,師尊先前特意吩咐過我,說你來自蜀州,嗜辣,我特意從林子里摘的辣椒,然后把它做成了滿漢全椒宴!” 凌羲光看著面前黑漆漆的一盤又一盤難以名狀的辣椒炒辣椒、蒸辣椒:“……” 宣清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見著不太好,又齟齬地開口說:“但是我太困睡過去了,醒來時已經(jīng)燒穿了一個鍋底?!?/br> 凌羲光接過筷子,一吃一個不吱聲。 剛吞下肚,數(shù)十番滋味涌上心頭。 他不禁感嘆,這道菜實在是很厲害,能讓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郎霎時嘗遍人生百味,但凡再多吃兩口,他這一生就要過完了。 “你是想毒——” “什么?”宣清睜著一雙水盈瑩的大眼睛瞧他,睜得久了,隱隱泛起一層惹人憐的水霧。 凌羲光移開眼,忽然發(fā)現(xiàn)她手上好像被柴火燙出來幾個泡,方才她故意要用袖子掩著,如今他這個視角剛好可以看見被掩住的那部分。 “用獨(dú)創(chuàng)的菜式打動我?” 藏在自身體內(nèi)無法言語的凌羲光為此一陣汗顏。 果然,宣清咧嘴笑了,十分雀躍地與他說:“仙尊說你也喜歡湯食,這是我熬的辣椒湯,熬了一早上呢,你快嘗嘗!” 說罷,凌羲光看見她從旁邊又盛了一碗散發(fā)著辛辣的,黏糊糊的稠狀物。 他嘴角有點(diǎn)犯抽抽:“你先嘗嘗?!?/br> “我又不喜歡吃辣的。”宣清嘟嘟囔囔,頗像只小老鼠。 他一愣,盯著她面前白白凈凈的素面:“那你的給我嘗嘗。” “不行,我已經(jīng)吃過一口了,這里面有我的口水。” 這語氣太過理所當(dāng)然,似乎認(rèn)定他就是厭惡她,凌羲光聽見自己的后槽牙無法控制地發(fā)出磨牙之聲。 “好……你很好?!?/br> 宣清聽不出好賴話,笑瞇瞇地接話:“我也覺得,飲食還是要清淡些好!” “凌羲光,你半個月才吃一頓飯,定是餓極了,要多吃些!” 凌羲光拿著筷子的手有些顫抖。 這燉飯從傍晚吃到了晚上,凌羲光瞧著面前干干凈凈的菜碟,臉色蒼白,如釋重負(fù)地呼出一口氣。他抬眸,發(fā)現(xiàn)宣清已經(jīng)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月亮了,她捧著臉,眉目柔和,似乎在思考什么。 “明日我與師尊要到凡間一趟,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這屋子交由你打理,你留在此處,不要到處亂跑?!?/br> 說罷,宣清朝他看過來,眼睛仍舊亮晶晶的。 “還有……”他頂著她的目光,垂目抿抿唇,“你日后要喚我?guī)熜?,不許再直呼我的全名。” 自宣清進(jìn)門以來,他甚少聽她喚過自己一聲師兄。 唯一一次,還是在那荒誕的夢中。 濕紅的眼睛渙散著,嘴里嚼著那兩個字眼,聽得人心里軟乎乎的。 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他不爭氣的心臟便漏了一拍。 凌羲光沉了沉臉色。 很不爽。 這個怪病到底何時才能好? 明日還是得去找醫(yī)師看看才是。 “那若遇見了其他人,我也要——” “遇見其他人也是如此,此為禮數(shù)。”為了掩藏自己的私心,高傲的凌羲光如是說。 “嗯,我知道了,我聽師兄的話?!彼怨缘攸c(diǎn)點(diǎn)頭,而后偏過身子靠在樹樁子上,眼睫微垂,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咂了咂嘴。 從側(cè)面望去,她的臉頰rou好像很軟。 想捏捏。 此想法一出,他搭在膝蓋上的指尖動了動。 “困了去睡?!彼f。 “那師兄呢?” 他背過身,聲音毫無起伏:“我還有事?!?/br> 宣清進(jìn)屋了。 他即刻下了山,買了許多可以囤積的現(xiàn)成的吃食,凌羲光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選了很久,除了辣的,咸的甜的他都買了一些,又連夜寫冰凍咒貼上去,要吃就揭下來,再反著貼上去,咒符就能將吃食熱好,不會再燒糊什么鐵鍋了。 凌羲光想,不能再讓她有動手煮飯的機(jī)會了,若下次嚴(yán)重些,死在他的院子里,更不好處理。 凌羲光將吃食一樣樣分類整理好,出發(fā)前,見宣清睡得正香,泛粉的面頰微微鼓起來,和煦的晨光照在她的臉上,就連那細(xì)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終于在第四次吸氣時,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rou。 柔膩的脂膏般的觸感,似乎自己徹夜奔波的辛勞終于得到了一點(diǎn)令人滿意的回報。 心中有什么東西被一點(diǎn)點(diǎn)填補(bǔ),這樣的感覺很奇妙,像是他無論突破多少個境界都不曾擁有過的滿足感。 凌羲光輕手輕腳地穿上衣裳,寫下一張紙條,心滿意足地出門了。